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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nt.com 第四十三章 破釜沉舟

文/央央
朕本红妆 本章字数:126764 朕本红妆txt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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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牧歌……雷牧歌……  秦惊羽怔怔看着他,将近三月不见,他黑了,瘦了,但面容依然俊朗,眼神依旧明亮,眸底更多了些莫名复杂的神采。(本章由77nt.Com更新)  “你回来了?”  “是,我回来了,而且,再也不走了。”  雷牧歌说完这句,仰头朝向穆云风:“都是我不好,没照顾好她,不过娘娘放心,我人已经回来,从今以后,我会寸步不离守在她身边,再不会把她弄丢了。”  穆云风含泪点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我这就和她父皇商量,尽快把你们的婚事办了,形式上也许会委屈你,你不要介意……”  “没关系,形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和羽儿在一起,这是我期盼多年的心愿,我一定会好好珍惜。”  “好孩子,我没有看错你……”  听得穆云风哽咽出声,秦惊羽蹙眉,清晰道出:“我反对——”  “你反对?你凭什么反对?你真的入了魔了,这样丧心病狂,执意要拆散这个家,要活活气死我们,是不是?”穆云风愤怒至极,高高抬手,“我怎么会生出你这样是非不分不知好歹的孩子?”  “娘,你打吧,打死我吧,但今日你就算是打死我,我也不会答应。”她跪在原地,头颅低垂,背脊却挺得笔直,“我是人,不是物品,我有权利选择我自己的人生。”  “哈哈哈……”穆云风怒极而笑,如若冰刀刮骨,声音尖锐刺耳,“过去那么多年,我们何曾管束过你,阻止过你,而结果如何?遍体鳞伤,奄奄一息,像个破娃娃一样被带回来……我问你,这就是你自己选择的人生吗?”  “那些都过去了,娘,都过去了……”秦惊羽伏在地上,胸口像火烧似的痛,那些尘封的,模糊的,早已经被她埋在过去的伤疤,这样轻易地无情地被人揭开,而这个人,竟是她血脉连心的娘亲!  “我也希望是过去了,可是你,竟在重蹈覆撤!你……你……”穆云风指着她,手指颤抖,身子也在不住发颤,脸色苍白,摇摇欲坠。  “娘!”  秦惊羽仓惶起身去扶,穆云风猛力挥开她的手,后退一步,斜靠在雷牧歌伸过来搀扶的手臂上。  “好了,都别说了……”床榻上,一直沉默的秦毅轻轻摆手,虚弱道,“牧歌,你送羽儿她娘去偏殿歇息,我有话问羽儿。”  “是。”雷牧歌关切看她一眼,眸光似有些她不明白的东西,唇边还残留着一丝淡淡的血渍,却再无多话,扶着穆云风慢慢走出去。  秦惊羽继续跪着,直到门外脚步声消失,完全静止下来,秦毅才徐徐启口:“那个萧焰,你对他是什么样的感情?”  “我爱他。”她的声音不大,却足够坚定。  回来天京,每一个惺忪醒来的清晨,每一个沉沉入睡的夜晚,她想念的人,不是别人,是他。  是他,从来都是他。  秦毅哦了一声,并不置可否,只淡淡道:“他对你好吗?”  “他对我很好。”秦惊羽看着他平淡无波的脸色,心头一动,想了下,又补充道,“他为我做了很多事,还不惜与他大哥反目,一舟送回来的药草,也是他给的。”  “那牧歌呢?你准备怎么办?”  秦惊羽垂下眼睫,低道:“我已经跟他说清楚了,但他没接受,我会再找他。”  秦毅叹了口气:“当年牧歌救你回来的当天,你还昏迷不醒,他就向我们求亲,还将他雷府祖传的玉玦给了你娘作为定亲的凭证,他说你答应过他,只要你能活下来,你就嫁给他。”  竟有此事?  秦惊羽张了张嘴,脑子里却是一片茫然:“我说过这样的话吗……我怎么不记得……不记得……”  她知道父母向来对雷牧歌爱惜看重,一直以来,她也是顺着他们的心意,默认这桩婚约,她以为,以她现有的身份,成亲的时间,还遥不可及……  可为什么,会是她自己亲口提出亲事?  母妃的震怒相逼,父皇的镇定发问,还有雷牧歌眼底那一闪而过的复杂神色,到底是因为什么?  有什么事,是她不知道,被蒙在鼓里的?  “我听说,这次是西烈皇帝兰棠陪你回来的?”  “呃?”秦惊羽揉着隐隐作痛的额,不经意听到这句,有丝怔忡。  秦毅想了想道:“你和你外公好像是叫他银翼,是这个名字吧?”  “是,我们叫习惯了,改不过来。”秦惊羽笑了笑,心情变得轻松起来,也许是要试着改口了,他现在是一国之君,早不是当年孤傲的狼小子,“外公跟他也好[:]久没见了,我想让他多陪陪他老人家,过阵我就催他回西烈去,我也不想他手下那帮老臣哭闹着来找我要人。”  秦毅追问:“只是让他陪你外公吗,不是陪你?”  秦惊羽沉默一会,她不是不知道银翼的心思,但是……  仿佛已经知道她的答案,秦毅摇了摇头,轻叹道:“我知道的,还有一个程十三,当年他匆匆进宫来报讯,更不顾一切急着先去南越救你,听说后来还险些坠崖身死,他对你,也算是真心。”  “十三,他只是朋友,我的好朋友,他吉人天相被人救了,还因祸得福,当上了黑龙帮的少帮主。”  “李一舟对你也很特别,每回你外公吩咐太医署煎的药,都是他亲力亲为。”  “一舟他即将成为轩辕敖的乘龙快婿了。”  “我知道我这是旧话重提,但是——”秦毅拢着眉头,盯着她道,“即使有这么多人,一心一意待在你身边,都还是阻止不了你,爱上他么?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  “父皇?”秦惊羽见他面色古怪,口中喃喃自语,生怕是病情发作,惊跳起来,“父皇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你别说话了,我这就去叫外公来!”  秦毅拉住她的手,微微皱眉:“那个萧焰,到底有什么好,让你这样死心塌地……”  “我不知道。”秦惊羽苦笑。  身边不乏优秀男子,但她就是偏偏喜(3uww-提供下载)欢他,爱上他。  不是一见钟情,却终是深陷其中,不能自拔……这大概就是天意。  她想得默然,秦毅也是似是陷入回忆当中,半晌不说话,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叹道,“你听着,羽儿,你娘不论说什么,做什么,都是为你好……”  “我知道的,父皇。”  “你不要怪她,你的终身大事,我会跟她好好商量,或许,等我好一些之后,找个机会见见他……”  “父皇?你说的是真的?真的吗?”秦惊羽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握住那只枯瘦的手掌,喜极而泣,“你真的愿意见他?”  秦毅轻轻点头:“我想我该当面问问他一些事情。”  “嗯,他现在应该在路上了,很快就会来天京。”秦惊羽抹着眼睛,咧开嘴笑道,“你会喜(3uww-提供下载)欢他的,父皇,一定会的。”  回寝宫的路上,秦惊羽一扫之前的沉郁,脚步轻快,不时微笑。  万万想不到,父皇的态度会与母妃截然不同,他竟没有勉强她,而是愿意召见萧焰。  其实,若是抛开这些家国仇怨,单看他的身份、样貌、资质和人品,确是人中龙凤,半点不比父皇所说的那几位差。  抚了抚脸,脚下转了个弯,拐向太医署。  太医署里只找到了外公穆青,银翼去了山庄处理事务还没回来,她仔细询问了父皇的病情,顺便讨了点去淤生肌的药膏,这才又踱回去。  此时天色已晚,寝宫内却是灯火通明。  推开虚掩的房门,如她所想,一道高伟挺拔的身影立在那里。  “我娘怎么样了?”她张口就问。  “娘娘跟我说了会儿话,情绪好了很多,后来宫人抱了昊亲王来,我就告辞了。”  秦惊羽听得松了口气,谁都知道元熙是个开心果,有他在旁逗乐,母妃这气也消得快些。  她将袖中的药瓶拿出来,有些过意不去:“真是不好意思,让你帮我捱了一巴掌,我在外公那里讨了药来,你带回去,记得每天都要抹……”  母妃当时气得不轻,那一巴掌暗含内力,要不是他及时冲上来以身相替,她只怕会被打得晕过去。  雷牧歌看了看她手里的药瓶,却不伸手接过:“你现在就帮我抹。”  秦惊羽撇撇嘴,心里着实有愧,便也不矜持,扯开瓶塞,手指蘸了些许药膏,在他微微红肿的脸颊上轻缓揉按。  “你怎么不问问我,这段时日到哪里去了?”他忽然问道。  秦惊羽动作没停,给他抹完,又对镜在自己脸上抹了点,收好药瓶塞在他掌中:“管你去哪里,总归现在是回来了。”  自从知道他在江陵出现过,她也就放下心来,江陵是水师重镇,又是沿海口岸,风景也是独特宜人,就算他不为公务,前去散散心也好。  雷牧歌接过药瓶,连同她的手一起握住,他说:“我去了密云岛。”  秦惊羽微一错愕:“密云岛?你去那里做什么?”  “我去……”  雷牧歌刚要回答,就听得外间殿门被人轻叩:“陛下,奴婢送宵夜来,娘娘吩咐的。”  母妃?  秦惊羽又惊又喜,难道父皇已经和母妃谈过,所以她的态度也软下来了?  没注意到那张俊脸上飞快掠过的异样神色,她朝殿门处高声唤道:“快端进来!”  琥珀领着两名小太监将食盒呈上,一一摆放,精致菜品,十色点心,什锦干果,还有一壶清酒,全是她喜(3uww-提供下载)欢的。  “娘娘说,雷将军在外辛苦了,就当是给将军洗尘,请陛下悉心作陪。”  “这是自然。”  秦惊羽挥手屏退,喜滋滋坐下,取了筷子递给雷牧歌,自己也是边说边吃起来:“我就知道,我娘是刀子嘴豆腐心,其实还是心疼我的……咦,你怎么不吃菜,先喝起酒来了?”  还不知不觉就干了好几杯了,以往倒没觉得他好这一口啊。  “我进宫前吃过了的,不饿。”雷牧歌似有心事,简单说了句,又自顾自斟了酒,仰头饮下。  秦惊羽也没管他,依照平日用餐的顺序,先吃菜,后吃点心,最后是干果,等到差不多了,这才去摸酒杯。  “等下。”雷牧歌手疾按住她。  “怎么?”秦惊羽不解望过去。  “我想问你,你今日在娘娘面前说的可是真的,你还是反对我们的婚事,还是执意要跟萧焰在一起?”  秦惊羽动作一顿,原本挂在唇边的笑容一点点收敛起来。  “是的。”她正视他的眼,不想隐瞒。  “你知不知道,我爱了你那么多年!”雷牧歌攥紧了拳头,指节格格作响,“他不过是个趁虚而入的小人,居心叵测,始乱终弃,你为何总是看不清他的真面目?”  秦惊羽皱了皱眉,直觉不想听到关于萧焰的诋毁之词:“今晚是给你接风洗尘,我们不谈这个,喝酒。”  说罢,她拿起只剩小半的酒壶,给自己斟满,凑到唇边。  “呸!”酒水刚一入口,就被她立时吐出来。  竟有丝不易察觉的怪味!  明显是被人加了料!  她不过是尝了一口,而且绝大部分都已吐出,却仍觉得脑中有些热涨,身上也跟着微微发热。  催情药……  一念袭来,她衣袖一挥,扫落桌上的杯盏:“这酒有问题,你忍住,我带你去找我外公!”  雷牧歌坐着没动,侧身避过她的手:“不必。”  “你知道什么!”秦惊羽急得跺脚,她只是沾了一点点,就觉得脑袋晕眩,不能自持,显然这药效强烈得可怕,而他接连喝了好几杯,怎么抵挡得住!  这宵夜,竟是母妃一招的缓兵之计,想以这种方式将两人绑作堆!  甚至,有可能连她父皇也是知情默允的,要见萧焰的话,也是意在先稳住她,令她放松警惕!  “我自然知道。”雷牧歌俊脸微红,眸光渐渐暗沉,呼出的气息也是越来越热,“娘娘说,这药药效极其刚猛,若不及时解救,阴阳交合,恐有性命之忧。”  秦惊羽慢慢停下脚步,不敢置信望向他:“你知道?你事前知道,却没有阻止?”不仅没有阻止,还主动配合!  雷牧歌点头:“是。”  秦惊羽重重吐气:“你疯了!”一扭身,奔向房门。  “没有用的,羽儿,这间屋子,所有的门窗都被封死了。”雷牧歌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脸已经涨得通红,鬓角也生出汗来,嗓音却依旧醇厚霸道,“你只有两个选择,一是用你自己救我,二是祭出神剑杀了我。”  语毕,他缓缓起身,一步步朝她走过去。  凤舞九天第四十四章记忆回归(完结倒计时)  砰,砰,砰。  外间,像是巨石落地的声音。  秦惊羽此时已奔到门口,用力去推,房门纹丝不动。  心念一转,她又冲向紧闭的窗户,还是推不动。  下一瞬,她的手被他按住,顺势扭转,身子落入他的怀抱。  再不是过去那个温暖宽厚的所在,而是……微微起伏,异样滚烫。  “羽儿,我再说一次,门窗被封死了,不是木料,是修筑城墙的条石,你出不去的,还有——”雷牧歌见她眼神投向床榻方向,手掌上托,扳正她的脸,正对自己,“在你回来之前,娘娘拿走了你的剑,她应该还不知道,你其实可以御剑,不论剑在何处,你都能随心所欲驾驭它,斩杀仇敌……”  热烫的吻,落在她的唇上,秦惊羽只觉得周身寒毛立起,皮肤上起了一层小疙瘩,她咬紧牙关,使出全身力气去推他:“雷牧歌,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我知道,我现在很清醒,你不用怀疑。”汗水一滴一滴从他的额头滑下,他退开一点距离,丹唇扬起,朝她笑得明朗炫目,“你也不希望我死,是不是?来,你来救我,来救我啊!”  “松手!”秦惊羽像是躲避瘟疫一样地躲开他的触碰,眼里是毫不掩饰的失望,“我可有跟你说过,我这个人最恨别人欺骗我,算计我,靠欺骗和算计得来的东西,有意思吗?值得吗?你以为我就会轻易妥协吗?”  他竟与母妃联合起来,设下这个圈套。  原本对他还是满怀歉疚,而此时,却变成了无法抑制的愤怒。  “我以为,你对我会有那么一点爱恋,终究还是舍不得我死,却原来都是我在自作多情,从头到尾,我始终没走到你心里去……”雷牧歌自嘲而笑,紧扣在她腰间的手指慢慢松开,“你走吧,离我远远的。”  “你——”秦惊羽僵在原地。  他其实说对了,她舍不得他死,就算对他不是男女之爱,但这多年来的感情也不是假的,必要的时候,牺牲自己的清白救他,也不是不可以,但,不该是建立在欺骗和算计的基础上。  她讨厌这个!  “为什么非他不可?为什么呢?明明就是我先遇到你,先喜(3uww-提供下载)欢你。”雷牧歌喃喃念着,眸色浓黑如夜,脸上的红晕却莫名减淡了,渐渐透出一丝青白,额间也是冷汗涔涔,“接受我,难道就真的那么难吗?”  “不是的,不是这样……”她摇头。  在感情上她是比较迟钝,甚至没心没肺,但她也知道,爱情从来就没有所谓先来后到。  雷牧歌,她喜(3uww-提供下载)欢他,敬重他。  如果没有萧焰,也许,她是说也许,她会,慢慢爱上他,如众人所盼,相亲相爱过完这一生。  那只是如果。  但是,偏偏有那么一个萧焰。  而万丈红尘,没有如果,只有但是。  “不要摇头,不要否认,你一向敢作敢当,我不需要你的怜悯,要拒绝,就干脆一点。你不爱我是吗,从来都没有一点爱过我是吗?答应婚事只是因为我对你好,而现在反悔,却是因为他,你爱的人从来都是他,只能是他,非他不可,是不是?”  “牧歌……”秦惊羽的眼里聚满了眼泪,她知道,他从来都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只要她点头,只要她说是,他就绝对不会再缠着她,他会放手走得远远的,连朋友都做不成。  她并不是贪心,什么都要留在身边,但她不想这样,不想。  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他一字一顿道:“我不是银翼,我是雷牧歌。”  他是雷牧歌,是万众瞩目的天之骄子,少年英豪,为了她,已经隐忍太多,改变太多。  “是的,我爱他,我很抱歉,但是……我爱他。”  这一切已经太乱,她必须当机立断,不能让事态再朝着不可预计的方向发展。  再是纠缠不清,只会害人害己,两败俱伤。  雷牧歌的脸已经一片铁青:“这就是你的回答?”他冷笑,“迫不及待地跟我撇清关系?就连半点敷衍,半分犹豫都没有,你可真对得起我,羽儿,你真对得起我。”  “对不起,牧歌,对不起……”  “我不要你的道歉,我要什么,你难道不知道?”他的面色,足以用惨败来形容,“你太让我失望,太让我失望!”  秦惊羽本能后退,却被他一把攥住手腕,怒声喝问:“你要去哪里?”  “我去叫人。”实在不敢看他那张脸,青里泛红,双目烈焰,就像是一头狂怒暴躁的狮子,着实骇人。  “你哪儿都不准去,就在这里陪着我!”雷牧歌手上加重了力道,痛得她险些叫出声来。  “痛吗?这些年来,你以为只有你会痛,我就不痛?”他眼眶泛红,压低了声音,语气中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悲哀,“我以为,只要我一直在你身边,一心一意,不弃不离,总有一天你会心甘情愿接受我,但你,还是选了他,不管我对你多好,你都视而不见;不管他对你多坏,你都愿意接受他……”  他的手,像是滚烫的铁钳,烙在她的腕上,怎么都挣脱不了。  “你怪我欺骗你,算计你,但你知不知道,真正欺骗你算计你的人是谁?”  “你真以为我会要你用你自己来救我?我真舍得用这种强迫的方式来拥有你?”  “你就是这样看待我的么?”  一句又一句的质问,让她头痛欲裂,几乎站立不稳。  “不要逼我,求你,不要逼我……”  “我没有逼你,我只是不想走到那最后一步,尽管我已经拿到,我还是怕,怕会伤了你,让你承受不住,我想让你自己醒悟,但你——”他喃喃说着,双眸血红,似是要滴出来,“还是执迷不悟,所以,怪不了我。”  “不!”秦惊羽见他伸手摸向腰带,不由得大叫。  她不想用神剑来对付他,但如果他真的做出令她接受不了的事,她只能……  全身紧绷,意念催动,她似已感觉到神剑在远处轻颤作响,头顶隐有争鸣之声。  不要逼她出手伤他,不要……  掌心忽生异物感,好似被他塞进一只硬邦邦的东西,秦惊羽诧异凝眸,竟是个小巧玲珑的木盒。  原来是自己误会了。  他刚才的动作,不是要宽衣解带,而是从腰袋里掏出这个给她。  “这是……”她看着盒子里的黑色药丸,惊喜叫道,“你的解药?”  她就知道是这样,他做事素来沉稳,怎么会打无准备之战,方才的一切,不过是想逼出她的真实心意罢了。  那催情药有法可解!  哪知雷牧歌却是轻轻摇头:“不是我的,是你的,是我从密云岛找幽朵儿讨回的解药,你最后一回的解药。”边说边是喘息,衣衫尽湿,就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他急急忙忙去密云岛,竟是为了帮她求取解药?  “这是我守着幽朵儿赶制出来的,太急了些,也许药效会比较猛,但有穆老爷子在,我想应该没什么问题。”雷牧歌咬牙,眸光闪动,似是下定最后的决心,“你先服下,我再告诉你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不管你选谁,这件事你都必须知道。”手上力道加重,他死死盯着她的眼睛道,“你答应我,尽快服下,答应我!”  “好,我答应你。”她顺着他的语气,急声道。  听完这句,雷牧歌欣慰一笑,再是控制不住,整个人突然朝她倒下来。  “牧歌?牧歌?”秦惊羽瞪大了眼,双手伸出,及时抱住他沉重的身躯。  他竟然面色乌青,已经昏死过去。  轰隆几声巨响,石块移走,房门大开,银翼带着几名侍卫从外间跳进来。  “我还在宫外就看见你的寝宫上空紫气乱窜,到底出了什么事?”  秦惊羽看见是他,长长舒了一口气:“快,帮我把他带去找我外公!”  时值深夜,穆青早已入睡,被他们一行人吵醒,着实吃了一惊,又听秦惊羽悄然说明来意,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胡闹,真是胡闹,你乱来,你娘也跟着乱来!”  嘴里责备不停,手上动作也没停住,替雷牧歌探了脉息,点了他身上几处要穴,喂他吃了药,最后将他径直丢进后院的小池塘里。  秦惊羽站在池塘边上,看着一动不动伏在塘中的人影,不无担忧:“外公,他不会有什么事吧?”  “当然有事。”穆青没好气道,“既然是做戏,就不该真的喝进肚里去,他以为自己是铁打的么,不来找我化解,却硬是催动内息,用蛮力去强行压制,以刚对刚,自讨苦吃,最后把自己痛得晕过去!”  “活该。”银翼冷哼一声。  秦惊羽听得心头黯然,他宁愿自己受罪,都没舍得碰她一根手指头。  他千里迢迢出海去为她求取解药,她却还是没法爱他,无力回报。  上前拉住穆青的衣袖,她软语恳求:“都是我不好,外公你一定要想办法救他。”  穆青拍拍她的肩膀:“放心吧,他底子好,就是痛一阵长点记性,不要紧的。倒是你——”看着面前被灯光映得清淡发白的小脸,不由道,“羽儿你脸色不太好,让我给你也把脉看看。”  秦惊羽摇头:“我没事,回去睡会就行。”  一时无言,就见穆青挥挥手道:“时候也不早了,银翼你送她回寝宫去休息,牧歌就在我这里养养,你们过两天再来看他。”  再看一眼那塘中的人影,跟穆青道了别,两人默默往外走,侍卫在后远远跟着。  没走几步,银翼递了个纸条过来:“影部给你的最新情报。”  秦惊羽应了一声,接过收在袖中,也没心思打开看。  远远的,灯火通明,人声鼎沸,那是她的寝宫。  银翼一行在情急之下动静不小,为了进屋险些将房子都掀了,母妃应该也知道了,现在寝宫那边正是乱作一团,还不知是怎样一番波涛汹涌的景象,她实在不想再回去面对。  偌大的皇宫,广袤的天地,竟难找到一处安心歇息之处。  秦惊羽脚步停住,揉着额际:“我不回寝宫了,我想出去走走。”  天气闷热,心烦意乱,就去山庄小住两天,权当是避暑散心。  另外再好好想想,发生这么多事,该寻个什么解决的法子。  两全其美,皆大欢喜,说起来容易,做起来真是难于上青天。  魅影的躲避,母妃的震怒,父皇的隐忧,雷牧歌的沉痛……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昏昏沉沉到了山庄,也许是太困,居然倒头就睡,一觉睡到次日午时才醒。  窗外正是阳光灿烂,碧叶衬着红花,花叶间点点金芒,说不出的明媚娇艳。  精神好了,心情也开朗起来,她坐起身,打量四周,这是一间整洁清爽的寝室,窗明几净,榻前放着干净的衣物,桌上摆着水盆布巾,而枕边一物有丝眼熟,定睛一看,正是雷牧歌给她的那只装有解药的小盒子。  当时情况紧急,她是随意收在口袋里,出宫的路上还一路把玩,银翼在旁也有看见,他没问,她也就没说。  ——你先服下,我再告诉你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不管你选谁,这件事你都必须知道。  ——你答应我,尽快服下,答应我!  雷牧歌,他到底要告诉她什么?  脑袋又隐隐作痛,或许最近思虑太多,忧心太多。  管他呢,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拍了拍额头,秦惊羽从盒子里取出那粒药丸,细细端详,心头不知为何,有一丝莫名而来的本能的不安。  明明是解药,她却有种砒鸠在手的感觉。  魔怔了。  大概是最近事情太多,身子太累,鞭刑后休养时间还不够,又开始产生幻觉。  索性闭眼,回想着雷牧歌肃然的语气,慢慢放入口中。  就算他不这样说,她也会吃。  药效猛烈倒不怕,关键是要彻底去除病痛,斩草除根,这头痛健忘之症,她可是受够了,还有,外公说过,没了脑袋里那条蛊虫作祟,她才能疏通气血,日后才有机会生儿育女。  父皇已经松了口同意见他,这是个好的开始,她必须要把握住。  服下药,她梳洗完毕,想到银翼给的那个纸条,便取来展开细阅。  前面几句是各国动向,并无太多有用的讯息,与南越方面的和谈也没什么实质进展,她一眼掠过,一目十行往下看,看着看着,眼神顿住。  “南越二皇子萧焰已前往大夏,目的不明……”  她低低念出,心头一阵欢喜,这是数日前边境传来的情报,由此推算,他现在离天京应该不远了,也许,就是这一两天。  空荡荡的心里总算有了充实感。  终于要见面了。  独自作战的滋味真不好受,等他来了,分一半给他去。  捏着纸条,想得满心欣然,忽觉得腹中一痛,像是被火烧着了一般。  药效发作了,果然刚猛。  嗓子有丝干渴,起初还好,到了后来,演变成一种难以言说的焦渴之痛,想着去给自己倒杯水,谁想刚提了口气,**辣的气流就涌上了喉间,如斯腥甜。  “扑——”口中喷出一片血雾,眼前蓦然一黑,她仰面倒下。  身上忽热忽冷,剧痛欲裂,头更是痛得像千针扎入,万箭穿刺。  天地旋转,日月骤变。  有些东西被生生剥离,又有些东西在渐渐凝聚,缓缓回归。  这药,少了火候,确实猛烈难耐,锐不可当,而且还另有奇效,冥冥中自有天意,不仅仅是消灭了她脑中的蛊虫,竟阴差阳错,将她被冥王消除的部分记忆给弥补回来。  如同被人一剑劈开,前尘旧事,在脑海里纷乱如云,接连呈现。  头痛,身痛,心更痛。  铺天盖地的痛楚之中,她想起来了,什么都想起来了——  雷牧歌口中极其重要的事情,在她服下蛊毒解药之后他才敢说出来的,长久以来整个事件的真相。  原来,他不止叫萧焰,也叫燕秀朝。  原来,他不仅是南越皇子,还曾经是她身边的小太监,更是暗夜门的燕主。  原来,口口声声说爱她的那个人,才是真正欺骗她算计她,害得她被掳他国,受尽耻辱,纵身跳下悬崖的罪魈祸首。  原来,她为之坚持并不惜付出巨大代价的爱情,并不是一场童话,而是一个笑话。  有什么东西在胸腔中轰然崩塌,睁开眼,满脸濡湿,眸底却是一片森寒刺骨的痛。  原来,如此。凤舞九天第四十五章无法原谅(大结局上)  傍晚时分,山庄各处掌起了灯,点点黄晕的光,衬托出一片安静而冷清的夜。  直到天幕黑沉,房间里仍是一片静寂。  无声的,空洞的,如死的静寂。  “主子怎么这样能睡,昨晚到底出了什么事?”  “你别管,她心情不好,不要让人去吵她,等她多睡会。”  听着门外脚步声远去,屋内床上之人一动不动,没有半点表情。  这半日下来,在断断续续,一阵痛过一阵的药效中,她想了很多事情,几乎是将她这些年的人生道路从头到尾想了个遍。  萧焰,他纡尊降贵,忍辱负重在她身边做一名小太监,无非是为了给他南越获取情报,谋求利益,最终实施报复罢了,他所做的那些事情,在她看来是忠心耿耿情深意重的事情,明华宫的悉心陪伴,暗夜门的形影不离,海岛上的并肩御敌,沙漠里的舍命相救,还有那无数个亲密缠绵的日日夜夜,都是他为了得到她全心全意的信任而采取的必要手段,只是手段而已,没有一丝一毫的真心。  没错,在她被他和他大哥联手设计掳去南越之后,他开始慢慢收手,没有再对她作恶,甚至在暗地里帮她,她除了被萧冥灌下剧毒之外,并没有受到别的实质性伤害,最后元熙被人平安送回,也应该是他暗中努力的结果。  但又如何?  那不过是他难得良心发现,对她心存愧疚,适当做出些许补偿罢了,终究改变不了他欺骗她,背叛她,伤害她的事实。  他怕是永远不会了解她当时为何宁愿中毒而死也不愿被程十三送回他身边,也永远不会知道她是以怎样的心情看着他和别人十指紧扣拜堂成亲,更永远不会明白她纵身跳下悬崖那一瞬的凄楚与决心。  那场选择性失忆,她以为是她的救赎,她的重生,没想到,她忘却了那些刺痛的耻辱的记忆,却还是没能逃离他的桎梏,依着本能再一次爱上他,再一次被迷得晕头转向,还以为自己拥有了与众不同刻骨铭心的真爱,并为之执意坚守不顾一切,谁知到头来竟是又一场欺骗,又一次陷阱,又一个深渊!  可知,爱有多深,恨就有多深。  骄傲如她,决绝如她,怎么可能允许自己爱上一个曾经背叛过自己重伤过自己的人,他对此也是心知肚明,所以才会在她面前表现得那么小心翼翼,才会说什么“我竟不知该盼你记起,还是该盼你忘记”之类的话,才会每回提起她的头痛健忘症都是一副怅然所失欲言又止的模样,才会一次次明里暗里询问她那些缺失的记忆还会不会有恢复的那一天,想来是因为他觉得曾经亏欠过她,对不起她,所以他对她说重新认识,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  呵呵,他终于觉出了她对他的好,想挽回,想弥补,是吗?  他以为什么都在他掌控当中,就这么简单一句话,过去的一切就可以一笔勾销吗?  往事如梦,而今梦醒时分,她只深刻记得,那些在苍岐皇宫醉了又醒,醒了又醉的孤寂岁月,那颗被他轻柔捧起温柔呵护又被他狠厉摔碎践踏蹂躏的心,所有的屈辱,所有的伤痛,所有的绝望,排山倒海一般袭来,什么苦衷,什么隐忍,什么不得已,尽数淹没在冲天的狂涛怒海之中。  一次不忠,百世不容。  不管他现在是真的爱她,还是因为亏欠而极力赎罪,都跟她没有半点关系,她不会原谅他,今生今世都不可能。  静听风寂,默待天明。  漆黑空洞的房间,一如她空荡荡的胸腔,已然失落,不知所踪。  遍体冰凉,喉咙里像是烧着一团火,烧得她几欲癫狂。  咯吱一声推开门,明亮闪耀的晨曦之光刺得眼睛涩痛,秦惊羽深吸一口气,拔高声音道:“来人,给我拿最烈的酒来!”  山庄有专门的酒窖,存放的全是极好极醇的美酒,门主有令,门下弟子也不敢多问,没一会就抱了好几坛来。  秦惊羽连酒碗都不用,直接抱起酒坛,拍开泥封,仰头大口灌下。  烈酒入喉,又燥又辣,刺激得她涕泪横流,却全然不顾,咕嘟咕嘟如若牛饮,一坛完毕,又去开第二坛。  一坛接一坛。  毫无间隙。  等银翼与杨峥闻讯而来,见得就是这样一番情景。  房间里乱七八糟堆放着酒坛,她就歪歪斜斜坐在那堆酒坛当中,手里还抱着一坛酒,一口一口喝着,一边喝,一边轻声低笑,笑得神情古怪,冷凝而绝望。  “睡醒就起来喝酒,你又发什么疯?”银翼皱眉走进去,手臂伸出,想要将她从那一地狼藉中拉出来。  秦惊羽挥开他的手:“别管我,让我安静会,你们都走开。”那团火没被浇熄,反而愈烧愈烈,从喉咙扩散到整个身躯,她恨,她痛,她怒,或许应该大醉一场,才能摆脱这该死的状况。  可老天连这点小小的愿望也不予满足,她偏生酒力超凡,越喝得多,心底越是清醒。  天知道她有多痛恨这寒彻心扉的清醒!  啪嗒一声,手里的酒坛被人挥落在地,酒水四溅。  “你到底怎么回事?”银翼低吼。  “怎么回事?我怎么回事?”秦惊羽对上那双不解的担忧的碧眸,眸色微冷,轻问,“连你也在骗我吗?帮着他来骗我?你别跟我说你不认识他,萧焰……燕秀朝!”  银翼听得一怔,随即便是大怒:“雷牧歌都告诉你了?该死,不是说蛊毒还没最后清除吗,他怎么能冒这个险?!”  果然,果然是这样。  秦惊羽不看他,只转过头望向一脸无措的杨峥:“你也知道,你们都知道,萧焰就是燕儿,燕主,却都瞒着我,是不是?”都知道,她身边每一个人都知道,被蒙在鼓里的人,只有她一个人而已。  “不,不是的,主子……”杨峥被她冰冷的目光吓了一跳,不住摇头,“我也是回来天京才知道的,刚刚才听说。”事实上,他也是震惊得不能接受,那个原以为已经死了的人,主子曾经的左臂右膀,居然还好生生活着,如今的身份却是敌国皇子,战友变为间谍,兄弟变为仇敌,这是怎样一种复杂难解的关系!  “不是刻意瞒你,那回你在军营里晕倒,李一舟说你受蛊毒影响,不能受到强烈的情感刺激,否则会害你丢了性命,他要我暂时保守这个秘密,一切等到你解毒之后再说。”银翼沉声解释。他从来不是多嘴之人,就算李一舟不说,他也没打算逮住这个话题喋喋不休。  “所以,你守口如瓶,还下令让你的手下对他也装作不识。”难怪那些暗夜门旧部看到他,会露出那样奇(提供下载-3uww)怪的神情,原来是银翼有令在先。  每一个人都是为她的身体着想,为她的性命着想,他们都没有错,错的人是她,终是抵挡不住他温柔的攻势,又一次傻傻跳进去。  “哈哈哈……”她轻笑出声,唇边的笑纹越来越深,眉眼弯弯,迸出了眼泪,竟是冰凉。  她就像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傻瓜,明明所有人都在警告她,要警惕萧焰,远离萧焰,可她就是听不进去,始终管不住自己的心,为了他甘愿放弃复仇,与家人反目,与朋友背离,到头来,得到的不过是又一个外表娇美光鲜实则腐朽残酷的幻梦。  喉咙干涩,胸口那团火还在旺盛燃烧,背上初愈的鞭伤又开始隐隐作痛,无一不在提醒着她的失败,爱情的失败,做人的失败。  这一切,都是拜他所赐。  “我觉得,燕主他也许是有苦衷的……”  杨峥刚嚅嗫这一句,就被她恨声打断:“住嘴!从今往后,别在我面前提起这个人!”  什么道理,什么缘由,她都不要听,绕绕不要听,不管是萧焰,还是燕秀朝,跟她都不再有任何关系。  一刀两断,这就是最终的结局。  一左一右搭上那两人的肩,她淡淡开口:“来,陪我喝酒,我们今日一醉方休——”  “喝就喝,有什么大不了的。”银翼率先捧起一坛酒来。  杨峥看看她,又看看银翼,虽是一脸无奈,却也慢吞吞去抱酒坛子。  白天过去,黑夜来临。  满屋都是浓烈的酒气,和横七竖八的空酒坛。  杨峥素来文弱,又不胜酒力,早就醉得不省人事,而银翼一直陪着她,一边喝一边含糊说话,他们都是越喝越迷蒙,她却是越喝越清醒。  银翼喝醉之后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絮絮叨叨说话,说他在西烈的帝王生活,大夏的难忘回忆,说了很多很多,时而淡漠,时而温和,时而赧然,大都是些无关紧要的琐事,她压根没听进去,左耳进,右耳出,唯独有两件新近发生的事,她却记住了。  一件是她收到的那份影部情报,如今又有了新进展,那南越皇子萧焰已经进入天京地界,很快就会碰面;另一件便是本该在她外公穆青那里休养的雷牧歌,不听劝阻偷跑出来,正在满城找她。  雷牧歌……  清明如镜的心里颤了一颤。  她怎能忘了,这个对她一心一意不弃不离的男人?  既然真相大白,她便不会再犯第三次错误,再去伤害那些真正爱她的人。  唤来门下弟子留了口讯,秦惊羽回头看了看那两名沉睡不醒的男子,毅然转身,准备打道回府。  走到门口,身旁的弟子跟着走出几步,小心询问:“庄外有人来找门主,已经等了有一会儿。”  她没太在意,摆手道:“我不想见客,不论是谁,都推了。”  那名尚是新人的弟子轻声道:“他说他姓萧,叫做萧焰……”  秦惊羽脚步一顿,有些虚浮。  萧焰?  他来找她了……竟还好意思来找她!  心里一阵热,又一阵冷,胸腔里似是火焰熊熊,又似是冰雪覆盖。  她倒想问问他,是不是因为她当初决绝跳下悬崖的举动,令得他终于有了一丝歉疚,这才巴巴跑到她身边来,大献殷勤,企图挽回?是不是在经历了那一场无爱无性的政治婚姻,在看清了叶容容自私虚伪的正面目之后,才觉出她的率真在这世上难能可贵,无人能及?是不是在知道她重伤失忆之后,觉得又有了新的可以接近她利用她的机会,来为他的国家谋求利益,所以又自编自演出这无数场柔肠似水深情无限的剧集?  她想问他,那石梁上奋不顾身随她跃下的举动,是本能,还是做戏?  她想问他,那雪洞中互为依靠相濡以沫的岁月,是假意,还是真情?  她想问他,那石室里甜腻火热抵死缠绵的欢爱,是由身,还是由心?  她还想问他,不论他是明华宫的小太监,或是暗夜门的燕主,还是南越的二皇子,在他心目中,到底把她当做是什么……  想问,却不会问,也不用问。  因为,没有必要,再也没有必要。  马车悠悠起步,出了山庄正门,一路朝着皇城的方向前行。  夜风清凉,吹得车帘轻柔飞舞,不时现出窗外景致。  只一眼,已经认出是他。  皎洁的月色下,那道温润如玉的人影,一袭素白,正静静立在松岗上,面对着墓碑丛中一座单独耸立的石碑,不知在想些什么,怔怔出神。  是那座燕秀朝的衣冠冢。  秦惊羽冷然一笑,闭目养神。  马车从岗下奔驰而过,惊醒了那陷入沉思的男子,抬眼,凝眸,望着那车尾扬起的尘土,仿若心有灵犀般的,低喃:“三儿?”  秦惊羽端坐着,目不斜视,置若罔闻。  隔着座矮矮的山岗,他在上,她在下,错身而过,彼此远离。  “三儿,停车,我知道是你!”车后响起急促的马蹄声,一骑追了上来。  “主子?”驾车的弟子不明情况,侧头低声询问,随行的侍卫已经拔剑在手,蓄势待发。  面无表情,她扬声道:“不用理他,我们走。”  蹄声得得响起,马车猛烈颠簸了下,随即放缓速度,哗的一声停住。  那驾车弟子微惊道:“主子,那人将马车拦住了。”  秦惊羽应了一声,现在银翼在山庄醉倒未醒,身边的侍卫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看来这场碰面是躲不掉了。  推开车门,她轻巧跳下,与他冷颜相对:“萧焰,你来晚了。”  一语双关。  他说他顶多一个半月就来天京找他,现在已经迟了两天。  如果他两天之前赶到,她定会欣喜扑上前去,抱住他,可惜,短短两日,已经世事变幻,沧海桑田。  萧焰的脸色发白,风尘仆仆,看起来很是憔悴,那双如水的眼眸却依然温情脉脉,但天晓得,她是恨透了这样的温情!  “三儿,你去哪里?”他柔声问道。  “滚开!”她挥开他伸过来的手。  萧焰愣了下,温言含笑:“气我来晚了么,苍岐那里耽误了几日,我已经在拼命赶路了,看在我又累又饿几宿没合眼的份上,别计较了好不好?”  “别跟我来这套,没用了知道吗,没用了。”秦惊羽看着他白净的俊脸,似笑非笑,轻轻吐出一声,“燕儿,别来无恙?”  那两个字,如同一道惊雷在头顶炸开,他唇边噙着的笑容慢慢开裂,僵在脸上。  “你……都知道了?”  “呵呵,老天开眼,总算没再顺着你的心意,倒教我自个儿想起来了。”秦惊羽斜睨他一眼,指甲掐在掌心,生生抑制住胸口的怒气,那意欲一剑劈了他的冲动。  杀了他,又有何用?  闭了闭眼,她漠然道:“你走吧,现在回去南越,还可以赶在我出兵之前……”  “不!”萧焰上前一步,急促道,“我不是存心瞒你,我以为,你永远都不会记起了。”  永远不会记起,这就是他再一次欺辱她的理由?  秦惊羽不由得冷哼:“以为我永远都不会记起,一辈子都是这样浑浑噩噩,所以就可以再次欺骗我,把我当做傻子一样随意愚弄,是吗?”  “不是,不是这样——”萧焰蹙起眉,眸光莹莹,眼露忧伤,“我爱你,我只是想好好爱你,跟你重新开始。”  “爱我?”秦惊羽冷笑耸肩,“以爱之名,行卑劣无耻之事,这样的爱,我要不起。”  说罢,转身要走,却被他一把拦住:“三儿,你先不要激动,听我说,我可以解释的,从认识到现在,每一件事,我都好好跟你解释,你听完之后,再来判我的罪,好不好?”  “我不听!”秦惊羽曲膝撞向他。  萧焰身躯微晃,避开她的攻击,谁想竟是个虚招,精光一闪,她拔出靴底的匕首,一刀削去被他拉住的一截衣袖。  “滚开,否则刀剑无情!”一挥手,马车周围的侍卫绕绕围拢过来。  萧焰淡淡一笑,挺胸朝着她的匕首迎上来:“我不会走的,要么你听我解释,要么你杀了我。”  秦惊羽手指微颤,厉声道:“萧焰,你别以为我真的不敢杀你!”似听得异样之声,她动作稍顿,站住不动。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不过,临死之前听我把话说明白,好么?”萧焰盯着她的眼,慢吞吞挪动着,又凑近了些,想去牵她的手。  近了,更近了……  “放开她!”雷鸣般的怒喝,响彻四野。  面前忽然间掠过一道黑影,硬生生将她扯去一边,还顺势搂住了她的腰。  萧焰的手悬在半空,似是凝住了。  高伟的身形,醇厚的嗓音,除了雷牧歌,还能是谁?  “牧歌,你怎么来了?”秦惊羽心底有些不安,外公不是说他须得休养几日吗,他身上受损不少,怕是不宜动武。  “我来找你,我有重要的事情给你说……”  雷牧歌话没说完,忽觉得掌心一软,被她反手握住:“我们先离开这里,有什么话回去再说。”  萧焰盯着两人相握的手,脸色愈发青白,继续伸着手,沉声道:“三儿,你过来。”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萧二殿下?”秦惊羽瞥他一眼,转头对着雷牧歌微微一笑,“牧歌,我们走吧。”  当当几声,雷牧歌脚下寸许插着几柄柳叶刀。  好快的身手!  她只看到他衣袖微动,就已如此。  秦惊羽眼神一凛,怒目相对:“你这是要逼我出手吗?”  萧焰轻轻摇头,突然从腰间拔出剑来,铮的一声抖得笔直,直指雷牧歌:“当年在明华宫那一架打得没分胜负,或许今日能有个最终的结果。”  “是,我也早等着这一天。”雷牧歌神情自若,长刀横在胸前。  大战,一触即发。  一时心头大震,她也不知是为了谁,下意识急急去挡:“住手,都给我住手!”  她是见识过萧焰使的软剑,昔日就曾与雷牧歌战成平手,还曾大破密云岛上的十八尸人阵,要是平时还好,但如今雷牧歌强行压制那催情药的药效,受损未复,肯定不是他的对手!  略一恍惚,才发现自己正是张开双臂,如母鸡护崽般挡在雷牧歌身前,直直对上萧焰那双不敢置信的黑眸。  “你敢伤他,我会杀了你!”  萧焰似被她的动作惊得呆住,处在失神当中,喃喃道:“为什么……为什么你会如此护他……为了他竟要杀我?”  秦惊羽冷笑作答:“因为他是我的……”压低了声音,一字一顿,仅是他们三人才能听清,“未——婚——夫。”  此话一出,连同雷牧歌也是一并呆了:“羽儿,你说的可是真的?”  秦惊羽镇定点头:“自然是真的,回宫之后我就禀明父皇母妃,筹备大婚之事。”  “不,这不是真的!”萧焰踉跄着后退一步,险些站立不住。  “欢迎萧二殿下届时前往观礼。”秦惊羽嫣然一笑,牵了雷牧歌的手转身就走。  “三儿,别跟我赌气……”他在身后低喃,尽是恳求的语气。  “赌气?”秦惊羽耸肩而笑,“萧二殿下未免太看重自己。”  “都是我的错,求你,不要开这种玩笑,好不好?不要……”声音已有些凄厉。  “殿下难道没听过,有句话,叫做君无戏言?”  秦惊羽哈哈笑着,迈步往马车处走去,却被一柄青幽幽的长剑挡住去路,剑柄倒转过来,塞进她的手掌。  “我不信,不信你会如此绝情,除非你杀了我。”  “那好,我就成全你。”秦惊羽一把握住,刷刷几剑劈过去。  乱无章法,也没有什么力道,就连眼睛都没瞅准目标,谁知那人竟是一动不动站着,任她挥剑刺来。  那样清澈,那样纯净的眼神,一瞬不眨看着她,仿佛要穿透她的胸口,看清她的内心。  剑尖一歪,无力垂下,她往地上随意一摔,也不看他那被剑刃削去飘落空中的丝丝断发,携了雷牧歌,扭头就走。  “杀了你,只会污了我的手,喜事临近,不值得。”  雷牧歌的灿烂笑容,与他的惊痛眸色,形成鲜明的对比。  他也会痛么?  不过是将他往日施加在她身心之上的痛楚,还给他那么一丁点而已。  秦惊羽没再回头,与雷牧歌并肩登上马车,漠然离去。  孤影,落寞。  黑夜,成殇。  月沉日升,又是一个明朗的早晨。  睁开发涩的眼,秦惊羽手臂一伸,意外触到一处温热,像是……男子的面颊?  凝神一看,这才发现床榻前趴着一人,剑眉朗目甚是眼熟,眸光炯炯,正无限欢喜瞅着她。  略略怔忡,随即想起来,昨夜跟雷牧歌一起回宫,似乎又喝了点酒,说了会话,终是闹得困乏了,一靠上枕头就睡得不知天日。  敢情他在床边守了一夜?  “你还好吗?”雷牧歌轻声问道。  “嗯,挺好。”秦惊羽揉了揉额头,慢慢腾腾坐起来,东张西望,“汝儿人呢,又偷懒到哪里去了?”  “是我让闲杂人等都回避了。”雷牧歌按住她的肩,笑容收敛,正色道,“我问你,那解药,你可是吃了?”  “吃了。”  雷牧歌深吸一口气,面色变得凝重起来:“那好,羽儿,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  秦惊羽笑了笑,摇头道:“你不用说了。”  他要说的,她都知道了,那都是她的亲身经历,一切仿佛就发生在昨天,比他所晓得的详尽得多。  “不,我要说,你听着,那个萧焰他不是好人,他曾经在你身边待过,就在这明华宫,他的名字叫做……”  “燕儿,燕秀朝。”秦惊羽清晰道出。  雷牧歌瞬间呆住,半晌才喃道:“是他告诉你的?所以你们才起了争执?”  他?会吗?  他巴不得瞒她一辈子!  这辈子都把她当做傻瓜,天字第一号大傻瓜!  秦惊羽自嘲而笑:“不是他,是我自己想起来的,所有的事情都想起来了。”  雷牧歌瞪着她,大概是有些接受不了这样轻而易举得来的结果,隔了好一会,整张脸才渐渐亮堂起来,费力从喉咙里挤出一句:“那你有什么打算?”  秦惊羽甚觉无力,懒懒道:“暂时也没什么打算,先在天京待一阵,过后再说。”  说是再次出兵,那是一时气话,与南越已经进入和谈阶段,她不可能出尔反尔,反覆无常,再挑起事端,制造新的战争。  雷牧歌眼眸亮了亮,又道:“那你昨晚说的我们的婚事,到底是气话,还是真的?”  “自然是……”自然是气话,故意说给萧焰听的气话,但此刻看着他飞扬的神采,期待的眸光,她却说不出口。  默了默,她轻声叹道:“以往是我不对,把你的好心当做驴肝肺,总是误解你,辜负你,实在对不住……”  雷牧歌急促打断她:“你明知道,我要的不是道歉!”  秦惊羽张了张嘴,苦笑:“那你要什么?”  他脱口而出:“我只要你,从来都只要你!”  秦惊羽低下头,声音微涩:“你是知道的,我一直喜(3uww-提供下载)欢你,敬重你,把你当做兄长一般,而且我曾经犯过错,错得那么离谱,我们……不合适……”  “没关系,我会对你很好很好,总有一天你会死心塌地爱上我。”  “如果没有那一天呢?”  “那我再加倍努力,更加对你好。”  秦惊羽眼眶一红,哽声道:“不值得,我不值得,我亏欠你那么多,都没脸见你……”  雷牧歌紧紧盯着她的眼睛,浓情翻腾,热烈如火:“觉得亏欠我,那就好好补偿,把你这辈子补偿给我!”  秦惊羽一怔,直觉想要摇头:“但是我……”  雷牧歌哪里容得她拒绝,大掌包裹住她的小手,趁热打铁道:“羽儿,嫁给我,好不好?”  秦惊羽沉默着,感觉他问出这句即是屏息噤声,浑身都绷紧了。  那般真挚,那般虔诚,等着她的回答。  “你是真的想跟我在一起?”她蹙着眉,轻声问道。  雷牧歌敛容端颜道:“是,这辈子我只爱你一个,也只要你一个,再没有别人了。”  她还能说什么呢?  如果对这样情真意切的告白都不感动,对这样深情不渝的男子都不接受,那她真是枉自为人了。  “好。”她垂眼,带着轻淡的笑意,投入他宽厚的胸怀,“如果,这是你想要的,那我就给你。”  既能补偿亏欠,又能教他开心,还能让家人安心,更能触到那个人的痛脚,狠狠打击他一回,何乐而不为?  两全其美,皆大欢喜,原来就这样简单。  ……  哐当一声,茶杯翻倒在地。  “什么,你要跟牧歌成亲?”穆云风腾的站起来,又惊又喜。  秦惊羽跪在地上,神情镇定:“是,我要与他成亲,还望父皇母妃答应。”  “答应,怎么不答应!”穆云风眉开眼笑,赶紧过来扶她,“那日你外公还埋怨我,说我不该胡乱出主意,你父皇也不高兴,呵呵,他们可不知道,我这是因祸得福办了件大好事,你总算是想通了,真好!”  秦惊羽知道她是误会了那夜的情形,却也不予辩解,只随之站起,立在榻前。  “还请母妃操劳筹备婚事,丰俭随意,日子越快越好。”  穆云风不迭点头:“好好好,我这就去找太史和宗正来,看看黄道吉日,等下就召雷夫人进宫来仔细商量,这婚姻大事,自是马虎不得!”想想又道,“雷夫人可知你的女子身份?”  秦惊羽应道:“牧歌说他会暗地告知他父母。”  “那就好。”穆云风欣慰点头,就要张口叫人。  “慢着!”秦毅斜靠在床榻上,声音不大,却满含威严。  秦惊羽凑上一步询问:“父皇可有意见?”  秦毅皱眉道:“你们却都糊涂了吗,而今羽儿还是一国之君,怎么跟牧歌成亲?男男相恋,着实荒谬。”  秦惊羽笑了笑,说得风轻云淡:“这个孩儿早想好了,不用父皇提醒,我已有解决之法。”  “什么办法?”  “我明日早朝就下道诏书,封雷大将军的义女雷氏为郡主,等过几日,就封个名号娶进宫来,只要稍微遮掩些,嘴巴紧些,不出纰漏就行,今后他待在内宫也好,立在朝堂也好,回去雷府也好,都随他高兴。”  秦惊羽平静说完,由不得暗地冷笑,说到底还该感谢萧焰,感谢他想出这么个绝佳之计。  穆云风拍手笑道:“这个法子实在是好,我会跟雷夫人好好合计,各个环节都考虑周全,保证不出半点问题!”  “那就有劳母妃。”秦惊羽口中应着,转头去看秦毅,恭敬道,“父皇好生歇着,如果没什么事,孩儿先行告退。”  秦毅看她一眼,眼神有些复杂,终是说道:“你打定主意了?”  秦惊羽点头道:“是。”  “可想清楚了,不会更改了?”  她还没说话,就被穆云风接过去道:“羽儿从来都是个有主见的孩子,既然这样说了,那这桩婚事就这么定了,还改什么?羽儿你忙你的去,余下的事都交给我来办!”  “多谢母妃。”秦惊羽俯身下去拜了一拜,神色淡然,即往外走。  皇帝大婚可不是件简单的事,按照这个朝代的礼仪,什么纳征,什么请期,什么亲迎,都得一步步按照规矩来,但这些自会有人去做,实在不用她操心。  她需要做的,不过是下个诏书,然后收心回来,等着以新郎的身份拜堂成亲。  喜讯传出,举国欢腾。  雷府张灯结彩,前往祝贺之人络绎不绝,险些将门槛踏破,而皇宫里更是披红挂绿,处处修葺装扮,一派喜庆气氛。  天京城,表面上安定祥和,实际却是风起云涌,暗藏波澜。  首先闯上门来之人,是银翼。  没等通报的小太监把话说完,他已经是抢先一步踏进来,冷着脸低吼:“你到底什么意思?”  秦惊羽放下批复公文的朱笔,无奈一笑:“谁惹你了,这么火爆爆的?”  银翼从袖中扯出一大团物事,抛到她脚下:“皇榜都贴出来了,你还想瞒我?”  秦惊羽朝那团黄底红字投去一瞥,摇头道:“我没瞒你,最近太忙,我还没空通知你,要不你给山庄兄弟们带个信回去,届时大家都来喝我的喜酒。”  “鬼才会去喝你的喜酒!”银翼一巴掌击在她面前的御案上,啪嗒一声,从中折断,“我实在想不通,你明明等的是萧焰,现在却要跟雷牧歌成亲,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得见他大动肝火的模样,秦惊羽端坐不动,想笑,却笑不出:“我不过是想通了而已。”  银翼碧眸眯起:“是想通了,还是在跟他赌气?”  秦惊羽心里微微动怒,面上却是轻笑:“我没赌气,我是真的想跟雷牧歌成亲,你祝福我吧。”  “疯子,没见过你这样的疯子!而雷牧歌就是个傻子,明知你是这样,还答应跟你成亲!”  “你说对了,我是疯子,他是傻子,我们正是天生一对,不成亲实在说不过去。”  “你!”银翼被她气得没法,扭头就走,没走出两步,又调头回来,径直坐在她对面,硬声道,“我知道你心里爱的是萧焰,从来都是,你若是嫁他倒也罢了,我无话可说,但你要跟雷牧歌成亲,我决不答应。”  秦惊羽轻轻摇头:“你错了,我不爱萧焰。就算爱,那也是过去,现在我爱的人是雷牧歌,他才是我应该真心相待之人。”  “你爱雷牧歌?”银翼禁不住冷哼一声,道,“你要真爱他,那晚又何必送他去你外公那里?”  “那时我糊涂了,做了错误决定,现在我反悔还不行吗?”  “反悔了是吧?那好,我这就去跟你爹娘提亲,你不是要成亲吗,也算我一份!”  秦惊羽拉住他,哭笑不得:“你就不要搀和进来添乱了,好不好?”  “跟雷牧歌成亲就是正事,跟我成亲就是添乱?添乱就添乱吧,反正已经这样混乱了,多一点也无妨!”银翼挣开她的手,一脸肃然,大步出门。  脚下一转,不是朝秦毅寝宫的方向,而是去往太医署。  要提亲,也得先找好同盟后援不是?  秦惊羽看着那倒塌的御案,散落一地的卷宗,半晌无言。  叹口气,默想了一会,即是唤人进来清理。  事已至此,不管有什么反弹,什么抵触,这桩婚事,她都结定了。  就这样枯坐了半日,等到将公文批复得差不多了,门边蓦然闪过一片衣角,就那么一晃,又迟疑退开。  “汝儿,有事么?”她还没抬眸,就已经辨明对方身份。  过了一会,就见汝儿唯唯诺诺进来,怯怯道:“禀报陛下,宫外有人求见,被雷将军给挡了……”  秦惊羽挑了挑眉,不知为何,心里沉了一沉:“是谁?”  “他以前服侍过陛下的,虽然模样变了许多,过了好几年没见,但我可以肯定是他——”汝儿叨叨说着,两眼放光,“陛下还记得燕儿吗?跟奴才同时进宫的燕儿啊!”  秦惊羽瞟他一眼,冷淡道:“不记得了。”  汝儿有些着急:“陛下怎么会不记得了呢,以前陛下多喜(3uww-提供下载)欢燕儿啊,什么好东西都给燕儿留着,不管去哪儿都让燕儿跟着,燕儿说什么就是什么,做什么陛下都由着他,两个人好得跟一个人似的,那时候奴才眼红得要命呢,后来陛下去了南越,燕儿人也不见了……”  “住嘴!”秦惊羽一支朱笔摔过去,厉声喝道,“今后若是再听你提起这个名字,朕割了你的舌头!”  汝儿吓得脸色煞白:“陛下恕罪……”  “给我滚,滚得远远的!”  “是,是!”  汝儿跌跌撞撞退出去,连同外间候着的宫人也远远回避,屋内只剩下她一人,手掌撑在案几上,指节泛白,重重喘气。  萧焰,又是他,他还来做什么!  他难道不知道她已经彻底觉悟了吗?  心底有股郁气盘旋着,始终不散,梗着那么一大团,好生难受,接下来,又是一个漫长且空虚的夜。  她直觉就要叫人去搬酒,刚一抬手,又自停住。  对了,她前一日才答应了雷牧歌,今后不再酗酒了,做他乖巧可人的妻子,她不能食言。  可是为何会这样纠结,无法安心?  定了定神,这才恍惚听得宫门方向有些异样声响,已不知持续了多久,那说话声耳熟至极,一个是她如今亲口应允的夫婿雷牧歌,另一个却是她现在最不想见到的那个人。  他竟还杵在宫门口没走?  他难道还没死心,还想挽回什么?  秦惊羽皱了皱眉,本不予理会,却忽地想起雷牧歌可能还没恢复完全的身体来,也不知外公口中的休养几日到底是多久,总之是不宜与人动武的,尤其对手是像萧焰这样旗鼓相当的高手。  婚礼在即,她可不想中途横生枝节,日子平平淡淡就好,再经不起折腾。  也许该去看一看,认识多年纠缠多年,多少对他还是有些了解,知道那也是个执着之人,这一场恩怨情仇,终归是要做一番了结。  不如趁此机会,一了百了。  主意既定,也不敢耽搁,一路穿堂过室,急急赶了过去。  还好,天幕还没黑得太暗沉,她已经是到了宫门处。  城楼上灯火通明,照得四周一片亮堂,在这无处隐形的灯光映射下,那两道挺拔的身影静静对峙,仿若雕塑,周围远远围满了人,一个个手持刀剑,神情肃穆。  一时间心思纷扰,各种滋味翻涌上来,攥紧了拳,冷静开口:“都退下罢。”  “是,陛下。”人群如潮水般退开,消失不见。  秦惊羽站到了两人中间,对着萧焰,神情无奈:“萧二殿下,我家牧歌有什么让你不满意的,我这里给你赔个不是行不,从今往后,我们路归路,桥归桥,天大地大各走一处,你也不要再来寻我们夫妻俩的麻烦了。”  萧焰眸光深幽,脸色一如既往的白:“你真的要与他成亲?”  “真,无与伦比的真。”秦惊羽说完这句,恍然大悟般敲着脑袋道,“瞧瞧我这破记性,只怕那场失忆还有些后遗症,竟忘了把请柬给殿下送去,真是罪过。敢问萧二殿下在天京城里的落脚处是哪里,我这就传令下去,届时八抬大轿来请!”  萧焰动了动嘴唇,涩然笑道:“你何必这样气我?”  秦惊羽哑然失笑:“好端端的,我气你做什么?”  “三儿,你既然已经恢复记忆,自当知道,许多事情都不是出自我的本意,其中另有内幕,我虽骗你在前,有错在先,却从来没想过伤害你,我是为了向我大哥讨要解药才不得已娶了叶容容,也是为了救你和元熙才假装对你们不在意,故作冷血不去理睬那个被摔死的婴孩……你那么聪明,应该早就想通这些,为何就不能原谅我?”  “原谅?呵呵,萧二殿下,你未免太高估你自己!你可知道,在你隐瞒身份,扮作燕儿出现在我面前的那一刻起,你就永远失去了这个机会。”  胸口好不容易平复下去的那口气又开始涌动,秦惊羽抿了下唇,微顿一下,却听得在旁一直沉默的雷牧歌开了口,沉声插上一句:“萧焰,你可听清楚了?事到如今,你倘若还是个男人,就不要再纠缠了,认命吧。”  萧焰淡淡瞥他一眼:“这是我跟三儿之间的事,与你无关。”  雷牧歌摇头一笑:“三天之后我们就要成亲,你说跟我有没有关系?真正无关之人,是你。”  萧焰的脸更白了些,转向她,薄唇发颤,轻声启口:“三天……你们就要成亲?是真的?他说的是真的?”  “你说呢?”秦惊羽轻飘飘回了句,扭转身去,忽然不想再看到他那张灰败惨淡的脸,也没了来时想要彻底了结的兴致,这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罢了,他怕是永远不会明白,这症结是在哪里。  “三儿,我们真的是回不去了吗?”他在她身后低喊。  秦惊羽脚步一滞,也没回首,只是缓缓摇头。  “我不信,等你气消了,我们再谈。”声音虽轻,却十分坚持。  “那你就慢慢等吧。”  丢下这一句,她拂袖而去,将那道萧瑟的人影远远抛在脑后。  也是,远远抛在心外。  永不回头。凤舞九天第四十六章情在缘灭(大结局中)  天子大婚,普天同庆。  因着那一句越快越好,皇宫里热闹非凡,紧锣密鼓筹备婚事,虽说三天时间确实紧迫仓促,但穆云风硬是拿出浑身本事,礼服、婚轿、喜房、宴席……日日召集相关臣子,样样打理得妥善完美,看起来还真像那么回事。  婚礼,昏礼……  不论如何,日子就是要过下去的。  既已回归正途,余下的人生,就这么昏昏沉沉,稀里糊涂地过罢。  话是如此,秦惊羽还是召了雷牧歌入宫,在御书房里面对面坐着,借着商议婚事之机,做最后的询问与确定。  她开门见山就道:“你想清楚,如果现在悔婚还来得及,一切后果都由我承担。”  决定权交给他,一切随他心意,他要结就结,不结也罢。  “我不悔,你也不能悔。”雷牧歌盯着她的眼,背脊挺得笔直,镇静中暗含一丝紧张,“你不会后悔吧,不会在婚礼上逃走吧?”  秦惊羽轻轻摇头:“只要你不逃,我就不逃。”  “你发誓?”  “好,我发誓,既然亲口答应,就绝对不会反悔逃婚。”  雷牧歌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沉默了一会,他又再开口:“萧焰……他有没有再来缠你?”  秦惊羽也不瞒他,点头道:“一直在宫门外,几乎没挪地方。”想了想又道,“你等下出宫的时候,记得绕开走,没必要跟他耗时间。”  雷牧歌皱了皱眉,却没说什么,只道了声好。  秦惊羽敲了敲额角,又提醒道:“还有你的伤,记得去找我外公再看看,该吃药得吃药,这阵子够忙的,我也顾不上你,你自己多担待些。”  “放心吧,我没那么弱不禁风,早就好了!”迎上她半信半疑的眼神,雷牧歌不由得轻笑,“我还真想继续伤着,最好就在你寝宫里将养将养,就能够时时见着你。”  秦惊羽垂了垂眼:“就怕你真时时见了,会觉得烦,就不稀罕了。”  “稀罕,我会稀罕一辈子。”碍于隔着张御案,没法拥她入怀,只好握住她的手,轻轻摩挲,动情道,“羽儿,我真想今天就成亲……”  秦惊羽低着头,看着他宽大的手掌,微一晃神,忽而敏锐听到些声响,  蹙眉道:“外面有人来了。”顺势将手轻巧抽回,放于两膝,端正坐好。  她没说假话,确实是来了人。  穆云风领着一群宫人侍女推门进来,言笑晏晏:“羽儿,牧歌,正好你们都在,来瞧瞧大婚的喜服,虽说时间是赶了些,可少府那些织女们的手艺倒也不坏,这喜服我一看就喜(3uww-提供下载)欢。”  两名侍女行了礼,捧着喜服碎步过来,其余侍女则是前后左右站好,各自拉开衣角,将喜服展示在人前。  一片喜庆潋滟的红。端丽繁复的衣袍,金丝银线绣出的龙凤图纹,精美细致的祥云如意花饰  ,珍珠宝石镶嵌的腰带,羽翎斜飞的礼帽,华艳四射,尊贵非凡。  穆云风笑得合不拢嘴:“傻站着做什么,还不快替陛下穿上试试,看尺码可合适,有没有需要改动的地方?”  秦惊羽站着没动:“不是之前量过尺寸了吗,就不用试了吧?”  “那哪行,一定要试的。”暮云风做个手势,侍女们便将她团团围住。  秦惊羽只得除下外袍,感觉自己像个木偶一样被众人摆布,穿戴上身,站在镜子前,只看到一个面目全非的自己。  红裳如火,俊美出尘,比寻常更多了雍容绝艳的气度,是她么?  “好看,真好看,要是穿……就更好了!”穆云风目光畔向另一套同样华美无双的新娘喜服,满足中又带着一丝遗憾,看着雷牧歌的眼神略略有些歉意。  这假新娘的身形实在高伟,两人站在一起相差太大,不得已,只好由雷夫人找了名心腹侍女代替拜堂,新娘喜服实际是比对着那侍女的身形做的。  好在也就是几个时辰的事,这么多年都等了,也不会在乎那一时半会功夫。  镜子里映出旁边人俊朗含笑的面容,秦惊羽扯了扯衣领,忽然觉得有丝紧,透不过气来。  “羽儿你轻点儿,别使劲扯——”穆云风低低惊呼。  啪嗒一声,胸前亮光一闪,衣领顿松,有什么东西掉落在地,滚得老远。  是颗珍珠系扣。  “你这孩子,总是毛毛躁躁的,都叫你别扯了,你还是不注意!”穆云风边说边是指挥侍女,“都去找啊,少府那边统共才挑出选么些上等东珠,再没多的了!”  一干人等慌慌忙忙挪开椅凳,四下寻找,连雷牧歌也是睁大了眼,不住张望。  秦惊羽捏着衣领站在原处,以她超常的视力,早就瞧见了躺在墙角藤架下的那颗珍珠系扣,小巧玲珑,莹白生光。  这并不算是最好的东珠,真正的顶级东珠,是她寝室里放着的那一串。  记忆恢复,她也顺着些许细节与线索想清楚了,那串珠链乃是来自南越皇室,是当年萧焰打着追杀程十三的旗号,明买暗赠给了她。  闭了闭眼,不想去深思他为何要将这价值连城的珠宝送给自己,或许他也曾暗示过,但他那些话,怎么能当真?  “找到了。”雷牧歌拾起珠子,递给身旁的侍女。  扣子扯落,实在不是个好兆头,侍女们收起被她脱下的喜服,一个个低眉顺目退下。  秦惊羽扯扯嘴角:“对不起。”  雷牧歌微微一笑:“好好的,道什么歉?不过是颗扣子而已,钉上就好了。”  穆云风站在旁边,看看雷牧歌,又看看她,有些了然,倒也没说什么,只叹了口气,领了众人出去。  屋里只剩下两人,气氛有些冷,秦惊羽习惯性去揉额角:“最近是太忙了些,我还有点公文要批,没什么事你就先回府去吧。”  失而复得,她能感觉到他的喜悦,但她却找不到原先熟稔相处的那份自在。  并没有误入歧途之后悬崖勒马的庆幸与感恩,反而生疏有礼,相敬如宾,怎么回事?  她越想越是头疼,实在看不懂自己。  有这样优秀的夫婿,还想怎样?  雷牧歌深深望着她,眼底似有光芒闪过,终是轻轻点头:“那找走了,你自己该歇息就歇息,莫要累着。”  “嗯,我晓得。”  秦惊羽看着他的背影消失,这才长舒一口气。  烦躁,别扭,郁结,不安,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乱作一团。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婚前恐惧症吧。  重新坐回案前,慢慢翻看那一大堆公文卷宗,其中还有影部新近送来的情报。  自她大婚的消息传出,各地到京祝贺观礼的人马接连而来,有走水路的,有走陆路的,形形色色来了一批又一批,天京城里涌进了无数陌生面孔,其中不乏有浑水摸鱼之流,须得谨慎对待,再不能出当年太后寿宴天子遇刺的事故。  京辅地区的防备是由大将军雷陆在负责,她倒并不担心,只心不在焉看着,时不时凝神倾听下几处宫门的动静。  那日之后,东西南北各处宫门都增派了人手,加强了防卫,将那些无谓的闲人远远驱逐,倒是基本没再听到喧闹声。  但她知道,那个人一直都在。  还真是佩服他的超强毅力和超厚脸皮,到现在居然还没死心。  他爱折腾,那是他的事,与她无关。  如今她要做的,就是忙完手里的政事,腾出空闲来,顺利成亲,规矩做人,此乃众望所归。  时间流逝,日头西斜,光影逐渐挪移,廊前有什么一晃而过。  秦惊羽眼角余光督见那片衣角,无奈出声:“朕看见你了,别躲躲藏藏的,要进来就进来。”  这个汝儿,这几日在门外游荡了又游荡,徘徊了又徘徊,她自然清楚他心里打什么主意。  都是被她给惯得,越来越有主见了!  汝儿怯生生走进来:“陛下……”  秦惊羽斜睨他一眼:“若是过来服侍朕,就给我表现好点,乖觉些。”  汝儿呐呐应了声,嚅嗫道:“禀陛下,宫外又有人求见……”  秦惊羽眉头一皱,斥道:“你小子是不是不长记性,真的不怕朕割了你的舌头?”  汝儿吓得直摆手:“不是不是,不是燕儿,来人年纪轻轻的,自称是陛下的朋友,名叫多杰……”  “多杰?!”秦惊羽腾的站起来。  没听错吧,多杰,他竟没有死?  “是的,他还说他从北凉来,有要紧事找陛下,宫门侍卫大哥见他古里古怪的,就让奴才先来问问,看陛下是不是真认识这么个人。”  “废话少说,快带他进来!”  汝儿诺诺称是,急急退下,很快就带了一人回来。  秦惊羽张大了嘴。  真的是多杰!  依旧是她印象中英俊少年的模样,只是褪下兽皮,换了身素色的汉人衣装,背上背着个胀鼓鼓的包袱,眉宇间多了一丝沉稳之气,那额头上却俨然绑着条白色的布带。  甫一见她,多杰难掩散动之色,低喃道:“大祭师猜得没错,你果然是皇帝……”  秦惊羽尚在震惊当中,怔道:“我以为你死了呢,当时我就在附近,亲眼看见,那么可怕的雪崩,没人能话下来……你怎么逃出来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不由得暗暗懊悔,要是她知道还有存活之人,那日说什么也要靠近过去。  多杰一屁股坐下来,拳头捶在案几上,眼眶慢慢红了:“说来话长……”  秦惊羽瞅着他的神色,低问道:“怎么了?”  多杰沉沉开口:“那天本来是好好的,大家各做各的事,忽然入口冲进来大群士兵,见人就砍,然后那个北凉王风如岳就出现了,拿刀逼着族人带他去找大祭师,非要大祭师带他去秘洞,就在大祭师的碉房里,他们起了争执,风如岳一掌打翻了神灯,神灯被毁,一下子就变了天,雪块砸下来,整个平原都遭了难,所有的人都被理了,只有少数几个人被雪兽救起来了。”  秦惊羽一拍脑门,真是糊涂,竟忘了这天赋异禀的灵兽!  “除你之外,还有哪些人被救?你阿爸和大祭师现在可好?”  多杰抹了抹眼睛,低声道:“还有我的几个同件,大祭师受了点伤,找了地方在休养,我阿爸,还有阿金,为了挡住风如岳进那秘洞,都没了……”  秦惊羽心头一沉,手掌拍在他肩上,半晌才道:“族长对你期望很大,他不在了,你便更要好好的。”  多杰低泣道:“我明白,大祭师也说了,阿爸身为族长,早年护族不力,此回血祭又出了祸事,本就该以身相祭,消抵天灾,这是他的命;还有阿金,它是护族神兽,如此也算是圆满了。”说着,忽然抬眸,正经道,“大祭师叫我来警告你,一定要当心风如岳,他也没死,只是受了点伤,逃回王庭去了,而且在神灯被毁之前,他喝下了一大口灯油,比以前更加厉害,大祭师说他已经成了罕见的半人半魔,更不容易对付了!”  秦惊羽点点头,倒不甚在意:“我知道了。”没死也好,她就亲手灭了他!  多杰急道:“你不知道,那秘洞虽被雪崩理了,但雪化后就会显出来,风如岳一心想再入秘洞去,而当时为了救人,雪兽死的死,伤的伤,灵性也是大打折扣,没法抵挡洞口的戾气,大祭师说而今世上只有靠你的神剑才能进洞了,风如岳一旦养好了伤,很快就会来找你的,你一定要小心!”  “放心好了,这剑只有我能驾驭,风如岳他就算是夺去也没用的。”秦惊羽想了想,问道,“你一个人来的吗?”  “是,我的同件陪着大祭师的,我就是来跟你报个讯,这就赶回去跟他们汇合。”多杰说着,自背上解下包袱,从中取出两张油光水滑的雪色兽皮来,“这是死了的雪兽,我给剥了皮子下来,你不是向大祭师讨要雪兽吗,除了这个,大祭师身边还有两只幼惠,等喂大些就给你。”  秦惊羽抿唇,轻吐一口气:“我不需要了,你收回去吧。”  当初开口讨要雪兽,不过是为萧焰的一句话,如今还拿来做什么?不过是给自己心里添堵罢了。  多杰动作一顿,似是不解,却也没停手,将兽皮随意放在桌上,道:“我们摩纳族人向来说什么是什么,答应了给你的东西,断没有再收回来的道理。”  秦惊羽见他拍了拍手就住外走,不由道:“你这就要走吗?,要不多留两日,等我事情了结……”忽然想到所谓事情,其实是自己的婚礼,慢慢住了口。  “我现在是新的族长,是他们的主心骨,我要赶回去照顾大家,等不了你。我们的新驻地就在先前的入口处不远,只要你人到了附近,雪兽就能感觉到。”多杰走出两步,又特意回头叮嘱,“那风如岳不是个好人,你自己记得小心。”  “那好,你也保重。”秦惊羽暗吁一声,不再挽留。  在经历了灭族之恨,亲丧之痛过后,这个少年仿佛在一夕之间长大成人,脱胎换骨,成为硬骨铮铮的男子汉。  只是,这成长的代价,何其悲壮。  接下来的两日,她忙得不可开交,早朝晚会,召见臣子,安排事务,好不容易得了半日空闲,正在寝宫小歇,银翼又不请自来。  上回被他一番抢白,过后听说他找了外公当说客,还真去找她父皇母妃提了亲,结果被她父皇一句先来后到顺其自然给软软挡了回去。  现在看来,他应该是接受了这个说法,也没显得十分不快,只脸色微微有些黑沉。  “谁又惹了你?”秦惊羽懒懒问道。  银翼不答反问:“你是不是打定主意要跟雷牧歌成亲了?”  秦惊羽用软布拭擦着琅琊神剑,漫不经心地答:“是啊,喜服都做好了,帖子也都发出去了,给你和杨峥留了最好的座位,到时候你多带些兄弟来观礼。”  银翼挡下她的动作,冷声道:“你自己照镜子看看,连个笑容都没有,哪像个快要成亲的人?你根本不爱他,脑袋被门夹了才会想出这等馊主意。”  秦惊羽梗着脖子,自是打死不认:“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不爱他?告诉你,我就是爱他,没他我就话不了,我不仅要成亲,还要风风光光成亲!”  银翼撇下嘴:“得了吧,我刚刚才在官门外看见萧焰,跟你现在这模样也差不多,一副要死不话的样子,要我说,你这亲事多半成不了,他铁定会来抢的。”  秦惊羽心里动了一动,嘴上却淡淡道:“是么?”  银翼看她一眼,忽然道:“我看他气色不太好,这几日外面太阳烈得很,你就让他这么傻站着,真不打算出去看看?”  秦惊羽冷笑道:“他爱站就站,我管他作甚?你也别来当什么和事佬,没这必要。”  他假冒他人身份待在她身边,瞒她,欺她,伤她的人,害她的国,最后还兄弟联手逼她跳了崖,最后好不容易活过来了,这活过来第一件事不是去报仇倒也罢了,难不成还要跟仇人欢欢喜喜搅在一起?  再是没脸没皮,这等奇事,也断断做不出来。  银翼哼道:“你以为我爱管闲事吗,我巴不得他消失,最好一辈子都再别出现,当初在西烈的时候不就挺好?不过即便如此,也不该轮到雷牧歌啊,他哪点比我强了……”  秦惊羽见他边念叨边是脚步住外挪,不由叫道:“喂,你去哪里?”  银翼轻飘飘丢下一句:“去见你父皇,看有没有可能在你成亲前让他改变主意。”  秦惊羽张了张嘴,忍住没再唤他,这样也好,省得他在自己面前晃悠唠叨,惹人心烦。  念着银翼那一句他铁定会来抢的,略为不安,忙将宫廷卫尉找来,调兵遣将,周密安排,整座皇宫宛如铜墙铁壁,一旦来犯,管教他有去无回。  就这么闭门不出歇了几日,胸腔中那股郁气勉强按了下去,那令人狂乱若癫的疼痛也逐渐平息,接下来,就该是安然接受她的婚礼了。  大婚前夕,驿馆客栈火爆,天京城人满为患,送进宫来的贺礼财帛堆得满满当当,各地官员都依照惯例来京道贺,就连李一舟都赶回来了,黑龙帮差人送的贺礼更是单独堆了半间屋子。  这算是入夏以来最热的一天。  按照习俗,她身为新郎,得高头大马先去雷府迎亲,十六抬大红喜轿接来新娘回宫参加婚典,吉时则是定在太阳落山,黄昏时分。  面色凝静,双臂平摊,任由宫人们为她打点整理,穿上那套重新钉上珠扣的礼服,对镜自顾,扯出个恬淡的笑容来。  倾城倾国。  却没半分到得眸底。  廊前几人正在闲聊,见她推门出来,都迈步迎上前。  外公穆青今日也穿了一身光鲜的新衣,白发长须,精神矍铄,旁边银翼则换上一身墨色龙纹冕服,再不掩饰,而是显出真实身份。  李一舟却是着一袭朱红衣衫,依旧口无遮拦,啧啧道:“看你这表情,知道的人是晓得你去成亲,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去上刑场。”  秦惊羽淡淡瞥他一眼:“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李一舟嘿嘿笑了笑,软了下来:“开个玩笑嘛。对了,雷随他父母作为姻家在府中宴客,叫我陪你去迎亲。”名为陪同,实质就是守护,挡住路上可能出现的某位闲人。  秦惊羽点点头,转向穆青道:“我看这几日父皇精神并不太好,还请外公留神看着。”  穆青应道:“你母妃看着的,她有些担心你,让我送你出宫。’  秦惊羽哂然一笑,母妃这是怕她逃婚吧,可天大地大,人心难测,她又能逃到哪里去?  银翼在旁接口道:“我也跟你去,反正在宫里待着无聊,闲着也是闲着,就当是观摩观摩,日后说不定用得上。”  秦惊羽淡声道好,率先朝迎亲队伍驻扎等候的南门走去。  不管这场婚礼的意义是什么,她既然红口白牙应允,就必须坚持下去,对雷家,对父母,更对自己,都得负责到底。  心里再是惘然,再是躁动,再是堵塞,都得根根遏制,扼杀于萌芽。  这才是她的正途,她坦然无误的人生道路。  顶着绚烂的霞光,脚踏青天大道,众人簇拥,浩浩荡荡走向宫门,锣鼓敲响,礼乐高奏,欢呼喝彩声响砌天地。  然而,人生,不过是一场又一场的狭路相逢。  一步踏出宫门,秦惊羽就看见了他,正被他那队黑衣侍卫围合在内,生生挡住大批兵士的挥戢驱逐。  形容清峻,长身玉立,像是一道游离天外的影子。  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  早知道他一直在这宫门处守着,也早知道只要她出宫迎亲就一定会遇上,只是想不到,他还有什么理由来阻挡她,在她恢复记忆砌底醒悟之后?  秦惊羽面不改色走过去,车马已经备好,她没功夫跟他在这里叙旧说理。  “三儿。”  黑衣侍卫纷纷朝两旁散开,萧焰步出圈子,轻声唤她,俊脸如雪,声音微哑,全无过去的温润。  “我说你怎么就这般厚颜无耻——”李一舟作势欲动,被她抬手止住,只得咬牙退开。  秦惊羽背负双手,眉毛一挑,换上一副笑脸:“原未是萧二殿下,今日你来早了,我这还要去雷府迎亲呢,不如先进宫去找地方坐了,喝杯酒等我回来?”  萧焰脸色愈发青白:“你真要去迎亲?”  秦惊羽双于一摊:“你眼睛又没瞎,这等阵仗,难道看不见?”  萧焰苦笑道:“我这几日没来扰你,原想等你气消再好好跟你细说,不想你还真要大张旗鼓成亲,你说,你到底要气到几时?要我怎么做才肯原谅我?”  秦惊羽哈哈一笑:“萧焰啊萧焰,你可太瞧得起我,也太瞧得起你自己,你真以为我是在赌气,闹性子,耍小心眼?我犯得着吗?你也不想想,你可真值得?”  他蹙眉摇头:“我想不明白。”  秦惊羽衣袖一拂:“那是你的事,与我无关。”  扭头欲走,却被他上前一步拦住:“等等,你听我把话说完。”  秦惊羽站住脚,挥手让众人退得远些,抿着唇道:“也好,你说吧,今日我们就一次性把话说清楚。’  萧焰畔光如水,深深凝望过来,轻声道:“从西烈重逢开始,我就是以本来身份面对你,只除了我曾是燕儿这回事,别的没半点再瞒你骗你,我只想好好爱你,用一生的时日来弥补之前的亏欠,难道这也错了么?”  秦惊羽轻轻笑道:“你没错,只是忘记问我,这样的弥补,我可愿接受!”  “那好,我现在问你,你可愿接受?”  “我——不——愿。”  秦惊羽一宇一顿说完,衣袖又被拉住。  倒是执着。  “我不会让你跟雷牧歌成亲的。”他说。  秦惊羽冷漠瞟他一眼:“不好意思,这亲,我是结定了,遇神弑神,遏佛杀佛,天皇老子来了也挡不住!”  “三儿,我爱你,我知道你也爱我……”  话没说完,就被她淡淡打断:“就算爱过你,那也是以前,已经过去的事了,没必要再提。”  萧焰面色一怔,喃道:“我不信,在北凉的时候我们还好好的……”  秦惊羽由不得冷笑:“信也罢,不信也罢,认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当清楚我的个性,你以为在你欺瞒我背叛我,做出这么多错事之后,我还会既往不咎,毫不计较?我真有那么贱?”  仿若一巴掌扇过去,萧焰身子微晃,又自稳住,白着一张脸道:“是我不好,没早些向你坦白,害你受那么多苦,但我不会放弃,不论你是爱我还是恨我,我都不会放弃。”  “随便你。”越过他,走上该走的路。  “我不会放弃,就算是死,也纯不放手。”他在她身侧低喃。  秦惊羽转头,像是看一个陌生人一般漠然看他,目光深沉,无波无澜,轻淡启口:“那你就去死吧。”  那你就去死吧。  去死吧。  字字诛心。  他倒退一步,清涟如水的黑眸慢慢黯淡下去,似有似无一声叹。  那声叹息轻得几若无音,却令她抑制不住地,心头一颤,明明是酷暑之季,周身却似被凌凌冷风包裹,一阵紧过一阵。  “时辰到了。”穆青大步过来,荡开那只还想去拉她衣袖的手掌,却在触及的一刹,面露讶色,“咦,你……”  萧焰神情淡淡,朝黑衣侍卫的圈子后退一步,趁此机会,李一舟带人奔过来,护着她翻身上马,朝着雷府的方向飞驰而去。  脸上,那默默流淌的水泽,一定是汗,不是泪。  爱也好,恨也罢,一切都过去了,再不回来。  心底那丝尖锐的痛,是为自己曾经的傻,而不是为他……  金乌西落,天昏地暗,车队徐徐开动,她策马驰骋在前,全然不觉身后穆青那一声惊疑之言——  “怪了,这人的脉息,怎的如此奇特……”  鼓乐喧嚣,人声鼎沸,大道两旁跪满了天京百姓,山呼万岁。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远远瞧见那街巷尽头,雷府府门大开,门口挤满了人,一个个满脸喜色,雷大将军、雷夫人、雷牧歌都在其中,人群散开,两名侍女扶着名头顶喜帕一身红裳的窈窕女子走出门来。  那女子莲步踏出门槛,转身朝着雷府大门曲膝一拜,雷大将军携了夫人赶紧去扶,嘴里说着宽慰感慨之词。  趁这关头,雷牧歌目光射过来,眼神炙热,冲她欣慰一笑。  秦惊羽回他一个笑容,竟微微发涩,立在原地,听得周围震耳的欢呼声,忽然有些恍惚,一时不知身在何处。  只听得李一舟在不远处轻咳,这才想起该去迎接新娘上轿,定了定神,漫步走过去。  那女子个头不高,手也生得小巧,被她顺从牵着,一步步上了花轿,轿帘放下,启程回宫。  回宫之后,就是拜堂成亲,大宴宾客,选一夜过去,她就将与人结为夫妻,缘定终身。  这样做,是对的吧?  对此,心里是笃定不疑,但为何胸口会那么空,仿佛裂开了个大大的口子,呼呼透风。  揉了揉额角,刻意放缓了速度,随着花轿慢慢住回走。  银翼不拘礼仪,就跟在她身后不远,整个一副等着看戏的模样,再后面是送亲的姻家车队,雷大将军夫妇、雷牧歌、李一舟,欢声笑语,喜逐颜开  她的大喜之日,笑容却在别人脸上。  这不是她想要的结果吗?  为什么会笑不出来?  心里憋屈,闭了眼,耳畔却仿佛听得远处传来厉喝声,惨呼声,厮杀声,连绵不绝。  有人在高叫:“住手——”  又有人在低呼:“不——”  她甚至嗅得空气中隐隐飘来血腥之气。  影像重叠,声响不断,气味清晰,却终是化为那一双如水眼眸,那一声低喃轻叹,  “三儿,三儿,三儿……”  是幻觉,是执念,更是真实的存在!  秦惊羽浑身一震,蓦然睁眼,远处疾驰而来的人影落入眼帘,她没听错,那些声音都是真的,全都出自皇宫之中!  真的有事!  双腿一夹马腹,她朝着那人马奔驰而去,高叫:“出了什么事?”  “陛下!”那人直直从马背上摔下来,喘着粗气道,“有人闯宫,冲进宴会里去了,侍卫死伤无数,连禁卫军都抵挡不住!”  “该死!”秦惊羽气得握拳,二话不说就催马狂奔。  竟真有脸去抢亲!  她不会放过他!  奔到半路,雷牧歌与银翼一左一右追上来,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前方宫门处又冲出来几骑,竟是衣袍染血!  “陛下,那剌客在宫中大开杀戒,穆老爷子和穆妃都被打伤了!”  银翼目瞪口呆:“不会吧,他竟下这样的狠手?”  雷牧歌剑眉紧锁:“谁?”  秦惊羽心头一沉,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又慌又痛:“应该不是他……”不会是他,他补是傻子,如果他意在挽回,不管是想要她的人,还是她的心,都断不去伤害她的家人。  不是他做的,难道是……  竟来得这样快?!  咬着牙,心急如焚,再顾不上别的,风驰电掣般冲进宫门。  帷幔撕裂,杯盏破碎,偌大的广场上,横七竖八躺着死伤的宫人侍卫,竟有数百上千之多,尸骸密密麻麻,重重叠叠,有的开膛破肚,有的碎脑裂目,有的身首异处,遍地血污,一片狼藉。  越往里走,尸首越多,除了禁卫军和大夏侍卫,还有西烈侍卫和暗夜门人,甚至有黑龙帮的弟子。  还有人在血泊中痛苦滚动,哀嚎。  直把她看得眼前一黑,险些从马背上跌落下来。  坚固不催的防御竟如此不堪一击!  怎么会这样?  “陛……陛下……”有人朝她努力爬过来,身后拖着长长的血路,是太监总管高豫。  秦惊羽跳下马,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嘶声吼道:“我父皇母妃呢?我外公呢?他们人在哪里?”  心都揪紧了,此时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婚礼,脑子里只有家人亲友的性命安危。  高豫微微抬手,朝那边主殿方向一指:“太上皇他们在里面……那个刺客……不是人……是妖孽……刀剑都伤不了他……”  秦惊羽凝神一听,果然听得远远传出兵刃相接声,兵兵乓乓响个不停。  背后脚步声促,好几条人影跟了上来,秦惊羽眼风微瞟,精神一振,却听得那殿中有人桀桀怪笑,森然道:“我的乖儿子可是来了?干爹等你等得好辛苦!”  秦惊羽愣了下,随即冲上前去,对着那发声之处高声喝道:“风如岳,你要找的人是我,我已经到了,你快些出来!”  越是靠近,越是深深嗅得那浓烈的血腥之气,熏得她头晕目眩,几欲昏厥。  那主殿乃是今日举行婚典之地,父皇,母妃,外公,皇祖母……她的家人,还有众多王公大臣都在其中,那么多人,都落在了风如岳手里!  血液上涌,怒焰翻腾,念力冲天而起。  铮的一声,明华宫上方紫气萦绕,龙吟凤鸣。  神剑即将出鞘!  “哈哈哈,琅琊神剑果然在你手中!”风如岳兴奋大笑,声音愈发高亢尖利,笑声忽停,扬声一喝,“你听着!这殿中众人的身份我都清楚,你别给我耍心眼!想催动神剑来杀我?呵呵,只要你动一下,我就杀一人,看到底是你的剑快,还是我的手快!”  秦惊羽顿了一顿。  一咬牙,念力祭出!  风雷滚滚,出鞘的神剑冲破云霄,颠转而至,剑尖直指殿堂屋顶。  轰然一声响,樯倾楫摧,火光四起,那刺耳的冷笑声却丝毫不灭,在浓烟中清晰传出。  “臭小子,你以为就凭你能御剑,就伤得了我?哈哈哈,你未免太自不量力,告诉你,如今我已经脱胎换骨,不再是凡夫肉身,我是神,是这赤天大陆的统治之神!”说话间,就听得殿中一声惨呼,登时没了动静。  秦惊羽脚下一个踉跄。  她记得那人的声音,是名朝中大臣。  琅琊神剑的剑气,竟然伤不了他!  脱胎换骨,半人半魔!  “乖儿子,你要不要再试一试?”风如岳的声音再次传出。  随之传出的,还有隐忍不住的女子哭声,不止一人,有陌生的,也有熟悉的。  秦惊羽看着四周伏尸遍地,血流成河,又是惊惶,又是愤怒,头顶似有冷水淋下,浑身透凉。  再试,下一个人也许就是她至亲的家人!  她不敢试,哪里敢再试!  念力卸下,紫气渐渐消减,龙吟声弱了下去。  “我刚刚才知道,今目竟是乖儿子的大婚,哈哈,可喜(3uww-提供下载)欢干爹送你的这份大礼?”风如岳高声喝道,“叫你的手下都退后百步,你一个人带着剑进殿来!”  “别听他的!”身旁几只手臂同时伸过来,抓住她的胳膊。  秦惊羽摇了摇头,双臂用力一甩,挣脱开去,右手在空中虚晃一抓,神剑坠落,握于手中。  握着那冰凉的剑鞘,掌心仿若有股热力隐隐颤动,与她的心跳渐趋一致。  深吸一口气,她大步踏出,低沉道:“退后,都给我退后!违令者斩!”  雷牧歌大惊,冲上来阻拦:“这怎么可以,我断不能让你一个人去涉险!”  银翼也沉声道:“不行,太危险了,要去大家一起去!”  正在纠缠,就听得殿内传出冷笑:“你还磨蹭什么?真以为我在说笑吗?那好,我便让你瞧瞧!”砰的一声,窗户迸裂,一颗圆圆的物事被巨力掷了出来!  秦惊羽一眼看清,是颗满面血污的人头,正是方才出声的那名大臣!  “退后,都给我退后!”她打了个冷颤,神形欲裂,唇瓣咬出了血,“风如岳,我这就进来,一个人进来,但你得答应我,不能再杀一人!”  里面静默了一会,便道:“好,我答应你,暂时不杀人,看你的表现。”  秦惊羽挥挥手,身后人群无奈朝后退,而她则是举着剑,忍受着煎熬,凝神屏息,一步步向前走。  一百步,五十步,二十步,十步……  步步靠近。  她踏上台阶,站到紧闭的殿门前。  “我来了。”  殿门徐徐开启,殿堂中央的空地上立着一人,着一身漆黑长袍,身形高大,须发花白,一条黑带缚住眼球缺失的瞎眼,独日圆睁,神情狰狞,他一手抓着一人,另一只手捏在那人的颈项上,只轻轻用力,就要将其折断。  那个被劫持之人,是她大病初愈勉力到场的父皇,秦毅。  殿堂四周桌凳歪斜,倒着不少尸首,点点鲜血溅满了墙壁,人群惊惶失措,瑟缩颤抖挤在一起,一眼掠过,她竟看见了他,萧焰。  他苍白着脸站在根宫柱前,与风如岳遥遥相对,在他身后不远,数名黑衣侍卫围成个小小的圈子,里面是她的家人。  “来得正好,乖儿子!干爹等你好[:]久了,你把剑拿过来给我,我就把你这老子还给你,你接着成你的亲,今后干爹再不找你的麻烦!”风如岳朝她伸出手,独眼中闪耀着狂热的光芒,“来啊,快拿过来!”  秦惊羽回头关上殿门,立在原处,不敢去看他掌下奄奄一息的父皇,只死见盯着那只独眼:“说话算数?”  殿外有细微若无的脚步声,她知道,雷牧歌与银翼会带人将殿堂团团围住,风如岳就算得了神剑,也是插翅难飞。  但父皇在对方手里,还有这满满一殿的人,面对这杀人如麻的恶魔,她心存忌惮,实在没一点底气。  “乖儿子还怀疑什么?我要的是圣水,区区几条人命还入不了我的眼,只要我拿到神剑,立时就走,以往恩怨一笔勾销!”  “好,勿伤无辜,一言为定。”  秦惊羽点头,缓步走上前去。  “羽儿,不能,不能给他剑!”秦毅突然挣扎起来。  风如岳大怒,一掌拍向他的胸口,电光火石间,斜地里射出道精光,直逼那只杀人魔掌。  秦惊羽看得真切,是萧焰的柳叶刀!  风如岳被柳叶刀逼退一步,动作缓了一缓,柳叶刀嗖的射过,扎在他身后的墙壁上,萧焰飞身过来,立在她身旁。  “姓萧的小子,我没顾上你,你倒还得寸进尺了,你说,你想怎样?”风如岳瞪着他,恨声道。  萧焰淡淡一笑,指着秦毅道:“你没看他气都喘不过来了,不需你动手,指不定一会儿自己就咽了气,到时候这里所有的人都会与你为难,大夏皇帝更要找你拼命,着实不划算,所以我给你出个主意,你先听听,自己掂量着办?”  秦惊羽闻言一怔,就听得风如岳沉声问道:“什么主意?”  萧焰气定神闲道:“你也知道我同皇帝的关系非同一般,若说做人质,我年轻,更经得起折腾,怕是比他爹更合适些,要不让我和他爹换换?”  风如岳独眼微眯,显然是在思量他话语的可行性,一时有些踌躇:“你自愿作为人盾,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萧焰笑了笑,突然仲手揽住她的腰,俯身下来,吻在她的唇角。  微凉,轻柔,如蜻蜓点水般,一触而过。  没有决裂,没有悲伤,仿佛还没回来大夏,还在他养伤的那间寝室,两情相悦,温柔缠绵。  周围惊呼声此起彼伏,秦惊羽心头一荡,来不及做出反应,他已经放开她,斜眼瞥向风如岳:“他是我最爱的人,今目却要跟别人成亲,你说我是打什么主意?”  风如岳恍然大悟:“哈哈,原来你们竟是……那种关系!真是小瞧了你!”边说边是向萧焰招手,“好吧,我也不愿拖着个病秧子,束于束脚,就由你来换!”  “萧……”秦惊羽握紧了拳,抿唇咽回那一声唤。  她竟有种冲动,想去拉他回来!  萧焰漫步走过去,单手背在背后,悄然比划个手势,那是暗夜门特有的暗号,意思只有三十字,相信我。  他叫她相信他?  对了,他聪明绝顶,足智多谋,让他来做这个人质,最是合适。  “站住!”风如岳厉声喝道,止住他前行的脚步,她的心也随之骤然一紧,“你的暗器,你的软剑,都一一除掉,再过来。”  萧焰衣袖一挥,只听得叮当作响,四柄柳叶力掉落在地,他又伸手拔出腰间的软剑,随意抛在地上,然后两手高举过顶,朝风如岳示意:“这下行了吗?”  风如岳狞笑着点头,待他走近,便一脚将秦毅踢开,伸手扣住他的手腕脉门。  “父皇!”秦惊羽低呼一声,已有两名黑衣侍卫冲过来,将秦毅护住,远远撤离。  萧焰手腕被扣,却是神情自若,回过头来薄唇轻启,朝她微微一笑。  秦惊羽读出他的口型,他说的是:“这也许是我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记住,我爱你。”  身心巨震。  忽然间意识到什么,她想张嘴说话,想迈步上前,可还是慢了一步,萧焰已经出手。  刷的一声,他从腰间又拔出一柄森寒耀目的软剑,朝风如岳当胸剌去。  她竟不晓得,他腰带里还藏着另外一柄软剑。  聪明如他,机智如他,却并不知道,风如岳已经不是人,是魔!  刹那间,时间仿佛静止了。  “不——”  是谁发出那一声?  撕心裂肺,肝肠寸断。  她眼睁睁看着那柄剑刺入风如岳的心口,眼睁睁看着长剑从中折断,风如岳怒气冲天,雷霆一掌击在他的胸前,眼睁睁看着他胸口衣衫破裂,嘴里一口血箭喷射而出。  日月失色,天崩地裂。  琅琊神剑应声出鞘!  心神顿失,理智全无,只凭一腔冲天之怒,沉郁之悔,锥心之痛,竟将她所有念力潜能激发出来,形若拼命,全然爆发!  噗的一声,风如岳看着插在自己肩头的剑,剑刃上一丝血线滑过,目瞪口呆:“为什么……我明明已经刀枪不入……为什么……”  秦惊羽咬牙,红着眼,用力拔出剑来:“你杀了他,你竟然杀了他……”  脚下蓦然一软,险些栽倒在地,想要再剌,手臂却没了力气。  风如岳捂住冒血的肩头,连连后退,忽然一个转身,扰如鬼魅一般,朝着后殿飞掠过去。  “拦住他,给我拦住他!”  身后脚步声急促纷杂,大队人马匆匆奔进殿来。  “陛下!”  “羽儿!”  很多人在喊她,在问她,秦惊羽置若罔闻,只朝着那软软靠坐在宫柱上的身影扑去。  她颤抖着伸手,想要扶他起来,却听得外公穆青在旁哑声喝道:“别动他!”  秦惊羽转头,哽声道:“外公,你快救他……”  穆青脸色不是太好,慢慢走过来,手指搭上萧焰的脉息,默了一会,黯然摇头:“果然是这样。”  秦惊羽怔怔望着他:“什么意思?他伤得怎样?”  穆青长吁一口气道:“我在宫门那里就察觉到他身上不对,应当是过去受伤太多,又遭受过几次重创,心脉受损严重,虽有灵丹妙药保住了性命,却没及时调理,且在此期间,万万不得与人动武……可惜,那一掌,却将他的五脏六腑全都震碎了。”  这句话,却是将她的心也震碎了。  不能与人动武。  不能动武。  那名老军医苦口婆心,明里暗里说了那么多次,她就是没听进去,那日在山庄外,她还挡在雷牧歌身前,生怕他贸然出手,对雷牧歌不利。  原来恰恰相反,真正虚弱不堪的,真正需要护卫的,却是他。  侍卫人马都追击风如岳去了,大殿里人潮散去,像是被腾空了一般,就剩下最亲近的数人。  她眼里再看不到别人,只有他。  “你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给我说?”她跪在他面前,通红着眼问,泪眼簌簌落下。  她那么对他,他却默然接受。  就算他说了,她当时大概也是不会信的,只会觉得他诡计多端,又是一次新的苦肉计。  她是恨他,是怨他,觉得没法再接受他,没法再跟他相处,可绝对没想过,结果会是这样!  “我没事,别哭……”他抬了抬手,也许是想对着她笑一笑,不想却又喷出一口血来。  血流成瀑,刺痛了秦惊羽的眼,她扑过去抱住他,只觉得心痛如绞:“还说没事,你吐了这么多血,竟还说自己没事!这是你的苦肉计吧,其实你并没有事,是不是,告诉我,只是苦肉计,是不是啊?”  她摇着他的手,满怀期冀看他,他什么也不说,只是笑,瞅着她轻轻地,不住地笑。  秦惊羽呜咽道:“萧焰,你回答我啊,回答我的问题。”  萧焰眼睛弯起,笑得虚弱而又满足,答非所问:“这辈子还能被你抱着,我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秦惊羽使劲摇头:“别说这些丧气的话,你撑着,我这就叫外公救你,我外公是江湖第一神医,一定能救你的!”说罢就侧头朝穆青哀求道,“外公,你快救他,用银针也好,用药丸也好,怎样都好,快些救救他!”  穆青轻叹一声:“羽儿你清醒些,趁着他还有口气,陪他多说几句话吧。”  秦惊羽怔怔看他,似是没明白,只听得萧焰咳嗽两声,吃力道:“三儿,我问你一句话,你现在,能不能原谅我?”  泪如雨下,她闭上眼,轻轻点头,话音如梦:“我原谅你。”  “那,如果有来世,你还会不会接受我?”他又问。  “会,我会的。”秦惊羽含泪点头,她不要什么来世,她现在就接受他,现在!  萧焰释然而笑,胸口起伏着,脸色越来越白,眼睛也似要阖上。  秦惊羽大惊,对着他耳边大声吼道:“你不准死,不准死,你若是死了,我就立即跟别人拜堂成亲,生一大堆孩子,我们会很快乐,很幸福,相亲相爱,白头偕老!”  “那也不错。”萧焰唇边淌血,叹息着,眸光转向一直默立在她身边的雷牧歌,眼底墨黑,晦涩难明,“好好对她,否则,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他竟这样说!  秦惊羽又气又痛:“混蛋!你听着,你敢死,我会忘了你,砌彻底底忘了你!”  萧焰扯扯唇,定定望着她,像是想说什么,却终究什么都没说。  回味,留恋,不甘,难舍。  所有的光芒都在那双黑眸中燃起,又点点暗下,随着生命之火的熄灭而消逝。  在她的臂弯中,他手指一松,身体沉了下去,渐渐冰冷。  只留下一个温柔似水的浅笑,铭刻在她的记忆深处。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凤舞九天第四十七章一往情深(大结局下)靠在她身上的他,身体冷了,气息没了,心跳也停止了。  终于应了大祭师卓顿的那旬预言,命短辐薄,英年早逝。  他死了。  脏腑尽碎,气绝身亡,连她外公都救不回来了。  可她怎么能湘信,柏信他是真的没了,明明他还在对着她笑,明明他还做手势叫她相信他,明明他还在众目睽睽之下蓦然吻她,明明他还用唇语对她说他爱她……她已经原谅他了,原谅他曾经的隐瞒与背版,不再暗气,不再怪他,也许她还需要一点时间才能打开心结,重新接受他,跟他在一起,然而,他怎么能死,怎么能丢下她一人独赴黄泉,怎么能?!  “他已经死了。”  “人死不能复生。”  “死者已矣。”  “节哀顺变。”  “放手吧,让他入土为安,好好的去……”  众多的声音在耳边回响,飘荡,未惊羽充耳不闻,只是用尽全身力气,紧紧抱着他,仿佛这样就能留住他,不让他走。  她爱他,那么爱他啊。  当他还是她身边的小太监燕儿的时候,她就对他动了心,等他做了她的左右手,成为暗夜门的燕主,相濡以沫,患难与共,她自然而然日久生情,全身心投入进去;后来她失忆重生,遇到已经恢复南越皇子身份的他,面对他的主动示好,殷勤相待,厌恶仇视的同时却又深深被他吸引,最后终是抵挡不住他温柔的攻势,再次忤然心动,堕入情网。  按连两次都不由自主爱上他,接连两次都是对他交付身心,她自觉爱他爱得深沉,付出这样多,牺拄这样大,捧出的乃是实打实的真心,便也希望他能毫无保留倾情相待,情人的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在知道真湘之后,自然不能接受一段掺了杂质的爱情,不能接受他曾经欺骗与背叛的事实,不能接受自己再跟他处在一起。  至少当时,她是真真咽不下这口气。  她心底仍是爱他,但同时也怨他,那股浓烈至深的怨气一直梗在胸口,没法驱散,不能原谅。  她以为这是正确的选择,对得起自己的心,否则那些苦痛都白受了,那些憋屈耻辱的日子都白过了,可万万想不到,最后会是这样的结果。  早知如此,她该对他好一些,至少能朝他和颜悦色笑一笑,也好啊。  其实她还有好多话想要跟他说,她想说她不是真心想嫁给别人,她想说这几日她心里就没真正开心过,她想说她在迎亲的路上已经后悔了,她想说她起初有一瞬真以为是他来抢亲,她想说如果真是他来抢,也许,她会跟他走……然而,她却醒悟得这样迟,这样迟!  一步来迟,已是咫尺天涯。  秦惊羽紧紧抱着他,脑袋里空空的,不知道该做什么,只觉得他死了,自己也是跟着不在人世了。  恍惚间,有一只手朝她伸过来,按在她的肩上,她听得一个声音沉呤道:“羽儿,或许圣水能救他。”  圣水?  秦惊羽猛然睁眼,看见雷牧歌静静站在面前,刚才的话,是他说的。  对了,当年风如镜兄弟俩本是必死无疑,全靠圣水才能保住性命,虽说那圣水服下之后会有些变异,但只要他能活过来,只要他能好端端站在她跟前对她笑一笑,哪怕他变成个怪物,她也愿意。  环顾四周,除了雷牧歌,还有穆青、泰毅、穆云风、雷陆、韩易、李一舟、杨峥等人以及大队大夏兵士,另外还有几名她曾经见过的黑衣侍卫,正是萧焰的死士。  一见她眼光过来,杨峥立时开口:“银主带人追风如岳去了。”  “我这就追过去。”秦惊羽抱着萧焰想要站起来,没想刚一起身,却一个踉跄险些栽倒,雷牧歌伸手来扶,却被她一手挡开。  她不要他碰他!  那几名黑衣侍卫抢上前来,哽声道:“把主子交给我们吧。”  杨峥也疾步过来,朝她伸手:“我来,我会好好照顾他。。”  秦惊羽面无表情,手仍是死死扣着萧焰,半点不松,秦毅看在眼里,长叹一声道:“岳父,您不是为我找了一副寒玉棺吗,拿出来给他用吧。”  穆云风闻言一震,张了张嘴,欲言又止,穆青在旁点点头,对秦惊羽道:“这寒玉棺是用极北苦寒之地数百丈坚冰之下挖出的寒玉制成,可保肉身长年不腐,羽儿,把他交给我,我再想想办法,你和牧歌就安心地去寻那圣水吧。”  一番话说得她终于回神。  风如岳手里只有圣杯,要想找到圣水,还须去往北凉摩纳族旧址,这一来一去要耗费不少时日,过程艰辛不说,结果也不能确定,而今正是酷暑难当,她没法再占着他,更不能再耽误时间。  外公是江湖第一神医,或许在此期间,能想出别的法子来呢?  大殿里灯火通明,外间脚步声声,殿门处匆匆奔进来一人,是穆云风身边的宫女琥珀,手里还捧着个药瓶。径直走向穆云风。  穆云风从她手里接过药瓶,递到穆青手里:“这是上回羽儿让带回来的茯苓首乌丸,我给元熙留了颗,要不爹你拿去试试?”  穆青倒出药丸,过来双掌左右变幻,掰开萧焰的嘴,一个巧劲将药丸推入他口中,再往其头顶百会穴一拍,那药丸便滴溜溜由咽喉直入肚腹。  过得一会,穆青道:“一舟,你立时启程,速去东阳请宁王后来天京,以作两手准备,我寻思,或许集我二人之力,能有所转机。”  李一舟答了声是,急急步出殿去。  穆青又转向秦惊羽道:“羽儿,把他交给我,你们一路当心,早去早回。”  秦惊羽默默放了手,看着那几名黑衣侍卫将他接过来,由穆青在前引路,匆匆出殿,杨峥也亦步亦趋跟了出去,她看了一会,忽一咬牙,抓起琅邪神剑大步奔出。  先前她的坐骑还在殿外转悠,此时见了主人,嘶叫一声扬蹄奔过来,秦惊羽翻身上马,朝宫门方向疾驰,雷牧歌带了禁卫军紧跟其后。  刚出了宫门,迎面一骑手持火把奔来,秦惊羽一眼认出他是银翼手下的侍卫,忙一扯缰绳,放缓速度道:“你家陛下人在哪里?”  那侍卫道:“陛下在落月山附近截住了风如岳,那厮正往山上逃,陛下命属下回来报讯。”  秦惊羽挥手道:“你这就带我去!”  大队人马趁着夜色出了城,一路飞驰,马蹄声密如织雨,等到了落月山下,但见山上山下都是人,看那装束打扮,有西烈侍卫,也有暗夜门人,火把蜿蜒成一条条长龙,照得四周亮如白昼。  为首之人正是银翼,见他们前来,一个箭步上前,指着身后一座黑黝黝的山头道:“我先前跟风如岳交了手,他仍是刀枪不入,着实厉害,只不过之前在皇宫里受了伤,这才显得虚弱了些,但还是伤了我好几名弟兄。”  秦惊羽皱眉道:“风如岳还在山上么?”  银翼点头道:“我带的人已经将下山的各处通道都封死了,但这山上岩洞石穴挺多,他兴许找地方躲起来了,找起来不是那么容易。”  秦惊羽从腰间拔出神剑来,手指抚过那冰凉刺骨的剑刃,略一沉呤,道:“我这琅邪神剑乃是上古灵物,斩妖除魔,创出毙命,那风如岳虽然喝过圣水,又服下了神灯灯油,但被神剑所伤,其伤口只怕没那么容易愈合。”  银翼在旁应道:“没错,我看他确实一直在流血。”  秦惊羽冷笑一声道:“那好,我倒要看看,他身上到底有多少血可以流。”说罢,望向那潦黑的山林,眼神凌厉,森然道,“传联命令,放火,烧山!”  刀枪不入是吧,那火烧呢?烟熏呢?或可一试。  她一门心思要逼出风如岳,拿到圣杯,什么生灵涂炭,什么昏君无道,什么造孽折寿,此时全然不顾了。  一声令下,原本在山上搜索的人群迅速退下来,她所带的禁卫军立即开始准备,只一刻钟功夫,一桶一桶的桐油倒向包围圈内,火把接连投掷出去,浓烟滚滚,火光冲天。  夜里西风正盛,火随风势,风助火威,噼里啪啦爆响,火焰燃起足有三四丈高,从四面八方飞速朝山顶蔓延,所到之处,无有活物。  时值盛夏,天干物燥,熊熊烈火在山头上呼啸翻腾,烟雾弥漫,热浪灼人。  周围村民惊恐得见,纷纷抬水去救,或是举着村枝在火堆上扑打,均被禁卫军挡住,勒令撤退到安全地带。  无数燕雀从林中扑腾着展翅飞起,至于那些来不及逃离的野兽,则是在火中狰扎躲避,四处逃窜,空气中飘荡着阵阵焦臭味。  秦惊羽站到高处,面色冰寒,双眸却是血红,死死盯着那熊熊燃烧的山林,不放过一丝一毫的动静。  大火一直在烧,到攀明时分,整座山头烟雾笼罩,林木尽毁,野兽被烧焦,成为一片废墟,至天亮之时,火势渐弱,只刹下些小范围的余火随风跳跃,将熄未熄。  眼看烧得差不多了,雷牧歌与银翼分别带了小股士兵上山搜查,众人穿行于山岭之上,举着长戟拔开一具具焦炭样的大小兽尸,但凡发现山洞石穴之类,则又在洞口点火,将呛人的浓烟直灌进洞。  如此这般,查检了好几处洞穴,待到得又一处新的山洞,刚要点火,却见一道黑影快如闪电,从洞内激射而出,双臂左右开弓,便是将两名士兵抓在手中,一左一右朝山下大力掷出。  这队士兵正是由雷牧歌率领,他反应奇快,眼见不好,一个俯冲扑过去,将其中一名士兵接在怀中,而另一名士兵与他相距略远,瞬间撞向块突出的巨石!  电光火石间,好几名大夏侍卫几乎同时跳起,朝那巨石之前伸手一拦,勉强结成个人墙,那士兵砰的一声撞上去,登时将人墙撞散坠地。虽然都是摔得七荤八素,头破血流,但好歹只是皮外伤,堪堪捡回条人命来。  雷牧歌将那士兵随手一放,抄起长刀就朝风如岳追去。  风如岳直冲下山,听得劈空之声在背后响起,怒声喝道:“好你个秦惊羽,当真是无毒不丈夫,我就打了你那心上人一掌,你居然放火烧山,将我逼得走投无路!也罢,今日我们就来个鱼死网破!”  说话间已然回头,身形暴涨,五爪伸出,丝毫不惧那雪亮长刀。便如钢锥利刺般抓向雷牧歌胸口,竟成掏心之势!  雷牧歌已听出他说话中气略有不足,心金一转,当下变攻击为防守,将长刀舞成一团雪光,风如岳虽是刀枪不入,但毕竟有伤在身,血流不止,实力大打折扣,在对方年轻充沛的体力与阳刚精纯的内息面前讨不到好,还被他紧密纠缠,根本无法脱身。  这一现形,周围搜查的人群都围拢过来,两人打斗一阵,风如岳忽觉眼前一花,又有一人加入战局。  来人却是银翼,一柄弯刀在手,凶悍如狼,迅捷如电,他一到来,雷牧歌身上压力骤减,互相使个眼色,心领神会间已作出反应,穿花拂柳,身形游离,一人进攻,另一人便作防御。进攻之人全是致命招数,防御之人却是滴水不漏,毫无破绽。  此处乃是山脚下一块广阔的平地,三人折了数百招,期间四周早已围了一圈又一圈,最里边一圈是银翼的西烈侍卫,弯刀在曙光中闪耀瞩目;外面一圈是大夏御前侍卫,手持弓箭,蓄势待发;再外一圈是大夏禁卫军,个个盔甲森森,钢戟林立,最外面一圈,则是密密麻麻。威风凛凛的羽林郎缇骑。  好一场声势浩大的车轮战!  这单为他风如岳一人准备的车轮战,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要让他拼尽最后一份力,流尽最后一滴血,心力交瘁,倒地而亡!  风如岳不是傻子,自然看出了这一点,但即便如此,却能如何?  雷牧歌是大夏第一勇士,银翼也是西烈第一快刀手,两人胜在年轻力壮,这强强联合。虽然没有神兵利器,伤不了对手,但足以将其死死咬住,缠得他只在方圆两丈之内打转,别想再多踏出半步。  在这样连绵不绝的攻势下,再是威猛强悍之人,也得堪堪账下阵来。  落月山下尘土没天,飞沙走石,打得难分难解,寻常人等根本看不清,只有秦惊羽这样眼力超常之人才能得见,那风如岳衣衫上濡湿一片,脚下血迹越洒越多,每出一招,每踏一步,都不免带出一串血珠,但他虽是苟延残喘,实力却非同小可,仅凭一双肉掌抵挡两柄利器,雷牧歌与银翼的长刀弯刀均是伤他不着,两人肩上手臂上却被他的利爪抓出道道血痕。  又斗了小半个时辰。银翼清啸一声,一个翻腾跃出场子,雷牧歌也顺势往旁边跳去,没等风如岳私口气,早有一干西烈侍卫围合上来,弯刀霍霍,精光耀目,舞得虎虎生风。  他手下这些西烈侍卫原本就是暗夜门卫煞二部的精英,后又与鼎鼎有名的西烈飓风骑融合操练,进步神速,若论单打独斗或许不算太好,但若是群体作战则是所向批靡,这五十余人组成的阵法有攻有守,配合默契,竟比雷牧歌与银翼之前的组合差不了多少。  等到西烈侍卫疲乏退下,大夏御前侍卫又再上阵,朝着风如岳身前背后,弓如满月,矢似流星,万箭齐发。  铺天盖地的箭雨过后,禁卫军的长戟又挥舞着刺来。那长戟足有七八尺长,上有尖锋,下有曲钩,饶是风如岳刀剑不入,并无损伤,却被数根长戟刺穿衣袍,勾住咬紧,动弹不得。  雷牧歌与银翼更是飞一般上前。一左一右扣住他的两只手臂,宛若铁钳,遏制不动。  阳光下,胜负终定。  风如岳看着徐徐逼近的持剑少年,忽然仰天长笑,笑毕言道:“我若非昔日被人暗算,金刚不坏之身受损,以我连服圣水与神油的奇异机遇,当世称雄称霸,无人能及,今日怎么会败给你们?成王败寇,却也没什么好说的!”  秦惊羽漠然道:“不巧得很,那暗算你的,正是本人。”  风如岳啊的一声,独眼圆睁:“竟然是你!那飞鹰队里安插了你的人!  早知道会有今日,我当初真该直接宰了你,永绝后患!”  秦惊羽勉强抑制住怒意,只恨声道:“冤有头债有主,你老早就盯上了我,便该一切冲着我来,不该去伤害杀戮我身边之人,更不该对他下此狠手……你杀了他,我今日要你偿命!”  风如岳嘿嘿冷笑:“那又如何,你就算杀了我,那死去的人也活不回来了。”  秦惊羽面色发青,眼眸红得吓人,突然持剑而上,朝他罩面刺去!  紫光闪耀,剑起龙呤,但觉一团冰寒剑气袭来,风如岳被无数长戟勾住不能动弹,无法躲闪,刹那间见得剑尖刺来,划破面颊,忽又斜挑朝上,直入那残存的右眼!  噗的一声,红花爆开,血淋淋的眼珠挑在剑尖,撕拉而出!  风如岳凄惨大叫一声,满脸都是血污,只听得秦惊羽嗓音低沉道:“有句话不知你可曾听过,天子一怒,伏尸百万,血流千里。”语气平静,却令人毛骨悚然。  “你想怎样?你到底想怎样?”风如岳右眼已成了个血窟窿,双手挥舞,嘶声叫道。  秦惊羽上前一步,剑尖抵上他的颈须,紫光一闪,拉出条大大的血口:  “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来招惹我,是你自作自受,作恶多端,才得来今日的下场。如今你两只眼都瞎了,旧伤未愈,新伤又起,这条性命只在我一念之间,但我可以饶你不死,只要你交出圣杯,必须是真正的圣杯!”  风如岳恍然大悟:“哈哈,原来你想用圣水来救你那心上人?”  秦惊羽持剑反手一压,厉声道:“少说废话,你想死还是要活?”  风如岳连声道:“当然是要活!要活!但你须得答应我,拿了圣杯,便不可伤我性命!”  秦惊羽高声道:“好,我便当着这众人的面答应你,圣杯得手,便饶你不死!”  风如岳喘口粗气道:“你听着,就在我藏身的山洞洞口,那堆乱石下方,有一只铁盒子。”  秦惊羽稍一抬手,便有数名大夏侍卫举步朝山上奔去,过得一会又匆匆下山来,手里捧着只铁盒。  铁盒打开,是一只厚实的布袋,布袋里又有只锦盒。  锦盒呈上来,秦惊羽谅他也不敢做什么机关,小心揭开盒盖,盒中却是一只造型普通毫无光泽的木杯。  “这就是你从摩纳族秘洞中偷出来的圣杯?”秦惊羽沉声问道。  风如岳不迭点头:“没错,这杯子虽然看起来很是寻常,在那一大堆酒杯中最为不显,但的的确确就是圣杯,当年我伤势严重,神智不清,也是胡乱抓了一杯水喝下去,没想到能够起死回生,所以出洞时生出贪含,顺手牵羊偷了出去。”,秦惊羽想起一事,又问:“你哥哥风如镜,同样也是喝了圣水,却为何会身体衰弱,突发中风之症?”  风如岳面上血迹斑斑,闻言森冷一笑,听起来十分骇人:“一山不容二虎,我既然喝下圣水重获新生,当为自己打算,又怎么可能给他也喝下圣水,我只不过随便拿了只金杯喂他,没想到他却没死成,跟着也活了过来,只不过脑子变得不好使了而已。”  秦惊羽想起在北凉王宫中看到的那人,眼睛瞪得老大,嘴角流着涎水,抚如行尸走肉,苟延残喘,忽然间明白过来:“风如镜成了白痴?!”  那秘洞中各式各样的酒杯足有二十来只,其中只有一杯才盛有真正的圣水,而其他的,则都是赝品,即便偶有一杯饮下也能活命,却会出现别的症状,譬如风如岳随手给风如镜喝的那一杯,虽然救了他的命,却令他变成了个傻子,这就是那句“择一饮之,遇祸莫怨”的真实涵义。  记得巴桑族长曾说,当年风氏兄弟相互搀扶出洞,国主风如镜以国事为由匆匆道别离开,而风如镜一喝下金杯里的水,就已经成了白痴,可见当时说话之人并非风如镜,而是风如岳假扮,这同胞兄弟长相酷似,巴桑自然分辨不出,认错人也在情理之中。  而后来风如镜虽然深居简出,却也多次出现在北凉朝堂与各国政要面前,言行并无不妥,很显然乃是其弟风如岳假冒,真正的风如镜早被暗中控制起来,成了他的傀儡,以及仇家暗杀的活靶子,什么国主无能,什么王爷专权,全是迷惑世人的烟雾弹罢了。  此外,他除了北凉王的本来身份,还摇身一变成为北凉首富向海天,并以此种身纷周游各国,刺探情报,培养势力,四处生事作乱。  一人分饰三角,他还真是乐在其中,如果不是她当年临时起意,送出了那天外而来的怪异软泥,真不知结果会怎样!  想通了这前因后果,对他的答案也不想计较,森然道:“你最好保证你说的都是实话,没有半点虚假,否则,我会将你凌迟处死,剁成肉泥,叫你北凉王庭化为焦土,陵兰古城变成地狱!”  说完这句,啪的一声扣上盒盖,将那锦盒收入怀中。  “将风如岳押回皇宫,关入暴室地牢,小心谨慎,严加看守!”  雷牧歌与银翼听得真切,紧紧扣住风如岳两条手臂,由众人准备好牛筋将他绑了个结结实实,这还不算,又用铁链牢牢锁在马车上,还在车厢前后左右缠上一圈又一圈的粗绳,车窗处则是留着个小孔,方便外间人等随时查看。  路途过半,就见风如岳因为失血过多昏死过去,饶是如此,众人仍旧不敢大意,打起十二分精神,加快速度,直奔城门。  大队人马浩浩荡荡押着风如岳回宫,直奔暴室而去,秦惊羽则赶去了太医署。  穆青正在署中与一干太医说话,见她踏进门来,赶紧迎上,其余众人纷纷叩拜行礼。  “外公,他怎么样了?”  穆青不答,只是将她带入最里间的密室,室内摆放着一口巨大的青白色玉棺,棺盖半掩,露出张清俊温润的男子面孔,长眉入鬓,秀目紧闭,双颊如玉,挺鼻薄唇,这一夜过去,除了脸色苍白了些,却是并无变化,栩栩如生。  那么安详,那么宁静,仿佛只是一次寻常的日间小睡,却叫她怎么相信,他竟是死了。  不,她不相信,绝不相信。  “等着我,一定要等着我,我已经拿到了圣杯,这就出发去北凉雪山……”手指抚上他微凉的俊脸,轻柔摩挲,久久舍不得放下,秦惊羽哑声低喃,过得一阵,忽然回头朝外间唤道,“来人,备齐车马!给联安排最宽最大的马车!”  穆青抢上一步道:“羽儿,你这是要做什么?”  秦惊羽抬眸道:“我要去北凉,要带着他一起去。”  穆青倒吸一口气:“你莫不是犯糊涂了,他这副模样,哪里经得住长途奔波,这寒玉棺也不是铁打的,万一路上有个什么闪失去……”  秦惊羽摇头道:“外公你不知道,当年风如岳把圣杯带出那秘洞,没等回到陵兰王宫,杯中的圣水就已经干涸了,我没有办法,只能带着他去,如果能够求来圣水,当即就要给他喝下。”  穆青叹口气道:“那好吧,我这里还有些丹药,虽比不上宁王后的茯苓首乌丸,但总是有胜于无,你随身带着,以防万一。”  秦惊羽接过他递来的药瓶,俯身下去,恭敬磕了个头,含泪道:“事不宜迟,我立时就要出发,父皇母妃那边只有外公替我转告了,还请外公帮我多多担待照料。”  穆青点头道:“宫里有我,你放心去吧,多带些人马,还有这随行之人,最好是把银翼带上……”  话没说完,门外脚步声声,有人闪身进来:“我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  秦惊羽听得话音,眼睛都没抬一下,即是摇头道:“不必,你留在这里就好。”  银翼瞥她一眼,冷哼道:“莫非你是想留我在这里看守风如岳,你要和雷牧歌一起去北凉?你确定?”  秦惊羽垂下眼睫,没有说话。  他说的确是实情,风如岳虽然双目尽瞎,身躯却是异于常人,且生性狡猾,就算绳索铁镣加身,都还得有绝顶高手夜以继日,严防死守,杜绝一切隐患。  这绝顶高手,不是银翼,就是雷牧歌。  他们两人都是陪她风里来雨里去,走南闯北,历经艰辛,若是平时,随便谁去谁留都无所谓,但此次前往北凉却是不同,她不是为别的,是为萧焰求取起死回生的救命圣水,怎么可能让雷牧歌陪在身边?  说到底,她还是他名分既定只缺仪式的妻子。  他能够陪她追截风如岳,拼尽全力将其制服,已经够了,没必要陪她北行,去为拯救情敌之举流汗卖力。  也许他愿意,但她不能容许。  或者在她内心深处,对他也是有怨的,如若不是他去密云岛拿回那盅毒的解药,她便不会这样快恢复记忆,不会与萧焰决裂,不会匆忙成亲,不会疏于防范……说不定就能阻止悲剧的发生。  又或者,这就是天意,是上天要她经历这一场死亡,最终真正明白自己的心。  可惜,终究明白得太迟。  她的大喜之日,只换得,他的与世长辞。  “其实,他也没打算去。”银翼低沉开口,“他只叫我好好保护你,并要我转告你,不论能不能得到圣水,不论萧焰能不能活回来,他都会在这里亲自镇守,确保万无一失,职责所在,无可推却。”  穆青听得两人对话,长叹一声道:“牧歌也是条汉子……”  秦惊羽默然站起来,什么都没说,只是深深凝望棺中之人,只一眼,却亘古般绵长,然后扭身,大步迈出。  “准备出发——”  一个时辰之后,车队浩浩荡荡出了城门,朝北而行。  随行皆是铁骑精兵,个个神情肃穆,宽大无比的马车厚帘低垂,车门紧闭,车厢里正是那口装有萧焰尸身的寒玉棺。  秦惊羽除下之前喜服,换上一身墨黑,策马奔行在马车旁边,面对街巷百姓的跪拜以及窃窃惊疑之声,面无表情,抛在脑后。  摸了摸杯中的锦盒,只觉得精神一振,身上渐渐有了力气,此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圣水。  救命之水。  只要找到圣水,棺中之人就能活回来,就能再对着她温柔地笑,就能再轻言细语唤她一声三儿,那曾被她漠视被她嘲笑被她唾弃的天籁之音。  车队从天京出发,马不停蹄,向北而行。  一路均速前进,一方面心急如焚赶时间,抢进度,一方面又不能太快,以免马车颠簸,对寒玉棺造成损伤。  每日停下休整之时,秦惊羽都会上车推开棺盖查看,他只那么安安静静地躺着,没有热度,没有呼吸,没有心跳,没有变化,什么都没有。  一晃就是数日过去,酷热逐渐消减,气温开始下降,入了北凉境内,道路越来越宽,土地越来越贫瘠,越来越荒芜,绿意减少,天地间尽是一片灰白。  这日黄昏,天上突然下起小雪来,好在出发时早有准备,众人纷纷加衣,秦惊羽也披上条灰狼皮里的披风,远远望见前方起伏不断的高山,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  这群山一过,就是巴彦大雪山了,便到了摩纳族的地界。  平原已毁,地形地貌也不再是当初的模样,但记得多杰说过,他们就栖息在旧址附近,只要她人一到,在周围转上几转,雪兽就能嗅出她的气息来。  风雪交加,一连好几日车队在崇山峻岭之中穿行,银翼对这雪山甚是陌生,全靠秦惊羽凭着直觉指点着方向,一点点朝着雪山接近。  好在此时赤天大陆正当夏季,这北凉比起当初来时气温升高不少,不再是狂风暴雪,很快就停了,越往前走,道路越是崎岖,脚下是磕人的石冈子路,马车车厢太宽,无法再往前走,无奈之下只得抬出寒玉棺来,开始牵马步行。  秦惊羽与银翼走在前头,后面是一队侍卫轮流抬着棺材,马匹则在队伍最后集中起来由人牵引前进。  就这样又走了大半日,直走得脚下乏力,秦惊羽看了看天色,正想下令停驻歇息,忽听得吱的一声,远处雪山上亮光一闪,白影明耀,淡金点点,有什么活物闪电般飞驰而来。  是雪兽!  那雪兽比她昔日所见个头小巧了许多,却也没那么凶悍,她腰间的神剑也没半点反应。  雪兽奔到离她三丈之外,蓦然停下,吸了吸鼻子,忽又旋身往来处奔去,似是回去报讯。  秦惊羽看得欣喜不已,忙抬手示意众人在原处歇息等候,又过了一会,那雪兽又再出现,背上还驮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多杰!  “真的是你!你怎么找来了?”多杰又惊又喜跳下兽背,朝她奔过来。  秦惊羽一把抓住他的手,话音急促,简明扼要道:“长话短说,我已经擒住了风如岳,拿回了圣杯,你快带我去找卓顿,我要进秘洞,用圣水来救人!”  多杰往她身后的棺材看了眼,疑惑道:“是谁死了?”  秦惊羽咬唇道:“萧焰。”  多杰见她双眼发红,面色凝重,也不遑多问,招手道:“你们跟我来。  ”  说完他便是在前带路,众人急急跟上,随他深一脚浅一脚在雪地上行走,不时穿过座座雪丘,七弯八拐,来到一处山坳当中。  山坳里乱石重叠,夹着块平整的空地,几方高耸的巨石围合成个大大的椭圆,巨石下方搭着三四顶破旧的帐篷,帐篷上铺着些大小不一的兽皮,以御寒冷。  听得雪兽归来的叫声,帐篷门帘一掀,冲出好几名兽皮裹身的少年来。  “族长你回来了!”  多杰矜持点头,问道:“大祭师现在是醒着还是睡着的?”  一名少年上前答道:“方才还睡着的,我这就过去看看。”说罢就朝一旁的山崖走去。  多杰伸手拦住他:“不用了,你们做你们的事,我自己过去。”  秦惊羽等人随他转了个弯,走到山崖下方,那石壁上有个凹洞,洞内光线甚暗,以她超凡的视力,看出那是个消瘦枯槁的人形,盘腿静坐,一动不动。  “大祭师?大祭师?”多杰上前轻唤,“我带了人来见你。”  叫了好几声,那人才缓缓睁眼,眼珠在深凹进去的眼眶中微微转动,声音嘶哑得近乎难听:“是谁?”  “是我。”秦惊羽迎上去,立在洞口。  这一路寻来,没想到他竟虚弱憔悴至此,就连说话的声音也是底气不足,不住喘息,心底升腾起的希望又破碎了不少。  “哦?”卓顿抬眸相顾,幌幌认出她来,“原来是你……你终于还是来了。”  秦惊羽心中大恸,拖着沉重的脚步上前拜倒:“在下秦惊羽,请求大祭师宽恕昔日傲慢无礼之过!”  跪在地上,额头触及冰冷的地面,毕恭毕敬,眼眶温热。  “快起来,你是一国之君,这真是折煞我了。”卓顿颤巍巍抬手,“你莫非是遇到什么难事了?”  秦惊羽点头道:“大祭师可还记得萧焰,昔日您想收为徒弟的那名男子?他被风如岳一掌震碎了五脏六腑,大半月前已经气绝身亡,我这回带了他来,望大祭师出手相助,救他一命,秦某千恩万谢,定为神族重振不惜余力!”  说话间,寒玉棺已经抬至洞外,卓顿被多杰扶着,行动迟缓从地上起来,气喘吁吁去往洞口棺前,先是审视了下萧焰的面容,又伸手在他额上一按,良久,才长叹一声道:“我昔日所言果真灵验,当初要他拜在我门下,隐世不出,或可避开祸患,可惜他始终不听,哎……”顿了下,又道,“如今我法力已损,自身难保,却也救不了他。”  秦惊羽急急道:“但我已经拿到了圣杯!”  “是么?”卓顿眼睛亮了亮道,“先给我看看!”  秦惊羽忙将怀中的锦盒掏出来,打开盒盖,奉到他面前。  卓顿端详着那只其貌不扬的木杯,忽而闭目凝神,久久不语,秦惊羽在旁看着,只觉得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他出口否认。  过得片刻,卓顿幌幌睁开眼,面生光彩,含笑点头:“没错,我感应到了,这就是圣杯,我族失落多年的圣杯。”  风如岳没有骗她!  真的是圣杯!  “当初还有句关于圣水的箴言,我没告诉你——”只听得卓顿喃喃念道,“日月星辉,天地灵水,入则生之,出则废之,所以圣水重生的奥秘就在于,将圣杯重新放回原处。”  秦惊羽喜极而泣,脚下一软,差点跌坐在地,心头一块大石终于落下来。  “还好,那场雪崩虽然将我族人的家园掩埋,但秘洞却没怎么受损。”  卓顿在她身上打量了下,见得她腰间悬挂的神剑,转头朝向多杰,欣慰道,“多杰,你这就带着他们去秘洞,重新放置圣杯,如若上天垂怜,能顺利生出圣水,不但萧公子有救,我们复族也是有望了!”  多杰不迭点头,按捺不住欢喜,带着一行人又往北行。  路上景物被那场雪崩改变甚多,全靠多杰在前指引,众人方才到达那处石壁前。  故地重来,积雪消融,壁前那方巨石矗立依旧,秦惊羽忙指挥众人联手搬开巨石,露出漆黑的甬道来,甬道甚窄,玉棺无法通过,好在此是阴冷极寒之地,萧焰的尸身在短时间内离开那寒玉棺,也应无大碍,是以将其小心抬出,直接由银翼抱了进去。  甬道走尽,又见那处浓雾弥漫的方正洞穴,洞口的藤蔓未受外间雪崩影响,尖刺森森,生得更加乌黑密致。  秦惊羽拔出神剑,横劈竖砍,将大丛藤蔓斩了个干净,而后神剑脱手而出,直射洞口上方,生生钉入,那浓雾登时消散,洞内紫光隐耀,一片明澈。  石室内情形跟上次一样,无有改变,原封不动,凹槽与酒杯一众俱在,这头银翼将萧焰轻轻放在地上,那厢秦惊羽深吸一口气,将圣杯从盒里取出,端正放于那空着的槽内。  杯底刚一接触到地面,没等她松手,就听得啪嗒一声轻响。  木杯四分五裂。  那千辛万苦拿到的圣杯,竟然裂开了!  这骤然生变,令得在场众人都是傻了眼,瞪目结舌,秦惊羽更是双眸血红,手忙脚乱去捡那碎片:“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万事俱备,眼看只差最后一步,不想竟功亏一篑!  明明这一路上她都是贴身收藏,锦盒从未离开过胸怀,绝无可能有所毁坏!  为什么?  到底是为什么?!  心痛难忍,神魂欲裂,忽然间脑中灵光闪动,想起王姆在临死说的一番话来。  王姆说,要告诉她一个秘密,全天下只其一个人才知道的秘密,说那圣水风如岳是找不到的,永远也找不回来。  王姆还说,如果没有圣水,萧莫就永远治不好,这样她才能一直守着他,所以她必须……话没有说完,她的最后一句是,不要怪她。  她说得那么笃定,又那么含蓄,当初没怎么在意的话语,如今想来,竟暗蕴深意。  应该是她,也只能是她,王姆,为了阻止风如岳重新获得圣水,为了留住那个为之痴狂的男人,她在圣杯上动了手脚,表面看似无恙,实则已经破裂!  破裂的圣杯放在锦盒里,其外观原本就是普通粗糙,毫无美感,观者大都一眼掠过,没人会长时间仔细审视查看,如此,骗过了急着寻找秘洞的风如岳,骗过了一心只在萧焰身上的她,甚至骗过了法力受损老眼昏花的卓顿,却没骗过这灵气涌动精华汇聚的宝地!  圣杯已毁,圣水再也无法生成。  没救了,他没救了,活不过来了!  再也活不过来了!  一直强撑的那股信念陡然一散,秦惊羽扑通倒地,昏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已是深夜。  头顶上是破旧不堪的幔布,从那稀疏的破口中可以望见高远的天穹,繁星点缀,仿若那人清亮的眼神,悠悠流转,明暗不定。  侧了侧头,帐中灯火幽幽,映出两张担忧的脸庞,一是银翼,一是多杰。  一看到他们,便想起昏迷之前在秘洞中的情景,不知不觉,两行清泪滑落。  多希望那只是一场幻梦,圣杯还好好放在盒中,自己还没进洞查探,就如这一路行来,虽然艰辛,但心中总是充满了憧憬与期望。  然而,那不是梦,是真的。  圣杯毁了,圣水没了,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  她终究是救不回他来。  手指微动,随即摸到放在身边的神剑,心底突然生出个荒诞的念头,倘若她一剑抹了脖子,是不是就能随他而去,至少在黄泉路上,有她陪着他,不会再寂寞孤单。  眸光闪了几闪,就听得银翼冷声道:“你少来这副天塌下来要死要活的模样,就算没了圣水,但穆老爷子不是让李一舟请宁王后去了吗,现在应该已经到了,说不定他俩联手,会想出什么办法来呢?那个李一舟虽然看着讨厌,但鬼点子也是不少,或许也能帮上点忙……总之你别胡思乱想,早些带他赶回天京,才是正事。”  这番话想必是他酝酿了许久才说出来的,在情在理,找不出半点破绽来。  多杰也在旁说道:“就是就是,刚才你晕过去的时候,大祭师在他身上洒了些符水,虽然大祭师现在没什么法力,但那符水是早年炼的,说不定能起些作用,而且大祭师也看了那口玉棺,说这棺材很特别,普天之下再找不出第二口来,让他就留在棺材里,好好存放,等大祭师下一轮辟谷闭关,与天地通灵过后,兴许就能想出解救的法子来了。”  下一轮辟谷闭关?  那不是好几十年之后?  秦惊羽扯了扯唇角,他们喋喋不休说这些理由,制造这些遥不可及的梦想,无非也就是让她心里存着个浅浅的希望罢了。  其实,那随他而去的念头只是一晃而过,她在这世上还有父皇母妃,还有年迈的外公,还有稚龄的幼弟,还有那么多亲友弟兄,还有那么多大夏臣民,她又怎么忍心抛下他们?  而回去天京,虽然希望更加渺茫,但又忍不住暗地期盼,集合这世上两大神医之术,或许能出现奇迹,也说不定……希冀而来,黯然而去。  离去的时候,卓顿蹙眉对她说了一句话,他说:“有件事很是奇(提供下载-3uww)怪,我当日摸他的命格,明明感觉到他的子嗣将权势超越,福禄齐天,但你又说他现在还没有子嗣,难道是我当日算错了?”  秦惊羽一阵沉默,算对如何,算错又如何,如今萧焰神魂已灭,他也是法力俱失,却终不能再算一次。  一干摩纳族少年齐齐来送,大祭师卓顿留在洞内,手里摇着金刚摇铃,口中嘶哑念着些听不懂的经文,梵唱声声,直入心魄。  神灯,圣水,就如一场遥远的幻灭的梦,终是留在少年族人的记忆深处。  摩纳族的未来,不再由天,而是靠人。  回去的路上,秦惊羽不再骑马,而是留在马车当中,执着守着那口寒玉棺,寸步不离。  车队仍是均速而行,没有加快步伐,也无需加快步伐,想必银翼与她想的一样,大家心知肚明,能晚一日是一日,晚一点接触到现实,心中最后那点希望也就多留一会儿,迟些覆灭。  然而,再是迟缓,再是拖慢,这一天终究还是到来了。  历时将近两月,终于又回到天京。  早有讯息传入宫中,城门大开,全城戒严,有禁卫军在前开路,车队畅通无阻驰向皇宫。  宫内一路走马,径直穿行,到得阙非殿前,殿门处站了不少人,除开她的家人,那多出来的面孔,有东阳王后宁若翩,更有南越的一双帝后,萧焰的亲生爹娘!  柳皇后见车队停下,悲泣一声就朝正小心抬下车的玉棺扑去,却被身边的萧远山一把拉住:“你先忍忍,让他们先进殿去!”  秦惊羽看着那张泪流满面的脸,听得那一声声凄楚啼哭,心头重重一沉,脑子里已经有了结论。  就算是请来了宁王后,就算聚集了天下最有名的神医,就算又过了这么多时日,他们还是没想出法子来。  这就是最终的结局。  如此残忍!  浑浑噩噩,跌跌撞撞,不知怎么走进的殿堂,也不知怎么站到那玉棺之前,听得周围争执声,说话声,叹息声,哭泣声,接踵不断,此起彼伏,一声声清晰撞入耳中,却没有半点知觉。  眼里心里只有那个人,好端端睡在玉棺里,神态安然,丰神俊秀。  他只是睡着了,睡看了而已。  她一遍又一遍对自己说。  可惜柳皇后嘶声大哭,惊醒了她的幻念,她茫然抬眸,却见柳皇后就在身前,狠狠瞪着她,一手抹着眼泪,一手怒不可赦指着她道:“你可还记得,你当初在南越答应过我什么?”  秦惊羽默然无声。  柳皇后眼睛已经哭得通红,嘴唇颤抖着,恨恨道:“你答应我,要尽你所能关爱他,理解他,体谅他,信任他……你自问你做到了吗?你没有,你没有!我儿他为你付出这么多,你却从来不为他考虑,什么都没为他做,不仅如此,你还狠心逼死他,是你,是你逼死他的!如今他年纪轻轻就丧了命,躺在这冰冷的棺材里,再也醒不过来,还要我们这做父母的白发人送黑发人,这就是你给我的承诺吗?早知如此,我真不该听焰儿的恳求,在冥儿把你带回来的那段时日替你说情,该叫他一刀把你杀了,也总好过你如今来害我的焰儿啊!”她越说越是伤心,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忽然伸出手来,扯住秦惊羽的胸襟,使劲摇晃,“你这狠心人,我儿哪点对不起你,你说啊!  你为何这么要逼他,为何这样要害他?你还我的儿子,你还我的儿子来!”  秦惊羽被她摇得头晕目眩,听得四周惊呼声阻止声响起,好几条手臂同时伸出,将她解救出来。  别人说什么,做什么,对她而言都是毫无感觉,只有柳皇后的哭声在耳边回荡。  声声控诉,字字血泪。  他娘说得没错,是她逼死他的,是她。  世间如此之大,选择如此之多,她竟能生生将他逼到只剩一条路。  有人在旁欲要扶她,她摆手婉拒,在棺前站定,定定望着那棺中之人,双眸如血,一瞬不眨。  这一路上看着他,守着他,不分昼夜,明里暗地不知流了多少眼泪,眼里早已干涸,再也哭不出来。  可就算没有眼泪,心底的伤痛与绝望却是满满当当,就如他生前,大多数时候都是在笑,温柔地,浅淡地笑,可他心底却也不见得真就觉得快活开心。  她渐渐懂了他,却终是失去了他。  萧远山也走了过来,一脸悲痛,倒也没指责她,只是冷淡叹道:“我们原本并不知情,只是小儿嘱咐聂承相前来天京提亲,他娘放心不下,怕有变数,拉了我一道前来,我们才过边境,就听说天子大婚,这急急忙忙赶来天京,没想到还是迟了一步。我们后来也听说了事情经过,知道小儿是为风如岳所杀,只能怪小儿福祉浅薄,却也怪不得旁人,先前是他娘太过激动,说话有失偏颇,陛下不要介意。”  人潮涌动,那名老军医也挤过来道:“小人本是奉娘娘之命一路跟着殿下,谁知殿下途中伤病复发,本该就地卧床修养的,殿下硬是不肯,没养几日就撇下小人跑掉了……”  难怪他会来迟,原来是这样。  老军医又说了些她所不知的事情,说什么萧焰过去在南越时曾经跳崖重伤,当时就全身受损,险些没救过来,或许就是那次埋下祸根云云,她头脑昏昏没怎么听进去,倒是后来萧远山一脸肃然丢下一句话,令得她终于回神。  萧远山说:“如此看来,陛下与小儿之间也没甚纠葛,只不过是小儿一厢情愿罢了,我们夫妇也不多打搅,这就带了小儿回国,早早行礼下葬,让他入土为安。”  说罢,就见他身后冒出好几人来,想要去搬那寒玉棺。  “住手!”秦惊羽一声低喝,挡在玉棺前,声色俱厉,双眸中几乎要滴出血来,“谁敢动他,我就杀了谁!”  她这一声不打紧,在旁的大夏与西烈侍卫纷纷拔出刀剑,严阵以待。  柳皇后气得浑身发抖,怒道:“你想做什么?你害死了我儿,难道还想霸着他的尸首不还吗?你到底是安的什么心?”  萧远山也冷静道:“小儿是南越皇子,生在苍岐,逝后也当回到苍岐,葬于南越皇陵,还请陛下体恤我夫妇这老年丧子的哀痛,不予为难。”  秦惊羽姿势不变,眼眸愈发红了:“我不管,我就是要留住他,你们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罢,此事没得商量,如若强抢,后果自负。”  柳皇后恨声道:“我们讨回我儿的尸首,这是天经地义之事,管他什么后果!”  秦惊羽冷冽道:“那好,我这就撤回和谈大臣,大夏在风离的驻军主力尚在,不日就将一路南进,开赴苍岐。如果这后果两位觉得无所谓,那就尽管动手抢人!”  “你……”柳皇后指着她骂道,“你真是欺人太甚!上回我真是错看了你,好歹也是一国之君,怎的这样没脸没皮!”  秦惊羽冷冷看她一眼,紧抿嘴唇,再无言语。  穆青与宁若翩见势不对,赶紧过来打圆场,宁若翩与萧远山夫妇以往也有些交情,拉了柳皇后的手,轻声安抚道:“皇后你有所不知,这寒玉棺乃是穆老爷子为自家女婿百年之后准备的,是不可多得的宝物,可保肉身长年不腐,再说这几日穆老爷子日以继夜研制丹药,你们也是看在眼里的,你怎的就不明白,你家小儿子留在天京皇宫,待在老爷子身边,那是百利无一害,难说将来哪日就有转机,你非要把他带回苍岐去,指不定那才是真正害了他。”  穆青也道:“我向你们保证,穷尽余生炼丹制药,终有一日会救活他来”。  宁若翩又道:“你们就在这里陪他几日,等过了这阵,我就跟你去苍岐,瞧瞧你家大儿子。”  穆青也接道:“听说贵国大皇子是手足受伤,我这里还有些治疗的药膏,就请宁王后到时候一并带去。”,萧远山看看满面恳色的他,又看看不住点头的宁若翩,再看看棺中容颜不改的萧焰,思忖片刻,终是叹息道:“那就让小儿暂时留在天京吧。”  柳皇后哭了一阵,也渐渐平息下来,在玉棺前守了半日,便随着萧远山前去休息。  那老军医也随同退下,走出几步又转身回来,将个长条形的包袱奉到秦惊羽手里,道:“这是殿下让小人帮忙保管的,是殿下最珍爱之物,现在殿下不在了,还请陛下放于他棺中罢。”  后又摸出个小巧得多的布包,呐呐道:“这也是殿下的,不过他大概不怎么喜(3uww-提供下载)欢,丢过好几次,却又捡回来,最后一次没再捡了,是小人无意中看到,觉得应该是个值钱的东西,怕殿下过后后悔,悄悄给捡了去。也请陛下一并收着吧。”  秦惊羽默默打开,包袱里是那只她见过的人俑,此时终于完工,但见其容貌绝美,身形挺秀,玉冠佩创,英姿飒爽。  抚摸着那细致的刀工刻痕,许久才又打开那只较小的布包,里面却是那枚雷牧歌送她的玫瑰花型的戒指,想着萧焰从她手上悄然取走它的情形,想起在不醉翁石室中发生的那一场春梦,突然悲从中来,哽咽失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银翼的声音在旁飘忽响起:“雷牧歌让我提醒你,风如岳那厮还关在地牢里,这些日子没给他治过伤,也没给他吃饱过饭,问你现时有什么打算。”  风如岳…….秦惊羽面色一寒,冷声笑道:“提醒得好,我这就去会会他。”  说是地牢,实际是一座水牢,位于昭阳宫的暴室地底,先要穿过一条长长的甬道,后又要下得好几十级台阶,最后才到牢门之前。  牢房沉入地底,顶部是两指宽的铁栅栏,以作牢门,坚不可摧,四周则是坚厚的石墙,墙壁上凿有数个孔洞,装有机括,一旦打开,孔洞中便会喷出水来,直至没顶。  一行人到来之时,牢中的大水刚刚消退,风如岳正奄奄一息躺在地上,身上绑着绳索,手脚缚着铁链,胸口不住起伏,想是之前受尽了折磨。  将近两月不见,他看起来消瘦了不少,呼吸声也是细微若无,空无的眼眶如黑洞般大睁着,十分骇人。  听得牢外脚步声,风如岳忽然警觉,撑起身来:“是谁?是谁来了?”  秦惊羽上前一步,冷冷道:“是我。”  风如岳一怔,似是不敢置信,半晌才撑着地坐起来,咧嘴笑道:“这么[:]快快,你都从北凉回来了,有没有进那秘洞找到圣水?那姓萧的小子被你救醒了了罢?你是不是该放我出去了?”  秦惊羽也不作答,淡淡道:“我这就放你出去。”一挥手,便有数名侍卫上前,逐一打开那栅栏上的好几把大铁锁,拉开铁门,几根长戟探入,勾住风如岳身上的绳索铁链,将他拖了出来。  风如岳哈哈大笑:“真好,真好,你果然信守承诺……”  最后一个诺字还没说完,就觉胸口一冷,那柄琅邪神剑,穿透了他的胸膛。  “你杀我,你居然要杀我?你不是当众许诺要饶我性命吗,一国天子,居然言而无信,传出去要遭天下人耻笑的……”,风如岳慢慢软倒下去,血流遍地,似是临死都不愿相信。  秦惊羽居高临下看着他,不住狰扎,渐渐落气。  耻笑?如今的她,还会在乎这些吗?  是他,痛下狠手,打了萧焰那致命一掌,令她痛彻心扉悔不当初的一掌。  在那北凉王宫,如若不是他给萧冥喝下所谓圣水,又挑断其手筋脚筋,带到王姆面前,王姆也不会因此爱上萧冥,更不会为了留心上人在身边铤而走险,弄裂圣杯,毁去圣水,也毁掉了萧焰起死回生的最后机会。  她岂能放过他?  萧焰活不回来,她便要他陪葬!  只是,杀人又如何,陪葬又如何?  终是换不来他悠悠睁眼,对她回眸一笑。  上穷碧落下黄泉,她却要去哪里寻他回来?  ……花开花落,春去秋来。  时光似流水,不知不觉便是四年过去。  虽说是一千多个日日夜夜,可秦惊羽却觉得,一切都像是发生在昨天。  或许对于时间,她已经没有什么概念。  也不是没想到过找冥王求助,在这两年当中,她曾经无数次在心里默认祈祷,希望他能够突然在她面前冒出来,出手救萧焰一命,但是他始终没有出现,她终于明白,那日他所说的话不是假的,他已经帮过她那么多次,不会再来了,永远都不会来了。  起初的两年,她除了上朝议玫,终日守在那副寒玉棺前,摸着那清冷的棺材,时而开棺看看那俊秀沉静的姿容,心里感觉到了幸辐。  身边之人几乎看不到她的笑容,只看到她在朝堂上的深沉威仪,在内苑里的肃穆内敛,然而只有到了玉棺之前,看到那名日复一日沉睡的男子,唇边才偶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带着淡淡的怅然与心酸。  她时常喝酒,一个人抱着酒坛在玉棺前浅斟慢饮,一边喝,一边回忆那些前尘往事,那些年少轻狂的岁月,那些青春风流的记忆,那些绮丽温柔的梦境,那些迷乱躁动的心思。  越喝得多,脑子越是清醒,也越是清晰想起他的面容,想起他那双笑意弯弯的眼,她一直都喜(3uww-提供下载)欢看他的眼睛,他的眼神,清澈明净,温润和暖,如轻风拂过花间,如微雨浸湿叶端,让人觉得舒服,久而久之便会心动迷醉,可惜,她看见他眼里的笑,却没看出那眼神背后的痛。  她还喜(3uww-提供下载)欢听他的声音,他的声音是那么清朗悦耳,如玉击冰,时而温柔,时而淡然,很多时候都是带着一点点的诱哄,像块厚实绵软的丝绵,将她裹在其中,别无他法,只能束手投降。  有时真想让自己好好醉一场,也许醉过之后会变得麻木,不再想念,不再眷恋,可她多年来练就的酒量,却让她始终不能如愿。  好在这一天,不醉翁找上门来,开口就要她遵守那二十坛顶级佳酿的承诺。  秦惊羽这才想起,当初还欠了个大大的人情,自然二话不说就兑了现。  不醉翁见得那一坛坛清香四溢的美酒,老脸笑得开了花,作为回礼,给了她一只巴掌大的小酒坛,说是最新酿出的改良版醉生梦死。  临走前,秦惊羽带他去看了萧焰。  不醉翁摸了摸玉棺,摇头叹息:“我老早就看出他身体不适”一直劝他在我那里静养,他却总是不听。唉,他若是稍微爱惜点自己,也不至于这样去……”叹后又微有疑惑,“照理说我那药酒也是世间少有的珍品,却怎么没起到些许作用?”  送走不醉翁,秦惊羽打开了那小坛子醉生梦死。  仍是记忆中熟悉的味道,却更加甘醇芳冽,回味悠长。  一坛下肚,她终于醉倒。  迷茫中仿佛看见了他,狭眸弯起,清俊的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手里捏着柄亮闪闪的柳叶刀,正慢条斯理修着指甲,那么慵懒,那么优雅。  抬眸,他将刀收入袖中,衣袖一拂,朝她伸出手,他笑唤:“三儿。”  微笑,伸手。  一次又一次,他都是这样眼含鼓励,面带微笑,向她伸着手。  他在等着她,等她明白他的心意,等她对他信任不疑,等她对他有着足够的爱恋与宽容,过去与他携手,相互体谅,共同面对风雨。  然而,她却一回又一回,让他失望。  这酒真是个好东西,能叫她这样清清楚楚看到他,真真切切听到他的声音。  只是,酒醉终究会醒。  唇边犹有一丝酒香,身上还存着淡淡温暖,阳春三月,风光和煦,美好如缱绻故梦。  终究只是一场白日梦,醒来时候,已是黄昏。  与雷牧歌的婚事就这样无限期搁置,他没有提,她也就不说,她知道他在等她,但她也知道,这辈子怕是都不可能了。  她只想守着玉棺,守着萧焰,就这样过一生,未尝不是一种圆满。  而那一日,她母妃穆云风踏进殿堂,含泪站在她面前。  毕竟是萧焰以身相代救了她父皇,自他出事之后,穆云风也没再逼迫她,甚至在当日柳皇后指责质问之时,也是选择了沉默退让。  对于她的痴守,她的酗酒,她的沉迷,穆云风一直不闻不问,这会儿却满面是泪,以一种幽怨与不满的眼神看着她。  “母妃,找我有事?”秦惊羽坐在棺前问道。  穆云风眉头蹙起,压抑着怒气道:“你看看你,都成什么样子了?他已经死了,死了两年了,不可能再活过来了,你准备怎么办,是不是这辈子就这样过了?”  秦惊羽扯唇一笑:“就这样过,不是也挺好的吗?”  穆云风忍无可忍,拉起她来,拖着她直往殿门走。  “母妃你做什么?”  “我做什么?哈哈,你竟问我做什么?”穆云风冷笑,“你可以就这样不管不顾,自生自灭,可你有没有想过你外公?你去看看,你自己去看看!  你最近可曾去看过他?仔细看过他没有?当初就为了帮你留下萧焰的尸首,他老人家硬是向南越皇帝皇后许诺,要救活萧焰,这两年来,他没歇过一日,没睡过一个好觉,不是制药就是炼丹。你有没有想过,你外公岁数已经大了,身休也不如从前了,当年还因为那块软泥大大受损,调养这么久也没完全恢复,你现在还这样折腾他,逼他日夜操劳,你可还有半分孝心?还有你父皇,你皇祖母,你可去探望过他们,哪怕只是一次简单的问候请安?还有元熙,他已经能够唱歌识字了,你可曾前去抱过他,陪他说说话,跟他讲故事?为了一个已死的萧焰,你是不是打算将身边还活着的亲人全部都抛弃不要了?你说啊,是不是?是不是?”  秦惊羽被她一把掼在地上,闭上眼,眼睛里阵阵涩痛,却是半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她以为,守着萧焰,守着这一份醒悟得太晚的爱情,是自己一个人的事,却没想到,会伤害到身边的亲人。  这样的等候,这样的坚守,难道错了吗?  错了吗?  穆云风走的时候,满脸哀容,只丢下一句:“你去看看你外公,好好生生看看,然后通知南越那边,把尸首领回去吧,早些入土下葬。你别怪我心狠,也只有这样,你才能真正死心,才能恢复正常的生活,你还那么年轻啊”  过后,她慢慢从地上爬起来,起身出门,走去太医署。  在那间光残幽暗的炼丹室,她看到了外公穆青。  穆青正背对着她,往炉子里添柴,嘴里还喃喃念叨着:“再试一次,稍微增加点分量,我就不信这个邪……”  往日清隽的身形已经微微佝偻,原本略显花白的须发竟成了满头银丝。  母妃说得没错,她为了萧焰,一直漠视身边的亲人,更是在折磨身边的亲人。  可她又能如何?  她怎么舍得将他送回南越,怎么舍得让他离开?  如果没有他陪在身边,今后的漫长岁月,却教她怎么过得下去?  有时候理智会叫人做一些清醒正确的事,但感情偏偏又逆道而行。  就这样日日天人交战,不能决断,正当此时,却有一位不速之客找上门来。  来人头发挽起,白衣素裙,虽做妇人装扮,却一如初见时那般清妍娇柔,是萧焰的皇妹,南越三公主萧月。  这两年每隔半年的样子,柳皇后就会来天京探视询问,每前来一次,态度就会略好一分,这生老病死都是世间常事,久而久之也就看淡了,习以为常,接受现实。  柳皇后身居高位多年,自然也有这样的豁达,只是这样的豁达,对她而言却异样奢侈,怎么也学不来。  这个月差不多就是柳皇后来探视的日子,只不过这次来人换成了萧月,据说是因为近日萧舅状况不太好,柳皇后须得留在苍岐宫中照料,是以临时换人。  那年萧冥手脚尽断,被送回了苍请皇宫,萧远山还请了东阳宁王后前去诊治,却被告知因为没能续接得当,失了先机,就算良医妙药再医个几年,最好的结果也就是勉强能站能动,却永远没法恢复如初,几近废人。  后来她也曾从影部情报中知道了一件秘辛,那便是萧冥早年在一次仇杀恶斗当中受伤,伤势并不算严重,也很快就痊愈了,但从那以后,他却失去了生为男人的重要本能,无法生育子嗣,府邸当中的一干皇妃侍妻都是遮掩的幌子。  他多年不惜一切暗地里求医治病,几乎到了癫狂的地步,所以才会轻易受了风如岳的愚弄,抢着喝下那一杯假得不能再假的所谓圣水。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会对唯一的弟弟萧焰那么看重,对其子嗣那么在意,对身为男子的她那么仇恨。  如果他医治无效,终身不育,则萧焰之子将成为南越正统皇嗣,未来的一园之君,如此身份,又怎能与个同性男子纠缠不清,就此沉沦?  恩恩怨怨,纠纠结结,却是为了这样一个原因。  正应了那句话,可恨之人,也有可怜之处。  萧月询问了几句,又在棺前流了一会儿眼泪,泪水将整条绣帕都打湿了,她说:“打我从有记忆开始,就从来没见二哥愁过,哭过,不管什么时候总是在笑,我有回曾经问过他,记得他当时跟我说,当你心里伤心难过的时候,不要流泪,因为你的泪会让在乎你的人心碎。”  当你心里伤心难过的时候,不要流泪,因为你的泪会让在乎你的人心碎。  所以他不论何时总是在笑,微笑,轻笑,好笑,朗笑,大笑……就算是在看到她执意要跟别人成亲之时,在他奄奄一息性命垂危之时,在他生命的最后一瞬,他仍是在淡淡地笑着。  不愁不恨,无怨无悔。  萧月还说起一件往事:“我二哥当年跟着你跳下悬崖,摔得遍体鳞伤,还掉断了一条腿,救回宫来的时候几乎都咽了气了,当时所有的人都觉得他不行了,他以为你死了,自己也没了求生的念头,有天夜里我去看他,他断断续续对我说,等他死了之后,一定要把他的尸首带去密云岛,葬在那座有暖玉神泉的山上,他说他这辈子最快活最幸辐的日子,就是在那里度过的去……后来不知大哥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他又慢慢好起来了,也就罢了,但这话我一直记着的,我想这个当是他的遗愿,也许你能帮他完成。”  秦惊羽听得怔然。  海岛,温泉,木屋,何尝不是她的心之所往。  萧月还说:“我来这里之前,爹娘也说了,他们感谢你不计前嫌,两国能够放下仇怨,握手言和,二哥已经去了,回不来了,他们也想通了,你为他守了这么两年,心意也够了,亏欠也还了,还是将他送回苍岐去下葬吧,让活着的人也能安心,好好地过下去。”  萧月待了一日就回去了。  萧焰的尸首,终究还是没送回苍岐,却也没留在天京,而是由她一路扶灵东进,爬山涉水,远赴海外。  暖玉神泉已毁,小木屋也尽数损坏,但不要紧,那座山还在,青山绿水,风景如昔。  秦惊羽将他连同寒玉棺一同埋在木屋的旧址前,并将那串珠链与那只人俑一齐收敛入棺,盖上棺盖的那一瞬,眼中依旧没有眼泪,只是在心底呢喃默念。  “等着我……”  黄土洒落,石碑立上,碑上什么字都没有,但她想他应该知道她的心意,一切都尽在不言中。  接下来的两年,她挤出时日,微服私访,走了很多地方。  她去过神庙,去过蛮荒,去过密云,去过苍岐,去过风离,去过芷水,去过格鲁,去过沁城,去过新叶,去过雪山,去过陵兰……旁人以为她是因为放不下他,所以外出散心遣怀,其实不是,她只是想沿着旧时道路再走一次,追随他的足迹,寻找他的气息。  佛曰,灵魂不灭,人生轮回,如果她与他还有缘,那么来世还会相遇相恋,生生世世都不再分开。  秉着这样的想法,她心平气和,安宁度日。  在苍岐,她遇到了萧焰手下的一干死士,包括那名伤愈归来的黑衣首领,在他口中,她知道了很多过去不知的事情,知道了当年在神庙里萧焰那个行礼姿势的真正涵义,知道了他每天夜里都会来她的寝室默默探望,知道了她后来在南越皇宫能被程十三顺利救出,也是他暗中策划,一手为之。  在沁城,她参加了李一舟和轩辕清薇的婚礼,身为大夏天子和牵线红娘,理所当然坐在首位,接受新人的敬酒,看着那清俊的新郎与娇美的新娘,她在想,不知这辈子她还有没有机会为那个人披上嫁衣,画眉梳妆?  远行雪山,她由多杰带领着苦寻多日,终于找到了那曾与萧焰赖以生存相濡以沫的雪原石洞,那件他用万千鹰翎鸟羽细心编织缀成的披风还静静放在原处,重温着时光,追述着记忆。  畅游芷水,她随黑龙帮弟子乘舟去到通向德泽湖的那条水道,两岸芦花飘飞,水中菱角荡漾,只是在她身边划桨泛舟的人,却再不是他。  她明明白白知道,萧焰死了,早在两年前就死了。  可在她的内心深处,却感觉他时时都在她身边,并未真的远离。  密云岛是她这些年来到得最多,停留最久的地方。  第二次去的时候,她带上了大夏的能工巧匠,靠着幽朵儿与岛人的帮助,在萧焰的墓前不远,历时半年,建起了一座两层高的小楼,雕栏画柱,精美无双。  门上有块横匾,上书三个大宇:燕羽楼。  楼内每一间房,房里每一处摆设,都是她亲自设计,亲手布置,这是他们爱生情起的地方,是他们共同珍藏的记忆。  每回外出归来,她就跟换了个人似的,精神抖擞,事半功倍。  “心思缜密,感官敏锐,作风冷静,手段强硬的少年天子。”  “四国臣服,二岛恭顺,威加海内,盛世太平。”  这是世人对她的评价。  然而也有一些不同之声,有人说这皇帝好是好,就是生有怪癖,喜好男色,当年冲冠一怒为美男,出尔反尔将北凉王风如岳一剑斩杀,险些导致两国开战,百姓遭殃。  也有人反驳说,皇帝陛下早就料到这一着,老早就留有后手,不仅是按住了北凉国内的篡权暴动,还送对方一位神族之子坐镇,那神子年纪虽轻,举止谈吐却有大将之风,且更加善良仁慈,比起那名神秘不见踪影的前国主风如镜好了太多,假以时日,着重培养,定又是一代明君。  对此,她一笑置之,要知道,传闻中生有怪癖迟迟不婚的青年才俊,放眼赤天大陆,又不止她一人。  比如西烈皇帝兰棠,比如大夏将军雷牧歌,比如黑龙帮帮主魁影,个个都是如此。  雷牧歌一直在等她,这她知道,从第三年开始,她就明确跟他说过,她的心再放不下别人,这辈子只能是辜负他,对不起他。  记得他当时的回答是:“纵然你无法回应我,无法爱我,却不能阻止我去爱你,你现在是忘不了他,但将来呢?两年不行就五年,五年不行就十年,总有一天你会淡忘他,那个时候,就让我来陪你,照顾你。”  而银翼,似乎也跟雷牧歌卯上了,对于西烈国内日益高涨的选妃立后呼声根本不理,一意孤行,只说:“他跟我年纪也差不多,他都没娶亲,我急什么?”  再有就是魁影,那年在芷水边上她曾经与他碰过面,他当时带着那名少年于承祖,状若师徒,衣袂飘飞立在一艘快船上,中间隔着滔滔江水,更隔了万丈红尘,近在咫尺,却已成陌路。  他们,都是她最亲的人,两肋插刀,在所不惜,而萧焰,却是她血肉里永不能割舍,灵魂中永不能磨灭的部分。  所以,不能择一而栖,只能谩长等待。  这一年,是萧焰过世的第四年。  这一年,她二十四岁。  二十四岁,正是青春年少,风华正茂,她却感觉仿若已经沧海桑田,褪去青涩,身心沉静。  年纪略长,与年少时期的想法却有不同。  年少时爱一个人爱得如火如荼,热烈而霸道,动辄锥心刺骨,要死要活;而随着年龄的增长,爱一个人却如水般缓缓流淌,悠悠绵长。  她有时也在想,如果当年的事放在今日,也许就不会发生,至少,不会是那样悲壮惨烈的结局。  如果,时光能够倒流,该多好……该多好!  这年萧焰忌日将至,她安排好朝堂政事,召集人马,启程东去。  船行海上,但见风和日丽,碧波荡漾,天地间一派安宁。  秦惊羽站在甲板上,正俯视海面,忽听得远处传来划水声,又听得有人吆喝追击声。  此片海域已是蛮荒密云二岛的势力范围,二岛邻里友好,关系和睦,又因为拥有传闻中的凶悍异兽与神秘巫术,周围渔民断然不敢轻易靠近,更不敢肆意冒犯。  这阵仗,却是在追击何人?  当下去往船楼高处,举目远眺,却见那头有只小舟在海浪里飘摇,后面一艘大船正快速追赶。  她一眼看清那后面大船船身上有密云岛的巫女头像标示,船上人数不少,阿大,幽朵儿都在其中,而前方那只小舟上却只有个头戴斗笠的黑衣人,只看出身形矫健,看不清面容。  见是熟人,生怕岛上有事发生,秦惊羽赶紧叫浆手加快速度,朝密云岛的大船靠拢,同时举旗呜鼓示意。  见得是大夏战船,幽朵儿欢呼一声,忙叫人从船上解下只小艇划将过来,而阿大等人却是驾着大船继续追那小舟而去。  “出了什么事?”等到幽朵儿跳上甲扳,秦惊羽一步过去,劈头就问。  幽朵儿眨了眨眼,恨恨道:“那老贼,这半年来偷上岛来好几次了,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护岛神鸟都拿他没法,这回他又偷偷上来,被我们在岸边抓了个正着,这不,我跟哥哥一起追他来了,等会儿逮住了他,定要叫他好看!”  秦惊羽哦了一声,朝海面上一前一后的两只船凝神望去,却见那小舟上那人转过身来,摘去斗笠,向她所在的方向回头一顾,微微领首。  一袭青衫,仙风道骨,眼底似有深意。  明明素不相识,却觉分外眼熟。  脑子里灵光一闪,蓦然冒出个模糊的念头,会不如……是他?  萧焰屡屡提及却始终无缘得见的那个人?  胸口仿佛被铁锤狠狠一撞,撞出满头金星,一片空白,心里却是狂喜,如果那个人是他,那将意味着什么?他半年来几次出现在密云岛,意味着什么?那意味深长的一眼,又意味着什么?  会不会,如她所愿,实现她这一千多个日日夜夜向天祈祷的心愿,她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实现的心愿——起死回生,平安归来……会吗?会吗?!  刹那间,忽喜忽忧,一颗心怦怦地跳个不住。  脚下虚浮,手指颤抖,她不知道自己对幽朵儿说了些什么,不知道船舶是如何靠了岸,她又是如何歪歪倒倒跳下船,如何跌跌撞撞朝前飞奔,绊倒,又再爬起,再绊倒,再爬起。  温暖的山风,呼呼地擦过脸颊,衣袂轻动,发丝轻扬,她喘着气,一路跑,一颗心仿佛就要飞出来,正在胸腔里急促杂乱地跳动,连带着混身的血液都在燃烧着,几欲佛腾。  原来,直到这一刻,才终于体会何谓真正的急切和喜悦,仿佛每个细胞都在欢叫,却又杂夹着一点点失而复得后的惶惑和不安,生怕这一切,全都不是真实的,只是又一场她臆想出来的幻梦。  它来得这样突然,仿若黑暗中久久前行的人,等待了那么长的时间,经历过那么多的失望,只在一刹那间,突然见得曙光。  从来没觉得自己有这样好的体力,这样好的耐力,仿佛只是本能,竟一口气不歇地奔上了山。  大半年未至,但见燕羽楼前艳色笼罩,霞光灿烂,四周碧树繁花,草木青青,一切都是那么明丽可爱。  四处静悄悄的,坟墓高耸,石碑如故。  难道,是她想错了?  秦惊羽放慢了步子,心跳难抑,方才的激动与勇气却都消失在九霄云外,近乡情怯,止步不前。  倚着一棵树重重喘气,只觉得全身无力,近乎虚脱地颤抖,那干涸了四年的眼眶不知怎的,突然盈满了泪水,泪眼朦胧,视线模糊,忽而转头,仿佛看见有一人推门而出,从楼里漫步走出来,挺拔轩秀的身姿一点点出现在眼帘,那温润俊朗的眉目,分明是她日思夜想的样子。  那眼角眉梢,似笑非笑,似喜非喜,又似是缠绵不尽难分难舍的浓情蜜意。  是梦吗?  在这样美好的梦里,踏霞乘风,朝她而来?  她屏着呼吸,脚下像是踩在棉花团里,一动不动,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这一眨眼,面前的人影就像是无数个梦醒的清晨,立即消失,无踪无影。  那是他吗,是他吗?  是真是幻?梦耶非耶?  那人清清爽爽,端端正正地站着,那双眼如昨般弯起,冲着她微微一笑,笑意如春风化雨,冰雪消融,仿若漫天金光,无边彩霞都凝在这一笑当中。  他薄唇勾起,那么温柔笑着,什么都不说,只朝她伸出手来。  她明白他的意思,这一场爱情要想开花结果,不能只靠他一人努力,必须也要她主动走上去,握住他的手。  秦惊羽踏出一步,再一步,终于忍耐不住冲上去,手指相触,感觉微凉中带着一丝暖意,那么真实,他活过来了,是真的活过来了!  萧焰猛然抓住她的手,一把扯进怀中,紧紧抱住,唇边是抑制不住的笑意,眸底却已晶莹闪耀:“三儿,我的三儿,你终于来了……”  深情相拥,中无缝隙。  坚韧熟悉的怀抱,欲要揉入骨血的力道,梦里寻觅了千万次的场景,一切都是那么难以置信,却又那么真实无欺。  秦惊羽眼中含泪,按紧了他:“是,我来了,我庆幸我来了,你可知你这一觉,睡了好[:]久好[:]久。”  那么漫长,那么久远,令她几乎都已经绝望了。  顿了一下,似是想到什么,立刻在他胸膛上来回摸索:“你的伤呢,被震碎的内脏呢,是不是都好了?还有没有什么问题?”摸完又去摸他的腿,“腿伤呢”  萧焰咧开嘴笑,拉住她的手,环在自己的腰际,摆放端正:“都好了的,你别乱摸,歇了这么多年,我可不能保证有太好的自制力。”  秦惊羽面上难得地红了红,整个人都被巨大的幸辐感包围着,有太多太多的话哽在喉间,一时又不知从哪里说起。  萧焰拥着她的手臂,低叹:“我醒来的时候,看到了燕羽楼,和那块空白的石碑,我猜不透你的心意,也不知道你现在的状况,我单知道已经过去了四年,心里又是惶恐,又是害怕,不敢去找你,只能在这里等……”  秦惊羽掐他一把,唤道:“原来你竟是个胆小鬼!”  “是,我就是个胆小鬼,所以我一直都不敢告诉你真相,怕你恨我,怨我,不要我……”  秦惊羽手掌掩住他的唇,喜极而泣:“好了,别说这些了,都过去了!  ”说罢又道,“我且问你,若我不来,你是不是就这样一直等下去?”  萧焰看着她,满目柔情,满心喜悦,唇边笑意越来越浓,却始终不作回答。  秦惊羽急了,伸手去掐他腰间,力道却甚是轻微:“你傻笑什么,快回答我!”  萧焰微微笑道:“路上你可曾看见位头戴斗笠的黑衣老人?”  秦惊羽不迭道:“看见了,他就是你师父吧?幽朵儿说这半年他来过好几次,是他救你的吧?”  萧焰点头道:“正是,师父长年在深山野外云游,得知我的死讯已经是一年前,他便悄悄找来,挖开坟墓查看,他说我这其实只是个假死,又说这寒玉棺是个好东西,可保肉身不腐,而我昔日泡过的暖玉神泉,服下的茯苓首乌丸、身上洒的像是神族的符水,不醉翁给我又喝又泡的药酒,都在我自身修炼的龟息神功下渐渐发挥作用,还有这块墓地,想来当年神泉被毁,泉水却没消亡,而是尽数渗进了地下,却成了个休养生息的宝地,最后再加上师父带来的一颗金丹,终于让我起死回生,堪堪捡回一条小命来,还因祸得福,将这赢弱多病的身子养得大好,你说,我把这天地间的福气都占尽了,可怎么是好?”  秦惊羽听他说得轻巧,却知道这其中凶除丛生,天时地利人和,所有条件必须具备,任缺一样都不能有今日之结果,越想越是后怕,不由得紧紧抱住他,听着他平稳有力的心跳声,痴痴仰望,生生缠绕,怎么也不肯松手。  萧焰低下头,噙着浓浓笑意,深深看她:“你这记性好忘性大的,不是还在问我问题么?”  秦惊羽头埋在他胸前,嗅着他身上清淡好闻的气息,脑子里满是庆幸与惜福,哪里还顾得上其他,只应道:“你说。”  “我都请师父去天京报讯去了,还怕你不来?而且我其实心里也着急的,哪里还等得了他老人家,顶多再养个一两日,我便自己冲到天京去找你。  “那倘若我已经跟别人成亲了呢?你又将如何?”  萧焰敛了笑,眸光定定望过来:“我醒过来的头一件事,便是想起我死前竟将你托付给雷牧歌”还叫他好好对你,其实这话我一说完就后悔了,悔得肠子都青了,只是我当时以为自己活不了了,才违心说出这番大义无私的话来,我闭上眼的那一瞬想的便是,若我死了那也罢了,若我不死,活过来的第一件事便是把你给抢回来。”  秦惊羽轻笑道:“脸皮真厚,你就那么笃定我就心甘情愿让你来抢?”  萧焰盯着她的眼,认真地道:“你可记得,我临死之前问你能不能原谅我,你是点了头的。”  秦惊羽暗地好笑,心里喜乐无限,故意想了下才道:“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萧焰又道:“我还问你,如果有来世,你还会不会接受我,你的回答是会。”  “我是这么说的,但那又怎样?”  萧焰只低了嗓音在她耳边道:“不怎样,三儿,你的话太多了……”  “嗯,我还有好多事问你,那个……”秦惊羽张嘴还要再说,他已是低下头来,含了她的唇瓣,堵住她所有声音。  唇舌纠缠,气息交融,火热而甜美,深刻而执着,天地在这一刻都安静下来。  刹那,已是永恒。  此时正是夕阳西下,黄昏时分,白天就要过去,黑夜就要来临,但她知道,他们的黑夜已经过去,接下来的每一天,都是充满阳光幸福如蜜的日子起风了。  晚风吹拂着山野,霞光辉映着楼宇,万物宁和而幽深,只除了那些浅浅低呤的夏虫,似在诉说着尘世间奇幻瑰丽亘古不灭的爱情神话。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  两心缱绻,三生结缘。  (全剧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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