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风暴前夕

    暗室狭小，空气污浊，只有一丝微弱的光线从书架缝隙透入。栗晓燕蜷缩在角落，屏住呼吸，耳朵紧贴着冰冷的墙壁，捕捉着外面传来的每一个细微声响。

    李贽的脚步声走向大门，接着是门闩被拉开的吱呀声。

    “深更半夜，何人敲门？”李贽的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惊怒和疲惫。

    “兵马司奉摄政王手令，全城搜捕钦犯！开门！”门外传来粗暴的呵斥，伴随着刀鞘撞击门板的闷响。

    门开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涌入前院。

    “李大人，得罪了！我等奉命搜查，还请行个方便！”领头的校尉语气还算客气，但透着不容置疑。

    “搜捕钦犯？李某一介书生，府上清贫，何来钦犯？”李贽的声音带着不解和一丝不满，“诸位要搜便搜，只是莫要惊扰了内眷。”

    “职责所在，李大人见谅！给我仔细搜！任何角落都不许放过！”校尉下令。

    脚步声散开，翻箱倒柜的声音、盘问下人的声音、甚至兵器敲击墙壁地面的声音，清晰地传入暗室。栗晓燕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能感觉到灰尘随着外面的震动簌簌落下。她握紧了袖中暗藏的匕首，这是她最后的防线。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如同在油锅中煎熬。她听到有士兵似乎走到了书房附近，甚至能感觉到书架被推搡的震动。

    “头儿，这书房搜过了，没什么异常。”一个声音报告。

    “嗯。再去后院看看！”校尉的声音似乎有些烦躁，“妈的，这都第几家了，连个鬼影子都没抓到！”

    脚步声渐渐远去，朝着后院方向。栗晓燕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瞬，但依旧不敢大意。

    又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搜查的声音终于停了下来。她听到李贽和那校尉在前院交谈。

    “李大人，打扰了。看来钦犯并未藏匿于此。”校尉的语气缓和了些，“不过，近日城中不太平，李大人还是紧闭门户，少与外人来往为妙。”

    “多谢提醒。李某自当谨记。”李贽的声音平静无波。

    “收队！”校尉一声令下，杂乱的脚步声和甲胄声逐渐远去，最后是大门被重新关上的沉重声响。

    府内恢复了死寂。

    栗晓燕没有立刻出去。她又在暗室里等了足足半个时辰，直到确认外面再无任何动静，才轻轻推动机关。书架滑开一条缝隙，她小心翼翼地探出头。

    书房内一片狼藉，书籍散落一地，桌椅歪斜。李贽独自一人站在房中，背对着她，身影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有些佝偻和疲惫。

    “他们走了。”李贽没有回头，声音低沉沙哑。

    栗晓燕从暗室中走出，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多谢李大人救命之恩。”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虚弱。

    李贽缓缓转过身，脸色苍白，眼神复杂地看着她，有恐惧，有后怕，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探究。“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宇文擎要如此大动干戈地抓你？”

    栗晓燕迎上他的目光，知道此刻不能再完全隐瞒。“我姓栗。”她只说了姓氏，但这个姓氏，在如今的上京，本身就足以说明很多问题。

    李贽的瞳孔猛地收缩，身体晃了晃，扶住桌角才站稳。“栗……你是……你是……”他声音颤抖，后面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废后栗氏逃离皇宫的消息，虽然被严密封锁，但朝中一些消息灵通之人，如他这般身处边缘却关注时局的人，多少有些耳闻。他万万没想到，那个传说中的“妖后”、“逃犯”，竟然就站在自己面前！

    “李大人不必惊慌。”栗晓燕语气平静，“我若想害你，方才便不会躲藏。我此来，只为求生，也为……求一个公道。”

    李贽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知道，自己已经彻底被卷入了这场滔天漩涡之中，再无退路。收留钦犯是死罪，收留这位更是诛九族的大罪！但事已至此，后悔无用。

    “你方才所言……岩盐矿改良之法，还有……先帝之事……”李贽的声音依旧带着颤音。

    “岩盐矿之法，我必倾囊相授，助李大人立下不世之功，在工部，乃至在朝堂，站稳脚跟。”栗晓燕承诺道，这是她最大的筹码，“至于先帝之事……眼下多说无益，李大人只需知道，宇文擎其心可诛。与他为伍，或许能得一时富贵，但终究免不了兔死狗烹的下场。”

    李贽沉默良久。他是个技术官僚，对权力斗争本能地厌恶和恐惧，但也正因为身处其中，深知其中的残酷。栗晓燕的话，点醒了他一直以来的隐忧。

    “我这府邸，也非绝对安全。”最终，李贽叹了口气，“兵马司虽走，但难保没有暗探监视。你……只能暂避几日，还需尽快想法子离开上京。”

    “我明白。”栗晓燕点头，“只需李大人为我提供几日食水，并设法打探一下外面的风声，尤其是……与我相关的人，是否安全。”她担心钱嬷嬷和惠儿的安危。

    “这个不难。”李贽应下，“我会让可靠的老仆去办。你……就暂时藏在这暗室之中，非我亲自来，绝不可出来。”

    “好。”

    接下来的几天，栗晓燕如同真正的幽灵，蛰伏在李府书房的暗室之中。李贽每日会亲自送来简单的饭食和水，并告知她外面打探到的消息。

    情况不容乐观。宇文擎以“肃清宫闱、追查先帝驾崩真相”为名，展开了大规模清洗。数名与栗晓燕母家有过牵连、或是对宇文氏专权表示过不满的官员被下狱。四海商行更是趁机扩张，打压异己，控制商路。关于“废后栗氏勾结外臣、谋害先帝”的流言在暗中传播，她的画像被秘密分发到各衙门和关卡，赏格高得吓人。

    钱嬷嬷和惠儿下落不明，生死未卜。栗晓燕的心沉到了谷底，但她强迫自己不去想最坏的结果，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

    唯一的好消息是，李贽对她提供的岩盐矿改良思路极为重视，日夜研究，并结合自己的经验进行了完善。他似乎从中找到了一丝在乱世中安身立命的希望，对栗晓燕的态度，也从最初的恐惧戒备，渐渐多了几分真正的合作意味。

    然而，平静是短暂的。第五天傍晚，李贽匆匆进入暗室，脸色极其难看。

    “不好了！城西的济世堂药铺……被四海商行的人抄了！据说搜出了……搜出了宫中的器物和与北疆往来的密信！”李贽的声音带着惊恐，“现在全城都在传，说那里是……是前朝余孽的窝点！”

    济世堂！那是钱嬷嬷和惠儿可能的藏身之处！也是北疆暗卫的一个重要据点！

    栗晓燕如遭雷击，浑身冰凉。最坏的情况，还是发生了！宇文擎果然查到了那里！

    “他们……抓到人了吗？”她声音干涩地问。

    “听说抓了几个伙计，但主事的人好像……提前得到风声，跑了。”李贽喘着气，“现在四海商行和兵马司正在全城追捕！风声比前几天更紧了！我这里……恐怕也不安全了！”

    栗晓燕知道，李贽的担心是对的。四海商行抄了济世堂，必然能顺藤摸瓜，查到一些线索。李贽府上虽然暂时安全，但绝非久留之地。她必须尽快离开上京！

    可是，怎么走？城门戒严，关卡林立，画像通缉……她几乎是插翅难飞！

    绝境！又一次陷入了绝境！

    栗晓燕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硬闯是死路。伪装？她的画像恐怕已经深入人心。还有什么办法？还有什么可以利用的？

    她的目光，猛地落在了李贽身上。一个极其冒险、甚至可以说是异想天开的计划，在她脑中瞬间成型。

    “李大人，”栗晓燕抬起头，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光芒，“你想不想……立一场真正的大功？一场足以让你在宇文擎面前，也暂时无人能动的大功？”

    李贽愣住了：“你……什么意思？”

    “岩盐矿。”栗晓燕一字一顿地说，“我们不仅要改良技术，还要……抢在四海商行前面，把这开采权，牢牢抓在手里！而且，是以一种让宇文擎都无法轻易否决的方式！”

    李贽倒吸一口凉气：“这……这怎么可能？四海商行势大，工部上下几乎都是他们的人！”

    “正因为势大，才容易骄横，才有漏洞可钻。”栗晓燕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宇文擎现在忙着清洗朝堂，稳固权力，对工部这些‘琐事’，未必会事事过问。我们要做的，是趁他无暇他顾，利用规则，打一个时间差！”

    她压低声音，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这个计划大胆、精密，却又剑走偏锋，充满了不确定性。

    李贽听完，目瞪口呆，脸色变幻不定。良久，他猛地一跺脚，眼中闪过一丝豁出去的决绝：“罢了！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就依你之计！我这就去准备！”

    风暴眼中，最危险的博弈，开始了。栗晓燕知道，这可能是她唯一的机会，要么一举破局，要么……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