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三、子之清扬（上）

破晓时分，太阳从高耸的城楼后缓缓升起，沉睡的长安沐浴在一片金色的霞光里，大地光彩重生。夜里无数梦的碎片，无论是朦胧美妙还是阴暗晦涩，都无声无息地消弭在这耀眼的光明之中了。

    这一天，清晨的阳光似乎也格外明媚，透过低垂的重重帘幕，将灵曦从睡梦中叫醒。罗帐内的馥郁香气萦绕不绝，有种让人心安的味道。半梦半醒中，灵曦闭着眼睛翻了个身，想要再睡一会儿，却发觉自己的手似是触到了什么东西――温润而柔软，还带着些舒适的淡淡温度。

    灵曦心中诧异，一睁开眼睛，却看到杨?正含笑凝望着她。而她手指所触碰到的，正是杨?俊美的面庞。新婚之夜的一切都犹如一场梦，是那样的色彩斑斓，美妙得让她始料不及。这个梦却又并非是虚幻的，其中的真实感，她甚至触手可及。此时她才蓦然想起，从昨天晚上开始，她便不再是独自一人居于翠微宫中了。

    沿着她的指尖，他笑容中的暖意蔓延而来，如烈风中燎原的野火般，直抵她的心。虽已经结为夫妻，但毕竟相识不久，彼此间还是有些陌生的。灵曦一时心中大窘，双颊飞红，怔怔地看着面前光华夺目的男子，竟忘了将自己的手收回去。

    杨?却顺势握住了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笑道：“公主，你醒了？”

    灵曦面上的红晕更深了，只是垂目不语，一双清亮的眸子却渐渐溢出了笑意。心中所有的尴尬和陌生，都在他这一吻中烟消云散了。杨?将她的手放回到锦被里，又含笑问道：“公主昨晚睡得还好吗？”

    “还好吧。”灵曦笑着点了点头，“就是突然换了个地方住，还有点不习惯。”

    听到二人的说话声，外面的侍女便进来服侍他们更衣梳洗。灵曦向外看了看，只见三名侍女鱼贯而入，前两个是她从宫中带来的云姝和谷兰，最后一个却不认得。除了贴身侍女之外，公主的卧房旁人绝不可以擅入。杨?见灵曦面露疑惑之色，便解释道：“这是玲珑，我从家里带过来的丫鬟。”

    玲珑甚是乖觉，听杨?提到了她，忙上前一步向公主施礼。灵曦只略看了她一眼，便微笑着点了点头，也没再说什么。云姝拿着几件衣裙走上前来，才要帮灵曦换上，却见灵曦面色一红，低声对杨?道：“我要更衣了，你……你先回避一下。”

    听了这话，三名侍女都不禁掩口一笑。灵曦更是羞赧，斥道：“你们都笑什么？”

    看着灵曦又羞又急，全然是一副小女儿情态，云姝和谷兰皆是微笑着摇头不语。玲珑倒是有些不知所措，生怕刚到公主府就做错了事，低下头来不敢再笑，只是偷偷地用眼角觑着杨?。却见杨?神色自若，随手拿过一件外裳披上，起身对灵曦笑道：“遵命。”

    见杨?转身向外堂走去，玲珑忙跟了上来。此时外堂里也有几名侍女，见杨?出来，便端了清水来服侍他洗漱。杨?略扫了一眼，却不见盼儿，便问玲珑道：“盼儿呢，今天怎么没见她过来？”

    “她呀――”玲珑抿嘴一笑，“昨天晚上公主赐下了酒菜，她一时贪嘴，多喝了几杯就醉得不成样子，现在还没睡醒呢。”

    杨?剑眉微蹙：“醉了？她以前可是不怎么喝酒的……”

    “昨天可不一样，那是您和公主大喜的日子，我们这些丫鬟看着心里也高兴呢，当然都要多喝几杯了。”玲珑一边替他梳着头，一边笑道，“少爷若是找她，我现在就去叫她过来？”

    杨?微微一笑，眉目间不觉流露出一抹温柔，摆手道：“不用，让她睡吧。”

    梳洗完毕之后，杨?本想回内室去。但他又想到女子晨起后的梳妆十分复杂繁琐，而妆容未整前灵曦也未必愿意见他，便推门向庭院中走去。三月里春光正好，花木扶疏，流莺啼啭，置身其中只觉得无比惬意。庭中有一株高大的玉兰树，枝条上缀满了尚未开放的花苞。在这些大大小小的花苞之中，只有一朵玉兰花在温煦的春风中悠然绽放，洁白如玉，莹润无瑕。

    这样的花，是应该插在如玉兰般纯洁美丽的女子鬓边的。杨?走上前去，伸手摘下了今年春天的第一朵玉兰，小心地拿在手中。小园香径里，他正自闲庭信步，却见一青衣少女急匆匆地赶来，连路都不看，径直撞在了他的身上。那少女撞得一个趔趄，差点没摔在地上，也没抬头看看被撞到的人是谁，只是躬身一连声地道：“对不起……对不起……”

    见府中有下人如此莽撞，杨?心中隐隐不悦。低头一看，见这青衣少女正是盼儿，心中的不快顿时消散殆尽，一丝柔和的笑意在他的唇角浮起。也许是刚才跑得太急了，她额前的碎发显得略微有些散乱。心中的温柔情绪悄然拂过，杨?笑道：“醉鬼姑娘，你终于睡醒了？”

    “我才不是醉鬼呢……”这样熟悉的声音让她欣喜地抬起了头，含笑申辩着。想到自己刚来公主府就这般莽撞，怕是又给他添了麻烦，盼儿歉然道：“少爷，对不起啊，我就是着急，不是有意撞到你的。也不知道怎么，今天竟然睡过头了……”

    “以后别喝太多酒了。”杨?笑叹道，“你一个姑娘家喝那么多酒，就不怕以后嫁不出去么？”

    盼儿双颊上红晕顿生，嗔道：“少爷，你怎么尽说这样的话啊……”

    “好了好了，我不说了。”杨?温然笑道，“你也不用着急走那么快，反正我也都梳洗完了，没什么事要你做。”

    盼儿一指灵曦与杨?的卧房处，问道：“玲珑姐姐在那边吧？”

    “嗯。”杨?点头，“有她在就行了，你就不用过去了，先回去醒醒酒吧。”

    盼儿含笑答应着，转身便要走，却听杨?又在身后道：“盼儿，等一下。”

    以为杨?是有什么事要吩咐，盼儿回过头来看着他。杨?却没说话，只是笑吟吟地走上前来，将手中的那朵玉兰花小心地簪在了她的发间。

    这一刻，她全身似乎都变得僵硬了，一动也不敢动地，任凭玉兰清幽的芬芳在她的发间飘散开。她的心甜蜜地震颤了一下，缓缓地低下头来，鬓边的一缕青丝被风吹起，温柔地拂过他的手背，宛如岁月尽头含蓄而深情的吻。

    他退后几步，站得稍远一些仔细打量着她，一双清亮的眸子里满是温润的笑意，赞了一句：“还不错。”

    盼儿轻轻摸了摸乌发中的白玉兰，仿佛那柔软的花瓣上还残存着他指尖的温度。本想对他说一句“谢谢”，可不知怎么，却终是没有说出口。站在三月清晨微凉的春风里，她却觉得四周都弥漫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融融暖意。

    就这样怔怔地，她目送着他转身离去，直到他清颀俊雅的身影消失在重重花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