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花姑

十九

    肖小枫用最快的速度赶回了老家，一个位于长白山脚下的偏远的小村落――阳河子村。

    肖小枫踏进村口时已接近黄昏，冬日里的残阳毫无生气的喘息着，昏黄的余辉使得原本焦黄的土地显得更黄了，如同一个病入膏肓的老人，只留下一张蜡黄的无血色的脸。村口的老槐依旧垂着它光秃秃的枝干，无精打采地等待着，它在期待这漫长的冬季能够早一点的结束。

    肖小枫完全没有回家的喜悦，相反，他的心紧绷着，仿佛随时随地都会炸开。

    随着他离家越来越近的脚步，这种紧绷的感觉也越来越强烈，心仿佛被抽干了风化了，一触，就会粉碎。

    有多久没回家了，肖小枫在心里默默地算着，应该有两三年了，他清楚地记得最近一次回家是在大二的寒假，也只呆了七天，过完了年，他就匆匆地返回了学校。之后，好象就再也没回来过，一直一直地忙，忙考试，忙实习，忙毕业，忙找工作，忙得根本没时间跟家人联络，连问候电话都很少打，他觉得似乎忘记了怎样跟家里联系，想到这，肖小枫的心抽筋般地疼了起来。

    家还是老样子，一点没变，两间灰砖青瓦的小平房，漆得通红的木窗，也许因为长时间没有翻新，油漆有些剥落，露出了里面的木色，油漆也被风化得几乎成了一层薄薄的暗红色。窗户边上房檐下一如既往地挂着一串串的红辣椒和一穗穗的玉米。

    真静，难道屋子里的人也变成了这青灰墙上的风干了的辣椒和老玉米了，一言不发无声无息地呆着，只等着来年的春天，育种、发芽。

    门锁着，屋里显然没有人。肖小枫急了，到底出什么事了，为什么到现在没人告诉他。

    门，吱啦地响了一下，不过是隔壁柏顺叔家的门，只见柏顺婶端着一大“蔽帘”的饺子走了出来。她是准备把包好的饺子给冻上，放着慢慢吃。屋外，零下十几度的低温，正是天然的冰箱。

    柏顺婶冷不丁地一抬头，正瞅见站在自家门外一脸焦急模样的肖小枫，还真吓了一跳，等看清了人时，才呼了一口气，说道：“好你个老根疙瘩，看见婶也不打声招呼，看把婶吓的，心还在咕咚咕咚地敲鼓呢。”

    肖小枫急忙走上前，隔着齐腰高的院墙问道：“婶，俺爹妈呢？”

    柏顺婶一听，张大了她原本就鼓鼓囊囊的金鱼眼，吃惊地说道：“你还不知道啊，今天一大早你妈就被你三个姐姐送进县医院了，你爹肖长茂死活也要跟着，这不，我估摸着全在县医院呆着呢。”

    肖小枫还没等柏顺婶把话说完，转身就走出了门外，柏顺婶是个好心人，她见肖小枫这般模样就知道他要去县医院，她赶紧叫道：“老根疙瘩，你去哪？现在没有车去县里，不如在俺家将就一宿，明天白天再去。”

    话音落到肖小枫的耳朵里，但已经看不见人影了，灰蒙蒙的空气里传来了肖小枫的声音：“谢谢柏顺婶，俺会有办法的。”

    听了这话，柏顺婶圆嘟嘟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的笑容，她放下手中的“蔽帘”，转身进屋，嘴里，喃喃地自言自语：“甭说，这孩子还真懂事、真孝顺。”

    天黑得真快，刚才还是灰蒙蒙的带着一丝亮光，一眨眼的功夫，竟全黑了下来。

    夜晚的温度似乎更低了，没有了人气的夜似乎更适合冬季，风肆无忌惮地刮着，发出低低的吼声，像是对肖小枫发出的一声声警告。

    去县城的路肖小枫是认识的，他在那读了三年的高中，可在这么黑的夜里走对他来讲还是头一遭，不过肖小枫觉得自己的运气挺不错的，毕竟，天没有全黑，淡淡的月光从半空里洒了下来，周围，隐隐约约地露出了影子。

    整整四个小时，等肖小枫到县医院的时候已经是半夜11点。顾不得发软的腿，肖小枫踉踉跄跄走进病房。这是一个三人间的病房，但只睡了两人，另一张床上则躺着和衣而睡的肖长茂。大姐玉勤趴在母亲的床头，由于疲倦，也睡了。母亲吊着点滴，也睡着了。

    肖小枫怎么也不敢相信，昔日里容光焕发的母亲竟然会是这般模样，用形容枯槁来比喻一点都不过分。母亲瘦得只剩下一副骨架，一米六八的个头在女人中应该算高的了，可是，眼下的母亲，整个的身子蜷缩在床上，身上厚厚的棉被好像随时可以把她压得窒息。

    点滴快要滴完了，肖小枫蹑手蹑脚地叫来了值班的护士，护士穿着一双高靴，走起路来一顿一挫的，病房里所有人因为她的进来全部被惊醒了。护士拔完针，把空药瓶一并带走了，随着又一阵一顿一挫的声响，所有人睡意全无，当然，让大家睡意全无的还有他这个从天而降的人。

    “来了，来了就好。”肖长茂的话不多，说完，从羽绒服宽大的口袋里掏出了一杆子旱烟，这杆子旱烟还是肖小枫的爷爷留下来的，已经磨得乌黑光亮，可肖长茂就好这一口，现在的烟他抽不习惯，肖长茂从另外一个口袋里掏出一小撮烟叶子，塞进了旱烟的嘴子，由于长年的劳作，他手指的关节已经变形，显得尤为的突出，手上的皮肤粗糙而干燥，有几处甚至龟裂了，红蚯蚓般蠕动着。

    大姐玉勤赶紧过来牵弟弟的手，把肖小枫忘记放下的背包给卸了下来。

    肖小枫的母亲微笑着对远道而来的儿子招招手，示意儿子坐到自己身边来。

    母亲的笑容让肖小枫的心明亮了许多，他乖乖地坐在了母亲的身边。

    肖小枫的妈妈是满族人，姓爱新觉罗，大家都议论说她和末代皇帝溥仪是远亲的远亲，他妈妈名叫花，肖小枫也不清楚姥爷为啥给妈取了这么一个怪名，她嫁过来的时候村里人闲她名长叫起来绕口，就干脆管她叫花姑，时间一久，花姑就成了肖小枫妈妈的名字了。

    “妈没什么事，你咋大老远地跑来了？”花姑用枯瘦的手抚摸着肖小枫的脸，轻轻地说道。

    肖小枫顺势把头埋进母亲的肩头，撒娇地说道：“俺想娘了嘛。”

    花姑高兴地连连摸着儿子的头，毫无血色的脸上居然泛起了红晕，原本暗淡的目光也有了神采。只是这一笑，脸上的皱纹显得更深了更密了，只有肖长茂看出老伴在强打精神面对儿子。

    “咳、咳”肖长茂干咳了两声，把还没抽完的旱烟在床沿上敲灭了，他对着肖小枫说：“咱爷俩到外头唠唠，让你妈休息休息。”

    “俺休息个啥，都睡了一整天了，好不容易看到了儿子，还不让俺们娘俩多唠唠。”花姑故作一脸的不高兴拽住肖小枫不放，“再说，那外头走廊，多冷啊，咋能让孩子呆！”

    大姐玉勤连忙打圆场道：“这样，俺们关灯一起休息，免得打扰人家。”说着，朝另外一张床上躺着的病人努努嘴。

    肖小枫心领神会地起身把灯关了。

    病房里登时一片漆黑，窗外的天在街灯的映照下成了墨蓝色，走廊上，一束洁白的日光灯光从门缝里洒进一条线，曲折在每个人的身上，片刻的功夫，肖小枫听到了母亲均匀的呼吸声，看着母亲安详的睡态，他的心却开始忐忑不安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