第十五章 唐明明的过去

    这番话，让庄万松和李植都惊呆了。

    好半天，李植才连珠炮似的追问道：“果真如此吗？蓝夜界、灵修界都已经‘死’了？世界……世界也能死吗？也或许，这种情况还有别的原因？未必就是死了？”

    “你说得对，出现这种同时能进到不同时间节点的界域门，并非只有这一种可能。”

    鸣锋老祖长长地叹了口气，不等李植面露喜色，就接着，打破了他的希望，说道：“但无论哪种可能，都能归于同一种情况，那就是……这些不同的时间节点，都不是真实发生的，而是一种‘可能性’。

    “这种‘可能性’，或许已经发生了，或许还未发生，总之，都不是真实的，也就……都并不存在……”

    李植却并不死心：“既然都不存在，那为什么孙道友还会身死魂灭？”

    “道友莫非在宗门里未曾试过一些幻境试炼？虽然幻境是假的，但在其中受的伤、取得的物，却是真的。

    “自然，若是你将所取之物带出了幻境，那再踏入幻境时，其演化就会随之发生变化，而真正存在的、被你所带走的东西，亦会消失。

    “所谓幻境，其实种类繁多。

    “有完全虚假的、依托灵气而幻化出来的天地，这样的幻境，什么都是假的。也有依托一片洞天福地所形成的试炼秘境，这样的幻境，其中花木、鸟兽，都是真的，只是其演化的过程是假的，也就不存在什么结果了。

    “至于蓝夜界、灵修界……就如同后者一般，乃是依托蓝夜界、灵修界本身而形成的推演幻境，大约等到白石界彻底稳定下来，它们就会恢复死去时的样子了罢……”

    或许是因为已经熬过了最悲痛的情绪，鸣锋老祖虽然看起来还是很低沉，却解答得十分耐心。

    李植愣了愣，看着鸣锋老祖，犹犹豫豫：“那……您……”

    “不知道……老夫……我，我实在不知真正的我，到底是留在了这里，还是同大家一起回到了灵修界。毕竟，在这次推演中，我之所以留下来看守封印，还是因为当初张宗主误入时，同我们说过或许有邪修作祟的缘故。

    “只是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未见到过张宗主所说的那个邪修，便懈怠了……”

    说到这里，鸣锋老祖苦笑道：“任我如何想，也属实不曾想到，我所在的这方天地，竟然是推演而成，唉……”

    如果张承道在的话，或许还能和鸣锋老祖论一论什么我思故我在之类的形而上学思想和哲学第一原理，但无论是庄万松还是李植，都是满脑子只有剑的剑修，听得鸣锋老祖如此言语，也只能无可奈何地沉默起来。

    一时间，山谷中只剩下呼啸的山风，和远处隐约传来的、因方才激战与雷劫而惊起的飞鸟啼鸣。

    庄万松与李植消化着真相，只觉得心头沉甸甸的，仿佛压了一块巨石。

    若真如鸣锋老祖所言，他们此刻所处，连同刚刚经历的那场惨烈的战斗，甚至孙平的牺牲……凡此种种，都只是依托于真实“白石界”而演化的一场“推演幻境”……那这一切的意义何在？

    孙平的死，又算什么？

    李植紧握着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他猛地抬头，眼中带着不甘：“前辈！即便这是幻境，孙道友的死，我等并肩作战的情谊，还有……还有我刚刚突破的境界，难道都是假的吗？我感觉到的灵力，体内的内丹，分明都是实实在在的！”

    鸣锋老祖看着他，疲惫又绝望的双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他叹息道：“道友，于你而言，天劫是真的，此刻的感受、修为，也是真的，只是这场经历，你我相识，不过是一场幻梦。或许老夫曾在真实的世界中留下了什么残念，若是道友遇见了，大约……老夫那残念也不会识得道友。

    “至于这位孙道友……”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下去：“他也确实‘死’去了。

    “他以自身的魂魄为养料，献祭给了那柄天阶灵剑，方能给予此人重创……

    “只是，救我一个已死之人，如此行为，实在可惜……”

    “不可惜。”

    一直没开口的庄万松先是将孙平的尸体绑在了背后，随后终于开口道：“这是孙道友自己的选择。”

    李植看到孙平的尸体后，红了眼眶，嗫嚅着嘴唇，显得有些不知所措：“长老……”

    庄万松吩咐道：“将孙道友的佩剑护好，再带上那邪祟，咱们先行回白石界再说。”

    “两位道友且慢！”

    鸣锋老祖上前一步，率先提起那团仍在挣扎着的魂体，道：“老夫先索魂探查一番，再将其封印，以便两位道友带回。”

    说着，他施展了搜魂之术，周身的灵力形成了一个庞大的漩涡，灵光则在漆黑的夜里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很快，鸣锋老祖的眉头越皱越深。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深吸一口气，停下了术法。

    他看了眼庄万松和李植，斟酌片刻，才讲道：“此人果然是个畜生。

    “他原名唐明明，乃是唐朝朝捡来的弃婴，后收为徒弟，老夫从他记忆里看到，此人早些年似乎生活在一个叫‘唐门’的地方……”

    鸣锋老祖絮絮叨叨地讲了小半个时辰，才将有关唐明明的前因后果，总算讲清。

    其实事情也不复杂。

    “唐朝朝”这个名字，无论是在历史上，还是在江湖上，都查无此人，但他师父的名字却能吓张承道一跳，因为唐朝朝的师父，名叫“唐玉”。

    也就是传说中的“天外之仙”。

    “唐明明的师祖乃是‘天外之仙’，老夫看着，大约是其他世界误入到你们白石界的修士。修为么，看不出，此人的记忆太过混乱，很难剥离……”

    “唐明明”这个名字，同“唐朝朝”一样，都是唐玉起的。

    除此之外，唐玉还收了许多孤儿，为他们都取了名字，也都使众人随自己姓“唐”，唐门由此而始。

    不过，真正导致唐明明变成如今这样的原因，还要从唐玉开始说起。

    据鸣锋老祖所说，在唐明明的记忆中，有过非常清晰的一个画面，乃是唐玉曾和唐门众人谈及“天外”的世界的画面。

    唐玉说“天外”世界无数，因为灵气充裕，像他那样的修士也到处都是。

    “修士呐，随着修炼突破，修为精深，有的能上天入地，有的能移山填海，还有的，甚至能生死人、肉白骨，乃至使人起死回生、返老还童，都不罕见……”

    像是在讲童话故事一般，唐玉描述了一个瑰丽又绚烂的世界，然后叮嘱唐门众人，要兢兢业业地在唐门附近养护山山水水，以使“仙人骨”蕴养地方，这样迟早都能滋养出灵气来，到了那个时候，大家就都能修仙了。

    才听了一小半，李植就忍不住插嘴问道：“‘仙人骨’？那是什么？”

    “真正的‘仙人骨’乃是一种灵材，须要元婴期以上的修士，自然兵解死亡，其所遗留下来的尸身腐烂后，经过天地间灵气的炼化，骨头就会形成灵材，也就是‘仙人骨’。”

    鸣锋老祖解释道：“这种灵材放在一些上界不算珍稀，可替代者也很多，但若是在此人记忆中的那个灵气几近于无的白石界里，怕还真是堪称天下绝无仅有的灵材了！”

    解答了李植的疑问，鸣锋老祖便接着讲述起了后续的故事。

    在唐门所在的渝州城，确实保存着一块仙人骨。

    只不过当时的渝州城还不是一座城，也只有唐门一处聚居地，是以那块仙人骨将渝州蕴养得水土丰美，也真就诞生了许多灵气。

    讲到这里鸣锋老祖不由叹道：“唉，什么叫‘诞生’，其实，那只是‘仙人骨’本身所带来的灵气罢了！”

    再后来的故事，就不那么温馨了。

    唐明明心中生了修仙的欲望，缠着唐玉传授他修炼秘籍。

    因为天地间的灵气实在稀薄，唐玉不认为唐明明能修炼出什么，却也不忍心拒绝，便真的传授了不少入门的功法，没想到，还真让唐明明给修出了名堂！

    在那种贫瘠的条件下，唐明明只花了一年就引气入体，三年便成功筑基。

    可惜，再想往上修炼，就再难以达到了。

    在苦熬数年后，心有不甘的唐明明终于彻底黑化，他偷学了不少唐玉专门誊抄记载的各种术法神通，仗着唐玉的信任，将其暗算杀死，并用其血肉制成了丹药服下，以期修为更进一步。

    而唐玉的骨头，因为也能算为是“仙人骨”，就被唐明明设置成了一个榨取仙人骨上灵气为己所用的阵法，用于修炼。

    在如此阴狠的手段之下，唐明明没过多少年，就真的修成了元婴，却在突破时，被雷劫劈死。

    或者说，只是被劈毁了肉身。

    因为学了不少包括夺舍大法在内的各种术法神通，唐明明便开始了第一次夺舍。

    为了能够最大限度地获得金钱和地位，第一次夺舍，唐明明选择的是当时被尊为武道先贤的武者，也就是张角。

    嗯……他还有个绰号，是“大贤良师”。

    本来唐明明只是想夺舍后继承张角的身份、权力和社会地位，可没想到夺舍后他忽然发现，这位“大贤良师”所宣扬的武道，竟然同仙道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于是，本就天赋卓绝的唐明明，创造出了一种独特的、不需要灵气的修仙方式——

    只需要吸取武者的真气修为，于内丹中炼化成灵气，就能为己所用，也就可以修炼了。

    虽然这种“修炼”方式的效率实在慢得让人受不了，但总比没有灵气、无法修炼要强得多。

    刚开始，唐明明的动作还十分收敛。

    为了有足够多的武者可以使用，他假装着张角，继续宣扬武道，并越发毫无保留地将各种武道功法秘籍四处分发传授，名声极佳。

    但等过了许多年，武道欣欣向荣，宗师、大宗师更是如雨后春笋般不断出现以后，唐明明行事就越来越放肆，以至露了形迹，为江湖所不容。

    不久，已经成了众武者之公敌的唐明明，有了一个让江湖人人闻之色变的外号：血魔。

    再之后，就是白石界当年整个武道的浩劫了，一众武者人人自危，诸宗师、大宗师们不得不抱团取暖，甚至举办了“屠魔大会”，共同商议如何解决血魔的威胁。

    接下来的故事，庄万松和李植就也有所耳闻了。

    无非就是整个武道死伤无数，拼着几乎断代的风险，将血魔封印在了秦王墓中，而封印了血魔的办法，是唐门当时的一位老掌门所提供的。

    据说那位唐门老掌门唐淑英的父亲曾是一位唐门弟子，后来不知因为什么忽然弑师屠门，远遁离开，再不见了踪迹，也弃唐淑英独自留在唐门，受了不少白眼。

    好在唐门幸存下来的众人并未因其父亲所作所为而杀了唐淑英，唐淑英也争气，在武道大兴之时，率先修成大宗师，收拢了散落在各地的唐门旧人，重新建立了新唐门，成了唐门的掌门。

    不过，唐淑英只当了两个月的掌门，便在唐门步入正轨后，退位让贤，常年隐居闭关了起来，直到原本的武道先贤变成了血魔，已高龄近三百岁的她，才走出渝州，参加了屠魔大会。

    后来，封印血魔时，也是唐淑英以生命为代价，才成功将血魔拖在了秦王墓中，完成了最后的封印。

    据说这种封印办法，还是唐淑英从唐门残存的一些掌门老祖手稿中找到的。

    “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修仙，此獠所作所为，实在可恨！”

    末了，鸣锋老祖叹道：“最可恨的是，此獠最初修仙的目的，乃是想突破白石界，去往上界，寻找复活其爱妻的办法。

    “可越到后来，反而彻底忘了这件事。

    “去往上界，倒成了他一直以来仅剩下的执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