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默认 第201章 不舍

    正午日光炽烈，却暖不透牧家满院的沉郁。

    内院、外院连门口都排得满满当当，桌椅顺着庭院轮廓铺展。

    木案上碗筷整齐，却没几分热闹气。

    无数人与妖静静伫立，皆是素衣敛容，默默为他们的盟主牧清寒送别。

    内院角落，面具团众人再度齐聚，围成一桌，唯独少了那个总被他们打趣的“小狐狸”。

    空着的座位格外刺目。

    几人都闷头扒着碗里的面条，筷子机械地搅动。

    没人说话，只有碗筷轻碰的细碎声响，压得人心头发沉。

    忽然，张正猛地抬头，眼眶红得发胀，筷子捏得指节泛白，声音沙哑得发颤。

    “这面，好咸……好咸啊……”

    他喉结滚着，眼泪没忍住砸进碗里，溅起细小的面汤涟漪。

    “清寒知道我不喜欢吃咸的，他不会忘的。”

    “让清寒出来，清寒是不是在逗我玩呢……”

    “清寒不可能会离开我们的，他答应过我们的……”

    话落，他颤抖着夹起一筷子面条往嘴里送，咸涩混着泪水漫开，却嚼得格外用力，眼泪掉得更凶，砸得碗沿湿漉漉一片。

    众人纷纷抬眼，望着张正满脸泪痕、语无伦次的模样，心头瞬间被酸涩浸满，喉间堵得发慌。

    过往的片段不受控地在脑海里翻涌——

    “清寒，来，跟姬哥哥喝酒。”

    姬无忌举着酒坛笑闹。

    牧清寒眉眼弯弯，轻声应道：“嗯，好。”

    “清寒，这糕点怎么样？”

    王权醉递过精致点心，他尝了一口，眼底带笑。

    “很好吃呢，谢谢你。”

    “清寒，这剑招好难啊，你教教我吧。”李去浊握着剑蹙眉，他耐心颔首：“嗯，可以。”

    “清寒，这面具怎么样啊？”

    王权霸业举着面具炫耀，他瞥了眼，淡淡吐出一个字：“……丑。”

    “哈哈哈哈——！”

    满院的笑声仿佛还在耳畔，此刻却只剩满院沉寂。

    牧神气紧紧攥着手中的筷子，指腹泛白，力道大得几乎要将筷子捏断。

    他夹断一根面条，望着断裂的面身，又缓缓捞起。

    反复几次，指尖止不住地发颤，牙关死死咬着唇，血腥味在舌尖蔓延，才勉强没让哽咽声溢出。

    “啪。”

    一只温热的手掌轻轻拍在他肩上。

    牧神气猛地回头，撞进王权霸业满是担忧的眼眸，对方喉结动了动，轻声问：“神气，你……”

    “我…我没事的，我…我没事…”

    牧神气扯着嘴角想咧开笑，脸颊肌肉却僵硬得厉害。

    笑意没漾开，眼泪反倒先大滴大滴砸落，砸在衣襟上，晕开深色的水渍，声音抖得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

    那是他的弟弟啊，是他从小护到大、满心骄傲的弟弟。

    是他放在心尖上疼的人。

    可现在，他没弟弟了。

    他没能保护好清寒，反倒是年纪更小的弟弟，用自己的性命护住了他们所有人。

    牧神气闭上眼，眼泪顺着眼缝往外淌，满心都是愧疚与自责。

    他是个废物！

    明明答应过母亲，要好好照顾清寒、护他周全。

    可他什么也没做到。

    连自己的弟弟都留不住，他就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

    青木媛静坐在木案旁，背脊挺得笔直，指尖轻轻搭在案沿，一言不发。

    她的目光落在桌中央那只空置的白瓷碗上。

    恍惚间，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个穿着白衣的少年，随意地坐在自己身旁，澄澈的眼眸里满是认真。

    “喂，你为什么不吃？是味道不合胃口吗？”

    噗，真是个傻瓜。青木媛在心底轻轻叹道，想起少年笨拙的模样。

    夸人从来只会憋出“长得不错”“很厉害”之类的话，连句动听的话都不会说。

    偏偏还总爱装作老成的样子，实在可笑又可爱。

    她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眼底却渐渐泛起水光。

    笑着笑着，那水光便凝不住了，大颗大颗的泪珠顺着脸颊滚落，砸在衣襟上，晕开点点湿痕，连带着声音都染上了哽咽。

    “真是的……明明就是个不会夸人、不会说好话的笨蛋，为什么大家都这么舍不得你呢？”

    是啊，为什么呢？

    她抬手拭去眼泪，指尖愈发冰凉。

    因为你对大家都那么好啊…

    会偷偷记下每个人的喜好，在生辰时送上藏了许久的惊喜。

    会在众人疲惫时，默默把繁杂的事务都揽在自己身上。

    明明年纪不大，却总想着护着所有人。

    会在有人受委屈时，轻轻地递上糕点。

    不说什么安慰的话，却会静静陪着到天明。

    你总是那么细心，那么温柔，把所有的柔软都藏在沉默的付出里，让每个人都忍不住依赖你、亲近你。

    “现在大家这么难过，都是因为你啊……”

    她吸了吸鼻子，泪水却流得更凶，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近乎呢喃。

    “你还不快来安慰安慰我们……清寒……”

    那声呼唤轻得像羽毛，却带着撕心裂肺的疼，在寂静的庭院里久久回荡。

    她还坐在原地，桌上的碗依旧空着，可那个会追问她为什么不吃的少年，却再也不会回来了。

    涂山雅雅褪去了往日的冰冷，温顺地倚靠在牧老妈的肩膀上。

    毛茸茸的狐耳轻轻搭着，连呼吸都放得轻柔。

    牧老妈的声音温温软软，带着岁月沉淀的慈爱，喋喋不休地絮叨着牧清寒儿时的琐事。

    雅雅听得格外认真，嘴角始终微微上扬，眼底漾着柔和的笑意。

    恍惚间，她仿佛真的看到了那个身穿白衣的小小身影，在这庭院里肆意奔跑。

    看到他握着木剑挥舞，额角渗着薄汗却眼神坚毅。

    看到他蜷在暖阳下，睫毛被晒得透亮，小脸圆嘟嘟的，透着无忧无虑的憨态。

    那些细碎的往事，经由牧老妈的口吻道出，竟鲜活得仿佛就发生在昨日，怎么听也不腻，只觉得心头暖暖的，又带着一丝淡淡的怅惘。

    牧老爹坐在一旁的石凳上，手里捧着个酒杯，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

    他静静听着妻子絮叨，时不时拿起酒杯抿一小口，动作轻缓。

    他记得清寒总念叨，说喝酒伤身体，不让他多喝。

    儿子的话，他一直乖乖听着，哪怕心里馋酒，也从不多饮。

    只是这一口酒入喉，清冽中带着些微苦涩。

    眼底的笑意淡了几分，藏进了思念里。

    庭院里聚着不少人，却异常安静，没有往日送别时的悲戚，也没有喧闹的声响。

    大家或是坐着，或是站着，彼此间偶尔交换一个眼神，声音都压得极低，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怕惊扰了牧老妈口中那个鲜活的身影，怕惊扰了这庭院里残留的、属于牧清寒的温柔气息，更怕惊扰了这份藏在细碎絮叨里的，沉甸甸的思念。

    风从庭院外吹进来，拂过雅雅的发梢，也拂过牧老爹手中的酒杯。

    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落在地上，缓缓挪动，就像那些再也回不去的时光，温柔，却又带着触不可及的遥远。

    雅雅往牧老妈怀里又靠了靠，耳边是她不停的絮叨，鼻尖是淡淡的清香，仿佛这样，就能离那个白衣少年更近一点。

    ………………

    碗底清汤本无味，泪融其中皆是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