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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 闰喜番外1

文/兰陵孙氏
高门嫁 本章字数:86166 高门嫁txt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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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奶奶一定能蟾宫折桂,打马御街。”

    诗词造诣,能不高吗?玉喜暗叹:中华上下五千年的文化积累,到了现代都被人整理成册,想当年她上学那会儿,唐诗三百首,她能背下二百五呢。

    “可不只这样呢!”管家胡进升呈上螃蟹跟着道:“老姑奶奶总是有很多奇怪的点子,有时做一些大家从未见过的吃食,那可都是老奴从未吃过的美味;有时是一些稀奇古代的玩意,总之,老姑奶奶是个很奇怪的人。她老人家还特别喜欢研究石头。”

    研究石头?玉喜记得老姑奶奶写她自己从前是个地质学家,所以才能在明家洗兰苑中挖出水质奇佳的洗兰泉水。不过,她一直都没搞明白,洗兰泉到底真是穿越通道吗,不然何以洗兰泉沉寂了二十多年,直到她自泉水中穿越醒来,它才重新开始流淌呢。

    不过,这洗兰泉酿出的酒可是真香啊!

    才开了酒囊,她就闻到了一股香醇酒香,这香醇中还伴着丝丝兰花香,悠长细腻。怪不得明家二十年前能凭借这兰花烧跻身皇商行列呢,连她都要醉了好吗!

    眼睛弯成月牙,露出一口白牙,双手捧着杯子举到明宏鼻子下面:“爹爹,赏我一口吧!”

    她真的很想喝呀,宋嬷嬷却将眼一瞪,拉下脸:“姑娘,酒是发散之物,您不能喝!”

    玉喜嘟起嘴,两腮鼓得像□□,使出小孩子撒泼本领,妈蛋!反正她就是那个嚣张跋扈的,此时不跋扈更待何时嚣张啊!

    “我偏要喝!偏要喝!”说着就要往地上倒去,小孩子撒泼三部曲:撒娇,哭闹,倒地翻滚。

    果然前几天都是假象啊!假象!江山易改,本性还是难移啊!

    是谁特么说大姑娘性子变了的,这不还是原形毕露了吗!

    宋嬷嬷一见她要就地打滚,忙往前一步,笑容爬上脸,哄她:“好好,大姑娘别气,这就给您倒。”

    玉喜收住倒下四十五度角的腿,又变的笑意盈盈遵规守据,捧着酒杯笑道:“有劳嬷嬷了!”

    宋嬷嬷忽然觉得,姑娘她确实变了!段位又变高了啊!

    玉喜捧着杯子静待美酒,却忽然看到站在她对面开坛倒酒的宋嬷嬷目露惊恐直望着玉喜身后,嘴巴大张,却哆哆嗦嗦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把酒坛扑通一声掉进海沙中。

    玉喜心中一哆嗦,妈蛋,她背后是不是又什么东西,她怎么觉得热热的呢?

    “小……娘……子……给点酒喝呀!”

    玉喜屏住呼吸回过头,黑发,长发,前后都是黑长发……

    你说我是前面漂亮呢,还是后面漂亮呢……

    妈蛋,前后都没有脸的好吗!

    “啊!!!!”

    “噢!!!!”

    她真是醉了……

    呃……晕了……

    019 认徒

    她真是醉了……

    呃……晕了……

    贞子啊!水鬼啊!娘啊!救命啊!

    自己闺女被这不知道是人是鬼的东西吓晕了,明宏怎么可能坐得住,虽然他身子不灵敏也毫无功夫,但胜在胖实,一个箭步上前,将刚才玉喜身后那不知是人还是鬼浑身湿哒哒滴水的东西撞倒在地。

    低身抱起玉喜,拦着宋嬷嬷紫椿等人,退到六尺之外。

    被他撞倒在地“水鬼”,翻了个身,趴在地上,伸出一双枯瘦的湿哒哒的鬼爪,腥咸的海水一路沾湿沙地,他像放大一号的贞子一样,披散着长湿的黑发歪歪扭扭匍匐爬行。

    玉喜被明宏抱到远处,刚被拍醒,睁眼就看到贞子冲她爬过来……啊……又晕过去了……

    面对这来路不明的东西,明宏也有些怕,不过,他不信这广天白日的妖魔鬼怪敢出行。遂将玉喜交给宋嬷嬷,抄起一根棍子,指着在地上匍匐爬行的东西怒喝:“你……你……是人是鬼?”

    大号贞子却不理他,还是一个劲儿往他们这边爬。

    明宏不知他是人是鬼,也不敢轻易下棍,万一是人,打死了可得赔命啊。只能携着众人往后退。

    大号贞子进一步,他们一行人便退一步,直逼得明宏等人退到马车旁,那大号贞子才停住,一双滴答着水的枯瘦爪子,从沙地抱起宋嬷嬷刚刚掉到地上的酒囊,仰天大笑,简直就是尖锐狂野:“哈哈哈!哈哈哈!酒!好酒!”

    说完大笑着扒拉开脸前的覆盖的长发,举起酒囊就要喝。

    宋嬷嬷紧紧扶着半昏迷状态的玉喜,哆哆嗦嗦问老爷:“老爷,你……你说这是个人吧?不,不是……不是……”

    不是鬼吧……

    “嬷嬷放心,应该不是鬼。”要是鬼,怎么还能喝酒呢!

    玉喜一听不是鬼,豁然从宋嬷嬷肩上抬起头,妈蛋,蛇精病,坑姐呢吗!装晕技能白用了!

    “哈哈,好酒好酒!此酒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啊!”

    那人……嗯,应该是人,抱着宋嬷嬷丢掉的酒囊,从一堆拉碴胡子里扒拉出自己的嘴,咕嘟嘟灌起来。

    玉喜怒,真想上去抢回来啊,那可是统共没剩十几斤的珍品啊!

    “这位……这位老人家,您,您没事吧?”明宏见他见了兰花烧如见至宝,一口气就要灌没了。喝酒喝得这样畅快,喉头的喉结还伴随着吞咽一动一动的,这肯定不是鬼怪啊!

    不过,浑身上下淌着水,像被谁浸在酒缸里样,脏兮兮的沾满了海草青苔,头发也不束,湿哒哒的披散着,怪不得把玉喜吓晕,确实像投不了胎的水鬼啊。

    那人听明宏问他,却将头发往脑后一甩,露出一张满是皱纹的脸,倒有些气愤:“叫谁老人家呢!我有那么老吗,老子我比你还俊美好吗!”说着,他还伸手摸了摸两颊,嘀咕:“最近没吃啥油水,消瘦了?不能啊,昨天才喝了蛇汤啊!”

    “不过,看在你这酒如此好的面子上,就放过你。老子我玉树临风,才绝天下,不和你一般见识。”

    玉喜:呕……

    “吆,小丫头片子,不信你爷爷我玉树临风,还是不信你爷爷我才绝天下呀?”他终于不再滚坐在地上,而是站起身走到明宏等人近处,饶有兴致的瞅着玉喜。

    “没有,我吃多了,纯粹是吃多了。”

    他却不依不挠,将酒囊夹到腋下,两手扒拉开脸上的湿头发,露出一张胡子拉碴,只能看见眼睛鼻子,找不到嘴的脸,故意把脸凑到玉喜跟前:“小丫头,你瞅瞅,我这脸难道不是玉树临风?”

    玉喜躲到明宏身后,脸上堆起笑容,狠狠点头:“嗯,嗯,确实才绝天下。”

    “你瞅瞅我这文章写,难道不是才绝天下?”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张湿透了的纸,字迹早都已经泡开了,却还一个劲举给玉喜看。

    玉喜继续笑:“嗯,嗯,确实玉树临风。”

    终于得到满意的答复,他才将已经泡发的软坨的纸往身后一扔,满意地笑笑:“这还差不多。”又掏出酒囊喝了一口,鼻子却不自觉动了动,循着螃蟹的鲜香味走去。

    唉,鼻子真是够尖的,酒能闻到,螃蟹自然也躲不过。

    只见他一步当做两步用,倏忽就蹲到小火炉旁,也不怕烫,直接徒手捞出最大个儿的一只:“啧啧,这螃蟹可真大呀,还是团脐的呢,肉质一定鲜美。”说着还回头招呼明宏等人,“来来,一起吃呀!”

    玉喜等人只剩下风中凌乱的份……这人还真是自来熟……

    还是明宏最先从凌乱中挣脱,反正不是鬼怪,也不是坏人,看着也挺可怜的,年纪一大把的老头了还在外流浪,肯定也是没有亲人了,吃个螃蟹就吃吧。于是招呼胡进升帮老大爷看座。

    谁想老头一手举着螃蟹,摆摆手:“不坐,不坐,这种美食,就是要随意才行啊。扭扭捏捏,只顾礼仪,能吃痛快吗?吃不痛快,怎么能品味这其中的美妙呢!”

    明宏笑着点点头,“老人家说的是。”

    那老头吐出一口蟹壳渣滓,握着螃蟹斜眼横他:“说谁老人家呢!说谁老人家呢!”那架势,明宏再叫一声,他就敢把蟹黄糊到他脸上。

    明宏无奈摇摇头:“好,好,我不叫。只是,不知阁下怎样称呼啊?”

    “去去,文绉绉的,一听就不合我胃口。”

    玉喜怒:你丫吃我的,喝我的,竟然还这么嚣张。

    “老鬼,你吃我们的螃蟹,喝我们的酒,我爹问问你的名字你都不说,还玉树临风呢,我看你就是一棵歪脖子老树,还是没脸没皮的老树!”

    老鬼!没脸没皮!闺女真是被他惯坏了,这样的话都能说出来,怎么能对长者如此不敬!忙冲玉喜摇摇头,“阿醺,休得胡说!”

    玉喜嘟嘟嘴转过头,不理会明宏。这样的疯老头,就像洪七公,只有不合常理才可能对他的胃口。果不然,那老水鬼冲玉喜笑笑:“老鬼这名字好,我喜欢!只有鬼,无影无形,无声无相,为至弱者,也为至坚者!”

    仰头喝下一口兰花烧,他目光有些飘远,望着远处将落下去的夕阳,玉喜竟然从其中看出一丝伤感无奈,她觉得,自己一定是看错了……

    老头接着的一句话,让玉喜非常确定,她一定是看错了……“人不要脸,才能天下无敌啊,虽然老鬼我是放荡不羁了点,但这放荡不羁搁在你们说的文士身上,那叫风流倜傥,小丫头片子,懂不?”

    玉喜摇头:呕……

    “小丫头片子,你叫啥名字呀,出身何地啊?老鬼看你的样子,说是士族千金吧,说话又粗俗的可爱,说是乡野村姑吧,穿戴又精致贵重,看来是没上过学吧,要不要我给你当先生啊?”

    玉喜翻翻白眼,没上过学?姑娘我可是7岁就入学,寒窗苦读十六年,大学毕业取得学位证的好吗!她这本科学历,在古代换算一下,那可是秀才好吗!

    “我才不要学,学也不跟你学。”邋里邋遢的流浪汉,吃都吃不上,还能教她?

    那老头也不恼,又提起一个大螃蟹,嚼着两个蟹螯,囫囵道:“丫头,被急着拒绝啊,等老鬼先生我有空就去教你写文章啊,作诗啊啥的,老鬼我一定把你教成天下第一才女。”

    呃……这么快就自称是她的先生了……

    还第一才女?她可没那么大的志向,一不小心再脱口而出个什么“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一不小心名流千古了可咋弄。

    “你都不告诉我爹你叫什么,我凭什么告诉你啊!你先说,我就说,咱们一个换一个。”

    那老头笑笑:“设个套给我钻啊,老头我还就吃这一套。你叫我竹山美男先生就行了,不不,现在又加了两个字,竹山老鬼美男先生。”

    玉喜:呕……

    竹山老头似笑非笑,“怎么,又吃多了?!”

    “我说真的,丫头,给我做徒弟吧。先生我保证把毕生所学交给你,让你成为一代宗师。”

    玉喜捏着一碟子藕粉糖糕,叹口气,故作遗憾道:“先生呀,先生,你没发现一个秘密吗?”

    竹山老美男凑上前,神秘兮兮问她:“什么?”

    玉喜把她的小辫子往竹山老美男眼前一甩,嘻嘻笑道:“先生你,没发现……我是个女的吗?”

    这下连宋嬷嬷都忍不住要笑了。这个老头绝对是脑筋不正常的,穿的破烂不说,还满脸胡子拉碴,头发脏兮兮也不收拾,竟然还说要做姑娘的先生,让姑娘誉满天下。

    这要是放在政大少爷和敬二少爷身上,或许可成就一段佳话……但,姑娘她是个女的啊。

    这天下,女人哪有上学做文章的。

    就算是官家**,请个女先生,教教写字,诵读女戒女训,也只为不当睁眼瞎,出嫁后方便当家理事。哪有人将姑娘教成秀才举人的,更何况,还一代宗师呢!

    这老头,一定是谁家里跑出来的疯老头!

    “傻丫头,你不知道这天底下多少人求着我教他们,先生我看都不看一眼呢,你个傻丫头还不乐意呢!”说着他拎着酒壶大喝一口,起身就要走。

    玉喜和明宏同时大喝一声:“等一下。”

    玉喜:“等一下,酒囊是我的,还给我!”

    明宏:“等一下,这位先生,这荒郊野岭的,您浑身都湿透了,要往哪去?”

    玉喜黑线,转头看向自带玛丽苏光环的老爹:爹,您又要发挥圣父的光芒了吗?

    竹山老鬼转过身,哈哈大笑:“我也不知道自己从哪来,要往哪里去。天下这么大,哪里不能落脚呢!”

    明宏还想说些什么,老美男却举着酒囊对玉喜笑:“你这小丫头,着实对我胃口,不收你做学生,我就觉得我这人生不圆满啊!这个酒囊和这剩下的酒,还有那几只鲜美大螃蟹,就权当你的学资了,先放在我这里压着,等你什么时候想学了再来找美男老鬼师傅啊!”

    说罢头也不回的走了,留下明宏等人风中凌乱:这位大叔,您这来无影去无踪的,去哪找您哪!

    玉喜:这哪来的蛇精病啊,蹭吃蹭喝有一套啊!

    竟然拿强认她做学生当饭资,她可是都一次遇见这样的事啊。还说什么不认她人生就不圆满,no zuo no die,听说过吗?

    020 忌讳

    被那疯不疯,傻不傻的老酒鬼一闹,明宏虽然没有聘他给玉喜当先生,但在他也有些被启发了,认真想起关于玉喜上学的事。

    他三弟家的大侄女云曦在京中,自然是请女先生教授过诗词歌赋的,而且学的也应当是十分用心,不然也不会在京中得到才女名号,还惊动折兰王妃钦点进宫。

    想当初他宝贝闺女玉喜刚出生的时候,他也曾一度抱定目标,要把闺女养成不输给官家豪爵的名门淑女,只是可惜,天不遂人愿,闺女不是那么好指挥的呀!

    更何况,这大闺女身子骨一直不好,几乎是拿药灌着长大啊,根本没有那个精力读书上学。也正是因为如此,她从小就恼恨自己的弱体,有些自恨自弃,养成了暴脾气,他也根本没敢给她请过先生。

    如今,玉喜的身子看着也是大好了,脾气也有所收敛。他若真是想将生意交给她,那必然得让她识文断字,查账点账。就算不照他的计划,按着她娘的意思嫁进孔家,那就更得学习诗词歌赋,丹青棋艺了吧,还得兼着女则女训。这样才能不输给妯娌,镇得住下人,哄得了夫君。

    刚才那个疯老头是不靠谱,但找个知名的女先生还是靠谱的。

    当下他就打定主意,预备回家就开始张罗这事。

    被一锤敲碎美好童年生活的明玉喜,尚不自知苦逼日子的逼近,还在和宋嬷嬷笑谈那疯疯竹山老美男……

    回到明家,玉喜直奔后院正房找孔氏,准备和她娘亲说道说道那老美男。进了屋子却不见她母亲孔氏。只有几个小丫鬟坐在廊下闲聊,她又转进里屋,只有她那个庶出三妹妹闰喜,趴在里间炕上拿着细毛笔,不知道在画些什么。

    闰喜听见声响抬头,一见她进来,扔下笔一咕噜从炕上爬下来,小短腿半屈着,细声细气:“长姐好。”

    玉喜点点头,往前迈一步,拿起她铺在桌上的纸随意瞅瞅,问她:“娘亲和莹喜去哪了?”

    闰喜蹬直小短腿,心里默默重复奶娘说的话:长姐已经变了,长姐已经变好了,不会欺负我,不会欺负我……“太……太太和……二姐姐往三太太房里去了。”

    三太太,高贵冷艳大谢氏?玉喜有些惊讶,将手中闰喜描的歪七扭八、勉强看出个形体的牡丹花放下问:“去三太太房里做什么?”

    她记得最近因为洗兰泉的事,三房很不待见她们来着?

    “太太没说,妹妹不知道,只晓得好多人都去了。”

    玉喜看她畏畏缩缩的样子,叹口气,五六岁大点的小屁孩,问也白问。准备等孔氏回来再说,她可不没工夫去应付那两个事逼堂妹。

    正准备回洗兰苑,刚跨出堂屋,孔氏身边的大丫鬟夏芍带着两个小丫鬟忙慌慌进来,一眼瞅见宋嬷嬷和大姑娘,如获大赦,赶着上来请安:“大姑娘您回来了。”

    玉喜正准备点头装高冷,没想到夏芍直接将她隔开,拉住宋嬷嬷,简直是喜极而泣:“嬷嬷您回来了,可真是太好了!奴婢终于有救了!”

    玉喜:呃……无视我?!

    宋嬷嬷倒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出什么事了?”

    “还不是三太太!”

    三太太不是怀孕了吗,一个孕妇还不安生,又鼓捣什么幺蛾子了不成?

    夏芍继续道:“今早起,三太太无缘无故说什么头疼,老太太找来张道婆瞧了,说是有人撞克着了。还说了句什么‘西南有虎,丁丑寅卯’乱七八糟的,奴婢也不懂。只知道老太太让把兔肉、雀肉、生姜都收起来。还让奴婢准备什么红布,事事太多了,奴婢忙的找不着头腚呢。”

    西南有虎,她只听说过华南有虎,名叫华南虎。

    宋嬷嬷瞅瞅身旁的大姑娘,西南,不就是洗兰苑的方向吗。虎,大姑娘属相正是老虎。撞克?这是冲着大姑娘来的了?

    不过,这样的事,不能让姑娘担心,便笑着引夏芍往外走,想把玉喜甩开:“你一个丫头片子能知道什么,太太这也是忙昏了才打发你来办这些事。我告诉你,这有了身子,讲究可多呢。”

    “这怀了身子呀,得要有人要四处说喜,还得送信给三太太的娘家。忠义伯府从得信儿开始就要准备生产后三太太要用的鸡、蛋、米。还要为即将出生的哥儿准备鞋袜、衣、帽,还有衣被、尿片。要备的东西可多呢!”宋嬷嬷顿一顿,忽心想起什么事似的,嘟囔道:“怕是还要开祠堂敬祖报喜呢。”

    “不是生了哥儿才开祠堂写宗谱吗,这刚怀上,就写啊?那万一……”万一生不下来呢,这不是欺骗祖宗呢吗!

    宋嬷嬷戳戳夏芍的头,啐道:“净胡说,什么万一。开祠堂,是向祖宗报喜,是祈求各位祖先神明保佑。”

    夏芍吸口凉气,尴尬地四下瞅瞅,确实是她说秃噜了嘴,“那老太太让找红布做什么呀?还有收拾兔子肉啥的,老太太可最喜欢吃这个了,撤了不好。”

    玉喜眼珠乱转,这宋嬷嬷是要装作不经意甩开她吗?

    她总觉得,三婶这头疼好像不简单,于是迈开步子跟了上去。

    其实刚才听宋嬷嬷说到怀孕事宜,她早就兴趣浓浓了,老姑奶奶的《穿越手札》上可没提到过怀孕的事,因为……老姑奶奶她是个剩了几百年的“白金级剩斗士”……

    宋嬷嬷一心想着孕期的诸多忌讳,可得交代清楚,别在这种时刻再招来什么麻烦。所以边走边给夏芍讲:“红布呀,是要给三太太围脑门子的,也就前三四个月,这是给别人提个醒,有身子的人,一定不要冲撞着。有身子的人是不能出去走红白喜事的。至于吃食方面,兔肉、螃蟹、生姜都不行……”

    “嬷嬷,为什么要把兔子肉收起来呀,我喜欢野兔子肉呀。”提到吃的,她还是忍不住插嘴。

    宋嬷嬷猛然回过头,大惊:“大姑娘您怎么跟来了。紫椿不是侍候您回洗兰苑的吗!”

    玉喜嬉皮笑脸,呵呵笑着指指阁楼,摊手耸肩:“嬷嬷,我想上楼去瞅瞅。”

    这都到楼下了,不能赶她走吧?

    “唉!”宋嬷嬷叹口气,“真是拿您没法子,您要是不嫌脏,就跟着嬷嬷上去瞅瞅吧。”

    玉喜她才不会嫌脏呢!要说脏,钱被千人摸,万人拿的,才是最脏,你嫌吗?

    就让她来做一回刘姥姥吧!

    夏芍在前面开路,宋嬷嬷牵着玉喜沿着窄窄的楼梯往上走,宋嬷嬷边走边继续叮嘱夏芍注意的事:“有身子的人呀忌吃兔肉,怕吃了之后,生下的孩子会长个三瓣嘴,那多难看呀!还有,不能吃生姜,生姜手脚多,怕吃了生下的孩子是六指,六指的人,大姑娘没见过吧!”

    六指?六指琴魔啊!她见过呀,倪匡里写过的。

    “有身子的人,还忌吃螃蟹,又说吃螃蟹令胎横难产;忌食鸭子,吃了鸭子,孩子要生摇头病;忌香肉,香肉会“化胎气”,容易流产;并不能吃葡萄,怕胎儿长成葡萄胎;不能吃猪肝、鸡肝……”

    呃……玉喜很想问她,那孕妇还能吃啥?

    宋嬷嬷看她目瞪口呆的样子,不禁笑了笑,姑娘到底还小呢,肯定理解不了这些。

    便只刻意叮嘱夏芍,“夏芍,你记住啊,让厨房的人从今天开始不要把刀放在灶上,娃娃投胎须经灶君爷的允许,置刀在灶,那就是对灶君的不敬,灶神会将原答允送子的主意打消。”

    夏芍点点头,等会儿她就去厨房说清楚。省的出了什么事,再赖到大太太身上,说她们故意不想三太太好。

    “还有啊,不能跨越绳索,跨后要缠身难产,还有一件最重要的……”

    宋嬷嬷瞅瞅玉喜,将夏芍拉近,低声悄悄说:“我先说给你,三太太这次倒是不用了。等明年政大少爷成亲,将来大奶奶有了身孕,大奶奶娘家还要送分床铺的。”

    “什么是分床铺?”夏芍她还是头一次听说啊。

    “成亲后怀头胎,孕妇娘家闻得报喜,要在孕妇怀孕三个月左右,送一张小床到女婿家,称为‘送分床铺’,暗指夫妇从此以后该分铺而居,分房而睡。”

    夏芍毕竟还没成亲,不通人事,“这是为啥?”

    宋嬷嬷戳戳她的头,笑的意味非常:“傻姑娘。”

    玉喜呵呵:不就是不让xxoo吗!

    哼哼唧唧上了楼,玉喜就只剩下目瞪口呆的劲了。这哪是库房啊,简直就是超市啊。

    她真没想到这阁楼有这么大,最起码得有一百平米啊,整整齐齐从大到小,码列着些围屏,又有各色花灯,也是按照颜色分开排列,再往里一排架子

    ,上面按着颜色从浅到深,码着数十匹布。

    玉喜暗叹:这管库房的人是处女座吧?

    早有一个才留头的小厮,手捧着账本低头到宋嬷嬷跟前。宋嬷嬷只道:“就拿一匹大红卍字纹的软绸吧。”说罢转头对着夏芍:“夏天热,这个软绸还算轻透,这大夏天的舒服最要紧。”

    夏芍点点头,将软绸抱在怀里。

    小厮对好账目,低着头先下去了。

    玉喜围着那些屏风打转,有纯木板刻画的,有大红缎子布的,也有似玻璃但没玻璃透亮的,每架

    都精美工巧。

    “是不是都很精巧好看?”宋嬷嬷不知什么时候走到玉喜身侧,看她惊讶又欣喜,笑着给她介绍那些屏风。

    “这一架螺钿雕漆的紫檀的,是亲家太太们送来的;这一架梨花木嵌云石福寿不到头的,是去年老太爷过寿,商会的人送的。还有这一架,”她指着一架约有半米长宽半透明的精致小屏风道:“这一架榉木嵌玻璃的小屏风,是老爷专门从广州给您买的呢。可也没摆几天就撤下来了说是放在炕上太碍事了。”

    玻璃的?虽然她不是历史通,但她也知道玻璃在古代是多么贵重的东西,那比金的银的可值钱多了,想不到她原来真的是一富二代啊!

    021 撞克

    参观完库房,玉喜也想去探望一探她三婶,便跟着宋嬷嬷往老太太的孝善堂而去。

    她三叔没去京城之前,本有自己一个小院子,但已经多年无人居住,这次三婶和云曦回来也没打算长住,就没着人打扫屋子,现如今只在老太太院子的西厢房里住着。

    西厢房里屋里已经挤满了人,三婶谢氏头上围着红头巾拥被坐在床上,明老太太、二婶闵氏,另有婆子丫鬟们团团围在床边。老太太正在喋喋不休的教导谢氏如何如何养胎,如何如何忌讳。

    三太太谢氏则拥着被子坐躺在床上,脸色有些发白,在红头巾的映衬之下,更是苍白无色。

    她娘亲孔氏则站在床脚皱眉,不知在想些什么。

    玉喜悄悄凑到孔氏身侧,一双小手去扯她袖子,孔氏低头一瞧,闺女一张圆脸团团红红,玉雪可爱,大眼眨巴眨巴的瞅着她,遂展眉:“阿醺回来了,铺子里好玩吗?”

    玉喜摇摇头,不能说不好玩,这一趟唯一的收获就是知道她爹想给她招上门女婿,而她娘想把她嫁进孔家,这选择权总归是在她自己的吧?

    想嫁给目标人物不容易,但不想嫁给目标人物实在是有太多法子了!

    “吆!玉喜来了,来,快去见见你小堂弟!”二太太闵氏一眼瞅见玉喜,忙挥着帕子招呼她,鬓边的大金钗摇摇晃晃,就像她嘴角的笑晃晃漾漾。

    小堂弟……二婶您有x激光透视眼吗?

    尊贵的孕妇谢氏则淡淡笑笑:“这才刚怀上,是男是女还说不准呢,二嫂你就别教着孩子浑说了!”虽然声色淡淡,但真正的欢喜,再含蓄也还是藏不住的。

    此番有喜,她心里当然欢喜,若真是能诞下男孩,那她以后的地位便稳固不倒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心里欢喜的缘故,她现在连带看二嫂都觉得二嫂她是如此温婉可人……不过,也就只有那么一瞬……

    “你大侄儿的成亲的衣褥,可就等着你这个全和人生了儿子再给做呢!”

    谢氏撇撇嘴,说是一瞬,还真的就是一瞬呢!

    自古以来父母健在,儿女双全的人才被称作全和人儿,全和人儿总被人们高看一眼。而那些鳏寡孤独,缺儿少女的往往受到人们的歧视。谁家娶媳妇,嫁闺女,都要找儿女双全的全和人给新人做新被褥,期望人丁兴旺,儿女双全,富贵无双。

    上个月邻家陈知县给闺女做嫁被时,曾来明家请人帮忙。明老太太自然是儿女双全的,不仅有亲儿子,还有继子呢……

    但老太太年纪大了,自然要把这任务交给她们这下一辈,大嫂没有儿子,自然是不行。二嫂虽然有儿子,但出身毕竟没有她高。伯爷的嫡亲闺女总比一个乡间私塾先生的闺女高贵吧!

    老太太就推荐了她,但没想到知县夫人却一口回绝:你当我是冲着你们明家来的啊,老娘我来请你,不过就是冲着你有儿有女,派个没有儿子的人代替,想让我闺女也生不出儿子吗!

    着实让她丢尽了面子!

    玉喜也曾耳闻这个八卦,心道她二婶这不就是赤/裸/裸的挑衅吗?她还是溜之大吉吧,免得被迸溅的火花炮灰掉。

    孔氏也瞧出些火星,遂催促玉喜:“玉喜,你带着妹妹先回去吧!”

    玉喜点头领命,刚想领了莹喜回去,却听明老太太叫她:“玉喜等一下。”

    她顿住脚,暗暗翻白眼,她这祖母怎么天天找她事呀!

    “我记得,玉喜是属老虎的?”老太太扶着周嬷嬷起身,盯着玉喜头上的红色珊瑚珠子和她一身赤霞一样的红衣问。

    孔氏心内不悦,面色冷淡:“是。”

    明老太太眉头一挑,继续道:“洗兰苑正在此地西南方,张婆婆说‘西南有虎,错刀相接,赤霞吐珠,炎日如霜。’玉喜属虎,老三媳妇属蛇,吐珠的可不就是蛇吗。老三媳妇这莫不是被玉喜撞克着了吧?”

    玉喜到这句撞克终于明白过来,刚才夏芍说她三婶谢氏头疼,又说了一堆张道婆的话,难怪宋嬷嬷有意想躲开她,不带她来这里了。

    她三婶这撞克的事,是冲着她来的吧?

    谢氏倒是很宽和,急急替玉喜辩解:“老太太,咱们家这么多人,属虎的肯定不止玉喜一个,而且下人们住的倒座房也在西南啊。再说就算是玉喜,但她还只是个小孩子,小孩子气弱,怎么能撞克到我这个大人呢!”

    这话是替她辩解呢,还是把她往死里黑呢?

    明老太太不罢休,气弱?这明家现在还有谁能比她势头更盛,活了洗兰泉,被明老头奉若公主,这可不是人人都有的好命呢!

    “你年纪大,但是你肚子里的年纪不大啊。总之,还是少见为妙。玉喜,你以后别往三婶跟前靠了啊!”

    玉喜撇撇嘴,有些生气,往三婶身边靠?

    你请我来,姑娘还不想来呢!

    孔氏一见玉喜撇嘴,知道闺女要生气了,忙让宋嬷嬷将她和莹喜送回去。

    玉喜也怕自己一激动就吐出一句“封建迷信害死人”之类的话,暴露本性,也不想多留,也无心行礼,转身就走了出去。

    她本想先送莹喜回正院,却不想莹喜根本就是个机灵鬼,早偷摸摸早蹿回她洗兰苑玩水去了,宋嬷嬷只顾着追那不听话的,倒把这正主给忘了,最后只剩她自己流连在花园子里。

    夏日正是石榴花开的时候,一片片红艳如火。玉喜边走边想,她三婶这一招实在是高啊,撞克?这样的事就算有,也没那么快显现吧,才怀孕,就被她撞克了?分明是针对她。

    就像她二婶说的,谁知道三婶怀孕是真是假?万一是假的,她肯定得找个人背黑锅啊,她可不想被人栽赃。看来,她以后得离三房的人远一点。

    “当当当!”玉喜正低着头想得出神,旁边石榴花丛中却忽然一个人窜出来,横挡住她去路。

    玉喜吓了一跳,心道不会又是她那个肥油表哥吧?

    抬头一看却是个锦衣华服的清俊少年。

    玉喜呆愣在地上,瞅着眼前的少年有些面熟,但却不记得见过他。

    那少年歪着嘴噙笑,揪住她的小辫子,像拉扯小狗的耳朵:“阿醺,你咋了,怎么连二哥也不认识了?不是都说你从楼上摔下来,摔聪明了吗?这连人都不认识了,还聪明呢!二哥看你是变得更傻了吧!”

    玉喜:滚……

    二哥,二哥?哦哦哦,玉喜眯缝着眼,她有些记起来了,这二哥应该就是她二叔的庶出次子,明子敬。怪道有些眼熟,他和二叔长得实在有七八分相似。

    明家二少爷明子敬,本想打趣这妹妹一番,以为她会一如既往的炸毛,反唇相讥。却不想她只微微抬眼看他,一副脑残勿近的样子,不觉皱起眉头,撇撇嘴。从背后拎出一团白绒绒:“看二哥哥给你带了什么寿礼?”

    是敌是友她都分不清,这狗是咬她的吧?

    不过,看那小狗,浑身白色,却有一只耳朵泛着些黄色,一双大眼滴流滴流乱转,几分像博美犬。玉喜忍不住伸手摸摸它,它也不叫,只拿下巴蹭玉喜的手指。

    这狗是真可爱啊!不过这抱狗的‘香秀’吗,就有些讨厌了!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一看就是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明子敬抱着小狗往她脸前送,小狗柔软的绒毛蹭着她的脸颊,暖暖的,柔柔的。玉喜心里不自觉软下来。

    明子敬看她一副喜爱不已的样子,心里也跟着高兴:“这松鼠犬可是我好不容易从知府大人家要的,就知道你喜欢这些东西,喜欢吧?二哥我是不是最好的哥哥?”

    “二哥,你刚从青州回来吗?”她岔开话题,这二哥看起来和玉喜的关系应该很亲近,她没摸清他的底之前,不能多交谈。

    “是呀,今中午刚到家。回来预备大哥定亲的事。”提起定亲,他目光里有一瞬的黯淡。

    玉喜只顾着盯那小狗,“这小狗真可爱!它有名字吗?”

    “还没呢,既然是给你的,就等你自己给它取呢!”

    她贼贼一笑,眨巴着一双大眼:“那叫它‘二哥’吧!”

    明子敬将小狗往怀中一缩,佯怒:“我看叫她‘大喜’更合适!不过……”明二哥欲言又止。

    “不过什么?”玉喜趁她走神之际,直接一把将小狗从他怀中抢过来,生怕他再反悔。

    明二哥指指小狗的那只黄耳朵,惋惜道:“不过它这只耳朵不是白的,稍稍有点瑕疵。”其实,没有瑕疵,李家二**也不会把它送人了……

    “有瑕疵怕什么,二哥,如此才更好呢,这样才有自己的特点不是。就像咱们,人人要是都长的一样美,一样有才学,一样富贵天成,那这天下,不就乱了吗!”

    玉喜一番无心的话,倒叫明子敬生出一丝惊叹,这大妹妹,一摔果然摔的不简单了啊!

    最后还是玉喜就着那个黄耳朵的小瑕疵,给二哥送的小松鼠犬起了个如雷贯耳的美名:一只耳!

    022 山贼

    玉喜刚和二叔家的二哥明子敬取好小狗的名字,本来还想多了解点二叔家的信息,没想绿桑就找了过来,请她回去吃药,只得乖乖跟着绿桑回了洗兰苑。

    至晚间扈妈妈仍未归,她便往父母房里去吃饭。

    孔氏刚从孝善堂站完规矩回来。老三媳妇有了身子,立规矩自然是免了,只剩下她和老二家的,老太太吃饭又向来刻意模仿大家子的规矩,她又要布碗筷,又要奉羹,一顿饭下来,费时费力,疲劳困顿。

    揉揉酸疼的胳膊,孔氏扶着夏芍进门,玉喜和莹喜两个闺女就迎上来,笑着为她捶背捏手,玉喜帮着拧帕子洗手。孔氏见她们俩人这样可爱乖巧,颇觉欣慰。看着玉喜比前几日圆润了许多的小脸,更觉高兴,连带着看立在角落的庶女闰喜都顺眼了不少。

    其实,闰喜的性子和她娘其实很想,安静乖巧,这样安分的庶女,她身为嫡母自然不会苛待。

    温顺乖巧的性子,对一个庶出的姑娘来说,比起老三家丽曦那样的张狂,日子势必会好过一点。好一点的人家挑媳妇,没有不在意嫡庶所出的,庶女想高嫁,太难。所以落差小,才不会生出那许多的不平与愤恨。

    说起闰喜的娘亲,也是个可怜人,身契捏在老太太手里,身为一个丫鬟,很多事由不得她愿意不愿意,更容不得她反抗。那次爬床之事后,老爷就把命人把她移到庄子上去了,连带生产也是在庄子上。对闰喜,老爷也从来都是视若无物。

    其实,只要闰喜和她娘亲一直这样乖巧安分下去,她一定不会苛待她们。

    纳妾,她不反对,这么些年,她一直没能为老爷剩下儿子,她心中有无法弥补的愧疚。若抬进一个姨娘能生下老爷的长子,她也是愿意的。只是,老爷的眼光从来没在那些娇俏妖娆的丫鬟身上停留过。

    现下她担心的反倒不是儿子,而是大闺女玉喜。老三家的今日撞克一句话,就叫老太太不高兴,孕期十个月,还不知道能折腾出什么来呢。她得把玉喜先送出去待几日,等到老三媳妇的胎稳了再回来。

    晚饭的时候她便和明宏商量,要把玉喜送到娘家去住几日,正巧玉喜的外祖母前几日也打发人来说要请玉喜过去,说要给她庆贺生辰。

    明宏也听孔氏说了撞克之事,想了一想便允了。

    玉喜自然没有反驳的机会,当然,她也乐得出去逛逛。

    次日孔氏的长兄孔诚就赶来了,说是亲自来接妹妹归宁。孔氏自然高兴,本来还想着打发人去送信,孔家再派人来接,来来回回得一天时间,如此今日便可启程,于是忙吩咐宋嬷嬷等人收拾东西。

    玉喜也被打发回房收拾铺盖,扈妈妈本意多带些贵重首饰,难得遇上衍圣公府老夫人六十大寿,亲戚们见的比较多,要穿的华贵敞亮才比较能给明家长脸。

    玉喜却不愿意多带,只吩咐绿桑带些低调不显眼,却也不穷酸小家子气。绿桑和她倒是一个心思,明家不是豪门大户,只是酿酒起家的富商,穿金戴银反倒会让人觉得土气。遂带了几只材质贵重却造型简洁的琉璃花簪,一套珍珠头面,一套银镶碧玺头面,并青白玉各一套,外加上孔老太太送来的珊瑚珠链。

    一切收拾妥当,明宏亲自骑了马,与孔诚一道将孔氏母女送出兰陵县。二妹莹喜昨晚上睡觉蹬了被子,有些着凉,不宜外出,孔氏想着她把玉喜送去孔家,给衍圣公府老夫人祝完寿就会回来,便将莹喜留在了家里。

    这一次坐马车,玉喜有了经验,让紫椿往车上多铺了好几层靠垫,走起来也就没那么晃悠了。一路上虽然有些晕乎,但尚可忍受。

    一行人,晃晃悠悠走到兰陵县外的云蒙山下,玉喜坐的有些累了,正准备躺下来歇歇,扈妈妈才服侍她躺下,却忽然听见拉车的马“嘶”一声,车内桌上的茶盏全都跌出车外,她也险些滑出马车。

    “怎么回事?”绿桑忙一把拉住大**,低声怒问赶车的小六子。

    “小……小……**,有……有……有山贼!”赶车的小厮六子上下牙齿直打颤。

    卧槽!遇什么不好,遇山贼!

    玉喜一把掀开帘子,果然见前方七八个,一个个面目凶狠脏戾,手拿短刀,排挡在她们车马前面。

    扈妈妈一看阵势不对,一把将玉喜从车窗边拉回来,“姑娘你不要命了啊!”

    扈妈妈出身乡野,本来力气就大,又在害怕之下,这一拽,玉喜直接整个背磕在了车壁上。可是,此时她也顾不得疼。

    玉喜的大舅舅孔诚倒是镇定,抱拳行礼:“诸位好汉,不知拦下我们,所为何事?”

    玉喜绝倒,大舅啊,大舅,这很明显的就是抢劫好吗!

    “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过此路,留下买路财,留财便不杀。”

    玉喜靠在车壁上,静静听着前方的贼人话,看来对方的目的是为了钱,那还好,不劫色就行。她还小,但是她身边的丫鬟,绿桑、紫椿都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纪,难保被贼人看见不起歹念。

    “妈妈,把画眉的东西给我。”

    扈妈妈一心系着外面的情形,忽听见姑娘要画眉用的青黛,不觉气愤:“姑娘,外面情形这么吓人,您还要青黛做什么!”

    玉喜沉下脸,怒喝一声:“叫你给就快找!”

    如此一吼,倒有些把扈妈妈唬住了。到底紫椿手快,也了解姑娘性子,想要的东西一定要即刻拿到手,不然生起气来连太太都劝不了,便忙开了匣子找出青黛。

    “还有胭脂!快!”紫椿闻言又取出胭脂交给她。

    玉喜开了青黛,一把拉过紫椿,就往她的眉毛上画。

    “姑娘,您做什么!”紫椿条件反射的往后一退。玉喜却不容她退缩,往前一顶,将她逼到马车夹角,三下五除二把她的眉毛画成两团蜡笔小新的眉毛,还曲曲拐拐如毛毛虫。

    又打开胭脂盒子,将她两腮涂得很红很红,活像舞台上的小丑。接着又用胭脂把嘴涂大一圈,就像电影《唐伯虎点秋香》里石榴姐的嘴一样。端详一下,觉得还不够,又用青黛在她嘴角点了一颗花生米大小的媒婆痣。

    绿桑聪明灵透,一看之下,便明白了。也照着样子给自己画上了。

    玉喜想了想,自己虽然小,但也是个女的,便也点了一脸麻子,画了小新眉毛。扈妈妈年纪大了,不画也不打紧。

    待画完了如花妆,她还想往前面孔氏的车上去,可左看右看,实在没有什么可当做武器的,只能从首饰匣中找出几支银簪,银子的硬度比金大,还算坚硬。

    往扈妈妈几个人手里各塞了一根,急道:“给你们簪子,不是用来自尽的。现在,我教你们最迅速杀人致命方法,人体最薄弱的地方,就是太阳穴,也就是脑袋两侧的颞颥。”

    说着,她手指顶住自己的太阳穴,教她们自保术,“如果被抓,找准机会,将簪子照着他们的太阳使劲扎下去,利器一击,便能致命。一定不要插心口,簪子只能戳进皮肉,伤不到根本,反倒会惹怒贼人,起杀机。”

    她又拿出铜镜,狠狠砸在茶壶上,茶壶应声而碎,玉喜又捡起茶壶碎片交给大家,叮嘱道:“碎片尖锐,用它划脖子的动脉,也是快速之法,还有锁喉法,这个一时也学不会,你们先记住这两条就行,一定要牢牢记住。明白吗?”

    紫椿和绿桑似懂非懂点点头。扈妈妈一脸震惊地瞅着自己**,**几时学会的这些?

    玉喜则拉住扈妈妈的手:“妈妈,你先别管我从哪学的,只要牢牢记住就行。还有……”她转头看向绿桑和紫椿,“若果不能逃脱,失身也比失命强,记住了吗!什么都没有活着重要!”

    她知道,这个时代的女人,看中贞操比命重,但没了命,留着贞操有何用?只为在那烈女的书本子上记上一笔吗,人都死了,后人的评论谁听得见啊!

    说完,她便爬到马车门口,小声对赶车的小厮六子道:“六子,你慢慢将马车赶到太太的马车旁边。一定不要引起注意,悄悄地。”

    六子闻言,趁着前面大舅老爷和山贼谈判,他赶动车马左右漫步,不被注意地将马车赶到了太太马车的旁边。

    玉喜又指挥他将马车掉头,和孔氏的马车正好对着头错开,她掀开车帘,迅速下了马车钻进了孔氏的车中。一上车,倒把孔氏吓了一跳,她也没时间和母亲解释,只把刚才教紫椿等人的话重复了一遍,将孔氏和丫鬟也画成了如花妆。

    她正要再说些什么,却听见前方当头的山贼怒喝:“到底交不交钱!不交,老子就要开杀戒了!”

    糟了,这些贼人要抢了!

    023 救兵

    “你们这帮人休要放肆,我可是曲阜孔家人,圣人之后!”

    玉喜在车内简直替她大舅舅着急,这些是山贼,又不是学生,说孔圣人管个屁用啊!还不如说自己是关公后人。

    “哈哈哈,圣人!我还齐天大圣呢!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了你们!”贼人头目一脸狞笑。正要硬抢,身后的兄弟中却忽然蹿出一个个头矮小的蒙脸人,对他低声道:“老大,我认得那个穿蓝衣的人,他是明家酒坊的东家。他闺女,就是重活了洗兰泉,让明家重新酿出兰花烧的人,咱们抢钱,还不如把她闺女抢过来,明家肯定愿出万金赎人。”

    山贼头目半信半疑:“真的?”这个小个子,是前几日刚来投奔他的,底细他还没有搞清楚,他的话可信吗?

    “老大,俺好像听说这事了,在兰陵县传的那可是神乎其神,都说明家大姑娘是泉女转世呢!”

    他手下也有人附和。

    有大钱赚,谁还去拼命抢小钱呢。山贼头目遂对着身后众兄弟大喝一声:“兄弟们,不抢钱了,给老子把明家大姑娘抢过来!”

    玉喜只听见这最后一句,心内一个激灵:妈蛋,她成目标了!

    孔氏一听贼人要抢自己闺女,忙把玉喜藏到自己身后,“阿醺,不要怕,有娘亲在。”

    玉喜被孔氏堵在马车角落里,看着孔氏张开在她身前的臂膀,因为害怕而不停的抖动着,外面吵嚷声和打斗声不时传进来,此刻本该害怕恐惧的玉喜却觉得很安心,因为她有拼死也会护住她的父母亲。

    “嗤啦”一声,马车门帘被掀起来,赶车的宋贵早被打昏在地,那蒙着脸的山贼一眼瞅准玉喜,伸手要去拽她。

    孔氏趁机举起手中的簪子一把戳上他的手,蒙面山贼吃痛,却并没有后退,眼神一狠,一拳打上孔氏的脸,孔氏被这重重一击,头磕在车壁上,晕了过去。

    玉喜奋力反抗,奈何人小力薄,直接被蒙面贼人一把拽出马车厢,滚落在地上。

    明宏正和一个黑瘦山贼打斗间,见自己闺女被扯出车厢,双眼红赤,陡生出力气,将那黑瘦山贼一棍子撸倒在地,直奔玉喜而来。

    那蒙面山贼只顾盯着玉喜看,不意明宏在后袭击,后脑猛受一棍,闷哼一声往前踉跄两步。回过头,红了眼,举起刀子直奔明宏。

    明宏抬起棍子挡住他猛砍下来的刀,眼见明宏力气敌不过山贼,玉喜在草地上摸索半晌,终于摸到她方才从手中掉落的瓷片。

    便握住瓷片,直奔那蒙面山贼,亏得那山贼矮小,玉喜一个跳跃蹦上他的背,用尽全身力气攀住他,握住瓷片的右手他前脖子上奋力一划,贼人脖颈处鲜血顿时喷涌

    而出,直溅了明宏满脸。玉喜的手臂也被喷出的鲜血染红。

    可是,不知是瓷片太钝,还是玉喜力气太小,那蒙面贼并没有立即倒地,而是挣扎着想将玉喜甩下背来。玉喜知道,她这一击没有致命,若是给贼人反击的机会,她必死无疑,现在她唯一的机会就是扒住他,绝对不能掉下去。

    “杀……杀了……杀了你……”那山贼两手猛然按住玉喜双手,用尽力气一点点将她勒住他脖子的手掰开。

    明宏举棍要砍下来,却被贼人一脚踹出老远。玉喜半悬在他背上,紧扣的手指一点点分离,眼见就要被甩下背时,“嗖!”一声,一支箭直直射/入蒙面贼膝盖之中,接着扑通一声,那贼人直接跪倒在地。

    明宏爬起身,一把夺过他手中的刀,迅速一棍子打下去,那山贼终于倒在血泊之中不再动弹。

    玉喜见有箭矢而出,强挣着力气高喊:“舅舅,有马步兵来了,快别让这些山贼跑了!”

    一众山贼自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箭矢,又听见有人高喊马步兵来了,霎时一哄而散,往山上逃去。

    玉喜一口气总算放下,一下子瘫软在地。谁的箭,放的太是时候了!

    她强挣扎着顺着箭矢来的方向看去,一匹雪白骏马,男人一袭华贵紫衣,在阳光下泛着莹莹光辉,仿若璀璨星光。他背着光,玉喜看不清他的长相,只是那手举的长弓此时在玉喜看来,仿若太阳神箭一般光辉。

    马上的紫衣男子回头,另有一穿月白长衫的少年策马追上来,两人一行往明宏他们这边赶来。

    待他们走进,玉喜大舅舅孔诚和明宏两人忙赶着上前相谢。那月白长衫的少年□□马,抱拳回礼:“两位大叔不要客气,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应该的。只是不知两位大叔是哪里人,要往哪里去?”

    “不瞒这位公子,在下是兰陵明家酒坊的,护送妻女往曲阜归宁,不想在此遇上山贼,多亏了两位公子相救。不知两位是哪家公子,留下姓名,日后好答谢二位。”

    那月白衫子的少年抱拳一笑:“在下姓厉,单名一个泽字,家祖父是振武候。这位是折兰王世子,折颂。”

    明宏颇为惊讶,“原来是两位世家公子,失敬失敬。”

    那紫衣折兰王世子却不理会明宏,只盯着明宏身后的玉喜,“你是兰陵明家的姑娘?”

    厉泽不解的看向折颂,这人怎么忽然对小姑娘这么上心了,可眼前的这小姑娘,一脸泥土,一身血迹,脸上还长了一颗硕大的媒婆痣,又脏又丑,怎么可能入的了眼光高于顶的折颂法眼?

    玉喜虽然对他探究的目光有些烦恶,可看在他放箭救了她的份上,还是难得温柔,轻声回道:“是。”

    “排行第几?”

    玉喜顿了一顿,这人问的是不是多了点。

    明宏则将玉喜拉到身后:“玉喜你先去看看你母亲。”

    送走玉喜才转头看向马上的折颂,道:“她是我大闺女,不知折公子和厉公子此番是往哪里去?”

    折颂高居马上,冷冷瞥了明宏一眼,直接打马走开了。

    厉泽尴尬解围:“进来江浙一带洪水泛滥,不少流民涌入青州,想必那些山贼便是流民落草为寇的。怕路上再有匪人出现。反正我们也是要往曲阜去,不如就此结个伴吧?”

    明宏虽然有些不喜那折兰王世子,但多个伴总归是好的。便笑着点点头,着人清点受伤人数。

    折颂却打马慢悠悠赶上玉喜,经过她身边时,淡淡道:“小姑娘,你够狠,却不够劲,一剑封喉,可不是你那小细胳膊能办到的!”

    玉喜抬眼正碰上他冷淡的目光,这人,好生奇怪啊!

    024 孔家(上)

    折颂却打马慢悠悠赶上玉喜,经过她身边时,淡淡道:“小姑娘,挺狠啊!”

    玉喜抬眼打量他,这人五官生的很好,不似普通中原人,眉骨突出,眼窝也较一般人深邃,鼻梁高挺,皮肤是一种冷冷的不透光的白,看着轮廓倒像东欧高加索人。他浅褐色的眼眸中,怀疑、探究,玉喜不知道为啥还看出了意思不耐烦……

    玉喜被他这样望着,心里早已慌乱,她今日的表现是不是太过了?

    一个十岁的孩子,遇见这样的事,应该不会这么冷静、心狠吧!

    尼玛,她要早知道她有女主光环,会有英雄来救,直接躺在地上装死更省事!

    现在她该怎么解释,才比较合理有说服力呢?

    说她是深藏不漏的武林高手?呃……她自己都不相信,还不如说她被鬼上身来的有说服力。

    刚想着如何解释一番,以掩盖她不同寻常的作为。没想到那折世子却丢下一句:“我瞧着那蒙面人的身手可不像江浙一带流民!”

    说完便转头,泠泠然驱马走远了。留下玉喜一个人风中凌乱。

    他啥意思?不像流民,难道是专职山贼不成?

    不过,他一说,她倒是有些想起来,那蒙面山贼的口音不像江浙一带南方人,倒像是她们青州一带当地口音,难道是有人想掳劫她?

    再转头看向方才她摔进的草丛中,那蒙面杀贼四肢贴地趴着,身下鲜血殷虹一片,顺着草丛流下,染进泥土里,淌入石缝中,淋淋漓漓,触目惊心。

    今日,若不是折世子,那死的不是他,便是她了?!

    想到这,小腿忍不住抽搐起来,脑子一晕,扑通一声跌坐在地上。

    正在和厉泽商量结伴同行的胖爹明宏,远远瞅见闺女扑通一声坐在地上,忙丢下厉泽跑过去抱起闺女。

    看她脸色发白,双腿一个劲抖,明宏满脸焦急,闺女这又是咋了,好不容易串个亲戚,还碰上这样骇人的事。

    “阿醺,怎么了?受伤了?”今日一定吓得不轻吧。

    玉喜摇摇头,先不能说,或许是她多疑了呢。她自醒来,所有的表现都够奇怪了,不能再暴露太多了。遂指着远处,牙齿直打颤:“爹,我杀……杀人了!”

    明宏这才觉出来,闺女这是吓的啊!自己真是太大意了,闺女才十一岁,又养在深闺,不像他们,常年穿山越岭,山贼土匪、偷抢坑蒙见过不少。闺女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

    便轻轻拍着玉喜的背,声音温和而安稳:“若是没有阿醺,爹可能就丧命在贼人的利刀之下了。阿醺是为了救爹才伤了他的,这是他咎由自取。”

    不过,闺女今日的表现确实非同一般,冷静又有技巧,一招抓住敌人弱点,下手快准。难道都是洗兰泉的功效?

    “阿醺,你这招是跟着子敬学的吗?”

    玉喜一愣,直刺咽喉这招?她能说她是跟着电视上学的吗。

    “嗯,二哥教我的。”她记得绿桑说过,二堂哥明子敬一心不在读书上,对舞刀弄枪倒是很有几分天赋,自然也有几分拳脚。二哥,对不起了,借你一用啊。

    明宏也不暇多问,只怜爱地点点头:“学点防身拳脚也好。”

    缓了半天,玉喜总算缓过神来,一路晕乎着被明宏抱上孔氏的马车。

    马车内,孔氏还未醒来,夏芍和宋嬷嬷正忙得团团乱,一眼瞅见老爷和玉喜浑身是血,宋嬷嬷一把扑上来:“老爷,姑娘,没事吧?”

    明宏摇摇头,将玉喜交给宋嬷嬷:“没事,这不是我们的血。”

    宋嬷嬷接过玉喜,扈妈妈、绿桑和紫椿见姑娘弄得浑身血,都不觉有些胆战心惊。扈妈妈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都怪我,没能好好护住姑娘。那些作死的短命鬼,敢来害咱们姑娘,一定不得好死。”

    不知道是不是方才杀敌太猛,这会一松下来,玉喜倒是有些累了,又安慰了扈妈妈她们一番,便爬上了自己的马车,倒头就睡。

    这一觉,睡得很长,很深。再醒来,已将傍晚,马车也已到了曲阜县境内。

    一入曲阜,厉公子和折兰王世子便与他们分道而行。明宏等人也未挽留,名门贵族,和他们本就不是一个路数的。

    这一路上,玉喜自然也没有再见过那处处透着诡异的折兰王世子。倒是扈妈妈一直念叨,厉公子多么多么谦和文雅,折世子如何如何俊美无双。

    听得绿桑不住翻白眼:厉公子谦和倒是真,只是那折世子……不管对谁,都是一张冷脸,一双冰眼,好像人人都欠他千金百万似的。

    及至到了玉喜外祖孔家,绿桑听得不耐,张口便来了一句:我觉得他比六子也好看不到哪去呢,不也是一个鼻子两只眼!

    玉喜一口茶险些喷出来,她的马车夫小六子,那在明家可是首屈一指的……丑……

    不过,绿桑这么一说,她倒是也有同感,六子的眼睛也有点深凹,眉骨也有点突出,欧洲人的深轮廓,不过,六子长得更像……猿猴……

    “绿桑,看在世子他救了你主子的份上,还是给人留点脸吧!”

    绿桑乖乖闭了嘴,扶着玉喜下了车,踏进了孔家内院角门。

    孔家内院里玉喜大舅母、二舅母早已经在垂花门内等候多时,一见了她们,花花绿绿一**人便围了上来,拉着孔氏问:“怎么现在才来,可急死我们了?”

    “方才下人来回说你们半路遇到山贼了,可是真的?”

    “姑太太和玉喜没伤着吧?”

    孔氏笑着一一答了,众人方才相携进屋。

    孔家内院不比明家差,严格说起来,比明家更好些。毕竟她们所靠的衍圣公府,是延续千年的名门望族,皇帝常变,衍圣公府可不常变,因为孔圣人只有那一个……

    孔氏娘家虽说是衍圣公府的旁支,但到底掌管着孔府家酒,富贵也早已延续几代。

    正房屋内北榻上,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盘腿而坐,玉喜心中料想这便是她外祖母,脸微圆,眉眼和善,看着就很亲近。

    早有丫鬟拿了锦缎蒲团扑在玉喜跟前,孔氏携着她跪下磕了头。

    大舅母便笑拉着孔氏和玉喜到孔老太太的榻边。

    孔老太太早就得了信,闺女半路上竟遇山贼,忙拉着孔氏和玉喜左看右看,眉头深皱:“阿醺前几日才伤了头,今日又被这样惊吓,可有觉得不舒服?”

    玉喜摇摇头,“多谢外祖母记挂,阿醺没事。”

    孔老太太又摸摸她的小脸,又转头对孔氏道:“你可得要好好顾好阿醺的身子,这衍圣公老夫人……”

    话才出口,阿醺便竖起了耳朵,谁知孔老太太只说了这半句,转头吩咐身后的丫鬟:“石榴,送姑娘到后面花厅里找姑娘们玩去吧!”

    石榴行了礼,浅笑着拉起玉喜的手往后花厅去。绿桑和紫椿默默跟在身后。

    一行人,转过上房相接的穿山游廊,就到了花厅。花厅内,坐着几个穿红着绿、如花似玉的姑娘,正嬉笑着玩叶子牌。

    石榴上前一步,躬身对玩的正起兴的几个姑娘通报:“明大姑娘来了。”

    谁知那几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听了石榴的通报,只抬头瞅了玉喜一眼,又继续玩起牌来。

    玉喜倒是没觉得啥,那叫石榴的姑娘,作为刚刚晋升为老太太身边大丫鬟的石榴,却有些下不来台,往前一步,又通报了一遍:“几位姑娘,明家大姑娘来了。”

    “来就来呗,又不是没见过,这有什么好交代的。”坐的离石榴最近,一个身穿黄衣的姑娘,不耐烦的翻翻白眼,瞅了石榴一眼,愤愤放下手中的叶子牌。又眯眼瞅瞅玉喜,冷哼一声:“我当是谁呢,这不是明大蛮子吗!”

    玉喜:呃……她的外号叫的可真敞亮,都从兰陵叫到曲阜来了!

    而且她的人缘看来也是有够差的,从兰陵到曲阜,看她不顺眼的人还真不少!人家穿越都是如鱼得水,怎么轮到她,就个个都看她不顺眼呢!

    说好的女主光环呢,说好的穿越命呢!

    025 孔家(下)

    玩牌的另外几个小姑娘听了黄衣尖鼻姑娘的调侃,都拿叶子牌牌挡住嘴,瞥着玉喜嗤嗤直笑。

    可那黄衣姑娘却没打算就此打住,一双杏眼,继续似笑非笑盯着玉喜:“大蛮来了,二鬼呢,怎么不见你们家二鬼那个马屁精!”

    二鬼?这是说她妹妹莹喜吗?

    那黄衣姑娘,见玉喜一直不还口,倒是有些惊讶,“吆,大蛮子,几个月不见,真的转性了啊!过来我瞧瞧,你们明家那破泉子是不是真的这么厉害啊!母猪也能变凤凰啊!”

    玉喜忍不住攥了攥拳,想发作,但还是忍住了。

    这要是在明家,她这性子,早就得把这**人生吞活剥了!这是人家的地盘,她只是个客人,扈妈妈说过的,她装也得装的有涵养,不能给爹娘丢脸。

    绿桑也在后面一个劲扯她的袖子,低声劝慰:“姑娘,您别和灵青**一般见识。”

    玉喜回头笑笑,好,孔灵青,她记住了。现在她忍得住,忍不住也得忍,在外祖家吵起来,纵使错不在她,丢脸的也是她。

    “玉喜表妹,你来啦!”此时,一直静静坐在窗边的付秋芳站起身,浅笑着朝玉喜施施然走来。婷婷嫋嫋,袅袅袭袭,颇有西子之风。

    玉喜皱眉,这个病西施又是谁啊?

    身后的紫椿见了付秋芳,忙屈膝行礼问好:“给付姑娘请安。”

    付姑娘?不是孔家的啊,不过看她眉目柔和温婉,瘦瘦弱弱的,应该是个温顺的姑娘吧。便也浅笑着行礼:“表姐好!”

    付秋芳微微一愣,有些惊讶于她的恭敬。直到玉喜走上前来,一张小圆脸映入眼帘,才缓过神来,忙拉起她的手笑道:“好久不见妹妹了,妹妹近来可安好?”

    还不待玉喜回答,孔灵青却抛出一句:“安好?表姐,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啊。你这蛮子表妹最近那可是成了大红人呀,整个兰陵县,不,整个青州府都晓得,说你这表妹啊,那可是泉女转世呢,都快要被世人跪拜了啊!还被山贼强盗争相抢夺呢!一个闺女家家的,被山贼惦记上,也不知道明家是什么人家!”

    玉喜理理袖子,锦绣轩新织出来的泰西纱,质地轻薄柔软,她的脾气却不能如这轻软纱绢一般。说她就算了,现在连明家也诋毁上了,这诋毁的还是她的名声!

    “孔家素来是以礼仪为尊,天下之典范。虽然不是衍圣公府正支嫡系,但到底是圣人之后,只是不知灵青表妹,这待客之道是跟着哪个圣人学来的?”

    你特么是蓝翔挖掘机学校毕业的吧!

    孔灵青大怒,拍桌而起,“好你个大蛮子,拐着弯骂我是吧!看我今日就怎么用孔家的礼仪教导你!”说着就起身玉喜扑来。

    玉喜见她要动手,也列阵而迎,想她可不是吃醋的,山贼她都对付的了,别说一个小姑娘了,上来就给她来个过肩摔,保证孔灵青下次再见到她一定老老实实。

    玉喜严阵以待,正准备好好教训这目无他人的刁蛮小姑娘,谁想付秋芳眼见孔灵青长爪一伸,就要抓上玉喜的脸,一把转过身抱住玉喜,将她挡在身前。

    “嗤啦”一声,付秋芳的夏衣直接被孔灵青长指甲抓破。夏日衣裳单薄,只一下,付秋芳细白如玉的背上便瞬间肿起几道血痕。

    剩下的几个孔家姑娘本来只打算看好戏,只想撺掇孔灵青刻薄玉喜几句,可没想她真会上去动手啊,便一个个都忙上前去拉架。

    玉喜被付秋芳护在身前,一时带愣住。等她回过神来,孔灵青早已被众人拉开,她欲上前还手,却被付秋芳拦住。

    付秋芳强忍着疼,对她摇头:“这不是在明家,妹妹别着了别人的道。”

    绿桑和紫椿也忙着劝和她不要和孔灵青一般见识。

    “几位姑娘,老太太屋里传饭了。”

    孔老太太屋里的丫鬟来传话吃饭,玉喜不想弄得满府皆知,这才收了怒意。孔灵青也敛了火气,被众姑娘簇拥着往孔老太太房里去了。留下玉喜忙着查看付秋芳的伤口。毕竟这付秋芳是为护她才受的伤。

    “表姐,我先陪你回房换衣裳上药吧。”

    谁知付秋芳却摇摇头,细声道:“不用了,玉喜妹妹你快去用饭吧。我自己回房换就行了,老太太惦记你,去迟了不好。”

    玉喜有些纳闷,难道她这个付表姐不用吃饭吗?还是不用去老太太房里吃?

    付秋芳催促她快去,老太太房里的丫头也一直催她,玉喜也晓得规矩,不能让长辈等她吃饭,便道:“表姐,你等我吃完饭,再去找你。我那里有上好的膏药,不留疤的。”

    才到了孔老太太的屋里,玉喜大舅母、二舅母、并几个年轻的嫂子正忙着布筷置饭,一见玉喜来了,忙把她拉上桌,玉喜谦让一回,便坐在了娘亲孔氏身边。她正对面坐着的便是方才差点正面交锋的孔灵青。

    玉喜她是客,自然是在老太太房里吃饭的。孔灵青是玉喜二舅孔谦的嫡亲闺女,在孔老太太身边长大,饭也是跟着孔老太太吃。但她付表姐,怎么不来?

    孔老太太倒是和她想的一样,扫了一眼桌上的人,便问:“怎么不见秋芳?”

    孔灵青夹菜的筷子抖了一抖,抬眼看向玉喜。

    石榴忙着回道:“方才付姑娘房里的银杏来回说,姑娘不舒服,晚饭就不吃了。”

    孔老太太眉头一皱:“怎么又不舒服?老大媳妇,你去瞅瞅。”

    “老太太,秋丫头这身子,不是一直都这样吗,镇日三灾八难的,不是这儿不舒服,就是那儿难受。又不是头一次,等您吃过了饭,媳妇再去瞧也是一样的。”

    孔大太太对这个外甥女,很不耐烦,整日家和个病西施一样,不是寒了,就是热了,和她已故的母亲孔大**一样是个难侍候的主儿。

    玉喜心中不免替付秋芳表姐感到悲哀,寄人篱下,果然是不容易。想来,林妹妹还是幸运的,有一个是时刻把她放在心上的贾宝玉。

    推人及己,玉喜更坚定决计不能离开父母,独住明家。

    “外祖母,付姐姐她……方才我们在花厅的时候,忽然不知从哪里蹿出一只疯猫,要抓我,付姐姐她替我挡了一下,被抓伤了背。估计现在正上药呢,我才说吃了饭就去瞧她!”玉喜故意加重“猫”字的读音,并不时瞥向对面的孔灵青。

    孔灵青一口老汤噎在喉头,却又发作不得,只能干瞪她。

    瞪瞪瞪!谁瞪谁怀孕!

    孔老太太点点头,秋芳这个外孙女,虽然一直都娇娇弱弱的,但也算省心。便叮嘱石榴去取些膏药,若是不行,就来回她去请大夫。

    吃过了饭,玉喜便跟着石榴往老太太正房后廊付秋芳的屋子去。

    026 秋芳

    往付秋芳屋子的路上,紫椿一直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玉喜有些奇怪,便问她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紫椿扭着帕子纠结半晌,终还是忍不住:“姑娘,您从前不是不喜欢付姑娘吗,说她矫揉造作,就知道哭哭啼啼。怎么现在倒如此亲近她?”

    呃,从前的玉喜是个这么直接的人吗?这EQ是不是低了点?

    “我只是觉得,表姐受伤也是因为我。总得去看看吧。”玉喜丢出的借口,倒是顺理成章,紫椿听了也觉得有道理,点点头便不再言语。

    自老太太屋子的后廊出去,后院中连着穿堂的两间右耳房,便是付秋芳的屋子。

    屋里只点着两盏灯,夜深的有些昏暗模糊。其实,穿越过来,玉喜最不能适应的就是夜间没有电灯,蜡烛点再多,也昏暗难辨。好在玉喜她到了晚间除了会周公,也没什么要做。

    付秋芳的屋子内里摆设也十分朴素,一色玩器都没有。南窗下的书案上只有一个粉定瓶中供着数枝绿荷,并名人字帖、几部书。卧床上吊着半新不旧的青纱帐幔,衾褥也是素净的月白。玉喜冷眼瞅着,她庶妹闰喜的屋子都比这好像强多了。看来付秋芳在孔家的日子并不好过。

    踏进门时,付秋芳正临窗而立,肤白如雪,削肩细腰,一袭浅紫粉色纱衣映衬绿色罗裙,半低着头,似一枝芙蓉亭亭立于窗前。

    玉喜轻步走近,低声道:“姐姐,可好些了,伤口还疼不疼?”

    听见玉喜的声音,付秋芳忙回身,笑着招呼她:“妹妹来了。”乍然之间行动太快,一不小心带动了后背的伤,令她不自觉皱起眉头,“妹妹快坐。”

    丫鬟银杏早端了绣蹲,欢欢喜喜让玉喜坐,“明姑娘来了就好了,我们姑娘正担心呢。”

    “担心什么?”

    付秋芳皱皱眉,支开银杏去泡果仁茶,“没什么,不过怕你再和灵青起闹起来。”

    玉喜点点头,闹起来倒不至于,不过就是孔灵青吃了个哑巴亏而已。说着回身招呼紫椿将她带来的药呈上来,那药正是玉喜的三婶送的,她头上的伤,因为这药,愈合的十分稳妥,疤痕也消退的很好。

    “这是我三婶给我的,说是宫里的,味道比普通膏药好闻,而且也不会留疤。姐姐你先敷着,若有了更好的,再换下来也不迟。”

    付秋芳瞅着玉喜手里的汝窑膏药瓶子,莹润的天青色薄釉,映着细细小小的蟹爪纹。

    “雨过天晴云破处,千峰碧波翠色来。”付秋芳喃喃念道。

    玉喜和紫椿你看我我看你,这表**什么意思,被抓了一下,就魔怔了?

    见玉喜歪着头,表示不懂。付秋芳便敛起戚色,强笑道:“我说的是你手中拿的汝窑瓶子,汝瓷素来造型古朴大方,其釉薄而莹润,釉泡大而稀疏,有“寥若晨星”之称;其色如‘雨过天晴云破处,千峰碧波翠色来’,明亮而不刺目;其声如磬,被世人称为似玉、非玉、而胜玉。”

    玉喜:呃……表姐,你真博学……但是,我一个字都没听懂!

    “表姐喜欢瓷器?”玉喜继续歪着头装傻。

    付秋芳的神色却疏忽变得黯淡,

    转头瞅着窗外正升起的月牙儿,容色戚戚,几欲垂泪。

    紫椿皱眉低声道:“姑娘,您怎么忘了,过世的付老爷家有窑厂,专烧制瓷器啊!”

    玉喜一顿,呃,她这是哪壶不开提溜了哪壶?

    小丫鬟银杏放下茶,忙上前推推自家姑娘,“姑娘,明姑娘难得来坐坐,您晌午不说有东西要送明姑娘吗?”

    付秋芳回神,略觉歉意,每每提起瓷器,她便觉心酸难耐,往往失态于人前。

    “是了,早起还和银杏说,过几日便是你生辰,我为你准备了贺礼。”说着,便起身从床头顶立的柜子中取出一锦盒。

    玉喜打开盒子,里面静静躺着一支簪子,紫檀色的簪挺,簪头上生出四五朵浅红色的花,堆积成灿烂红霞,莹润鲜艳。玉喜小心翼翼地拂过,温润细腻,是瓷质。

    “这是瓷的?”她有些惊讶,她的妆奁里有那么多种质地的簪环,却从没见过瓷质的。它比之金银更显温润,又比玉石更质朴可爱。

    付秋芳托起那瓷簪,娓娓道:“这枝杏花瓷簪,是我画了图,专门找工匠烧制的。妹妹肤似雪饶,面似红琼,也只妹妹配的上这杏花,‘不学梅欺雪,轻红照碧池’。还望妹妹不要嫌弃。”

    碧池?!

    表姐,您老不会也是穿的吧?

    “不嫌弃,不嫌弃,我怎么会嫌弃呢。多谢表姐美意,我一定好生戴着。”

    付秋芳托着簪子,难得的笑如春风。

    玉喜才坐了一会,孔老太太便派人来找她回去歇息,玉喜也只得拜别付秋芳。提着琉璃灯,扶着紫椿的手往外祖母房里去安歇。

    付秋芳站在廊下,望着玉喜一行人的背影渐渐隐入暗夜中,唯有那琉璃灯的光芒却还莹莹如星。

    “姑娘,夜里凉,回屋吧。”银杏下了帘子,又取出素缎披风给自家**披上,望着莹莹灯火,道:“姑娘从前也有盏这样的琉璃灯,比明姑娘这个还要好看些。只可惜,被青姑娘给……”

    “算了,没都没了,说这些有什么用!”付秋芳紧了紧领口,感叹快要入秋了,秋风一起,日子更难熬了。

    银杏扶着付秋芳往屋里走,走出几步,顿住:“姑娘,您觉得值吗?”

    为了明家大**,姑娘背上受伤,现在又将姑娘自己最珍爱的瓷簪送给明姑娘,这一切值吗?

    付秋芳垂了头,声音清淡:“玉喜她和以前不一样了,大舅舅说她在明家因为洗兰泉,被整个明家奉为掌上明珠。明姨丈本来就是个娇疼闺女的,什么事只要玉喜要,姨丈没有不肯的……更何况,除了明家,咱们还能指望谁……”

    无父无母,无兄无弟,最亲近的人,除了孔家外祖母,便是姨母了。

    “可是姑娘,明家会比孔家更好吗?”姑娘这样讨好明大**,可若明家也是个火坑呢!

    付秋芳低声安慰她:“玉喜的庶出妹妹闰喜,你是知道的,姨丈一直不喜欢她的生母,连带着也不喜她,一直养在庄子上。听说姨母最近将她接回府,吃穿和嫡女一样,住的也不差,可见姨母不是个冷情的人。再加上……我母亲当年为了姨母的婚事,也吃了不少苦头,姨母应该会看在母亲的情面上,善待咱们吧……”

    若不是寄人篱下的日子太难,她不会把母亲留给自己的瓷簪送与玉喜。当初这瓷簪,是凝聚着她母亲的心愿,她母亲的愿望便是她一生得“幸”,幸运,幸福。

    可她如今失了为她遮头的父母,便只剩下“辛”了。

    027 公府

    玉喜回房,外祖母正和母亲闲话家常,见了玉喜,孔氏便对玉喜道:“阿醺,后日是衍圣公孔老夫人寿宴,你收拾收拾,陪外祖母和娘亲一起去。”

    后天,那不也是她的生日吗?

    “那我的生辰……”原来不是来给她过生日的啊!

    孔老太太笑着拉她到身前,慈爱道:“放心,外祖母连礼都给你送了,还能忘了你的生辰!等咱们从衍圣公府回来,我让你舅母再给你备一台小戏,你爱听什么,自己点便是。再给你预备一桌酒菜,放你们姐妹自己热闹行不行?”

    “不用这么兴师动众,有外祖母给玉喜的礼物,玉喜就已经很开心了!”

    她巴不得不过生日,庆生人多,她根本认不过来,穿帮露馅多可怕啊。

    在明家,亏得老姑奶奶就是奇怪的人,更亏得老姑奶奶的洗兰泉盛名远播,明家人才对她的转变视若不见,只当是洗兰泉的功效。天知道,她装的多么费力!

    转眼到了玉喜生辰这日,孔氏早早就起来,吩咐绿桑紫椿侍候**洗漱梳妆。玉喜本打算穿件不起眼的衣裳,孔氏却命夏芍捧来一件杏红色罗衫,艳艳如霞光。

    “太太说了,让姑娘穿这件杏红的,还说让姑娘戴上老太太太送您的珊瑚珠链子来配它。”

    玉喜皱着眉点点头,红色罗衫啊,她难道要为了低调用寡妇黑来压这艳色吗!低头想了一想道:“取那件浅绿色的六幅裙子来搭吧。”紫椿奉命取出来,玉喜穿上镜前一照,哈哈哈,红配绿,赛狗屁!

    才一出屋门,孔氏见了她的打扮便直皱眉,“紫椿,姑娘不是有件杏红六幅罗裙,怎么不用那来配!”

    玉喜无奈,只得重新回去换上红裙子。扈妈妈倒是一直不住夸赞:“姑娘真像一枝杏花,含苞待放。”

    玉喜站在镜子前,她只觉得自己像一只红毛狐狸……

    待换好衣服出来,孔氏点点头。玉喜又去给外祖母看,孔老太太倒是没说什么,只是捏着她的双燕垂鬟出了会儿神。

    倒是玉喜大舅母,愣愣瞅了玉喜好一会儿,口中喃喃两字:“真像,真像……”

    玉喜不明所以,觉得气氛有些诡异。

    及至到了衍圣公府,大舅母仍旧盯着玉喜,玉喜觉得她若是脸皮稍薄点,早该找个洞钻进去了。

    外祖家离衍圣公并不远,不过片刻功夫轿子便到了衍圣公门口。玉喜透过轿帘的缝隙往外望时,正值轿子打衍圣公府正门前经过。坐北朝南大宅子,红边黑漆的大门上悬挂着蓝底金子“圣府”二字,两侧明柱挂有一副楹联,上联为“与国咸休安富尊荣公府第”,下联是:“同天并老文章道德圣人家”。

    这副对联的上联“安富尊荣”的富字上头少了一点,下联“文章道德”的章字中多了一笔,直接接入立字头中,意思是说衍圣公官职位列一品,田地万亩千顷,自然富不封顶;孔子及其学说“德侔天地、道冠古今”,圣人之家的“礼乐法度”,也就能与天齐。

    拜前辈子那个爱组织员工游览祖国大好河山公司的福,这衍圣公府玉喜并不陌生。只是从前她看到的是游人如织的旅游胜地,而如今看到的则是真真正正住着孔家人的民居房舍,这天底下真正绵延千年,经久不衰的的豪门世家。

    孔府和紫禁城也算有的一拼,也是分了东中西三路,东路为家庙,西路为学院,中路则是前衙后寝的主建筑。玉喜她们要进的应该就是中路的后院。

    衍圣公府近日因老国公夫人的寿宴,正门大开,但能从孔府正门出入的人必得五品之上。玉喜她们这些女眷,自然是从角门进入,过了前头三堂之后,至内外禁门便下了轿子。下了轿,早有几个候在门旁耳房内当值的婆子迎出来,见了孔老太太笑道:“五老太太,您来啦,老夫人吩咐我们在这里迎您呢!”

    孔老太太点点头,颇有面子,她与孔老夫人,少年时就算的和睦妯娌,到如今又都一心向佛,自然话最投机。

    那几个婆子也赶着上来请玉喜,“这位就是五老太太您的外孙女吧,长得真是俊啊!瞅瞅这大眼睛,瞅瞅这小嘴巴,可真是好看!”

    玉喜:大妈,您为啥偏偏跳过我的大圆脸呢!这些人想必也知道她今日是预备来给人相看的?

    玉喜外祖母笑道:“我这外孙女可不撑的你们这帮老货调笑,快快进去吧!”

    众人说笑着进了后院。

    过了一重花厅,一重穿堂,便是七间二层的楼阁,阁前苍松挺拔,鱼池东西对列,恬静雅致,这便是衍圣公夫人的正房。

    玉喜等人被引进房内,衍圣公夫人正端坐着与各位亲眷说话,见了孔老太太也忙起身,迎上来:“五老太太。”

    在座的人中,玉喜外祖母辈分最高,自然被让到和衍圣公夫人相齐的尊位上。

    玉喜则尽量将自己变成隐形人,想隐匿于一屋子莺莺燕燕之中。

    可是偏偏有那么几个眼尖嘴也尖的,指着正往与她同色大珊瑚玉石盆景后钻的玉喜,尖声道:“吆,那是明家大姑娘吗?快过来让我们瞅瞅,这活了洗兰泉的闺女到底和咱们有啥不一样啊!莫不真是泉女转世吧?”

    说话的人,生的一张长脸,高高的颧骨,尖尖的下巴,笑的花枝乱颤,直指着玉喜。

    玉喜:特么的眼真尖,姑娘我这就要变身变色龙了,你都能瞅出来,视力赶超2.0啊!

    玉喜只能呵呵笑着从珊瑚盆景后走出来,尽量迈着小碎步,在众目睽睽之下,挪到她外祖母身边。

    坐在玉喜外祖母对面的衍圣公孔夫人瞅见玉喜倒是微微一愣,这孩子给人的感觉好生熟悉!不觉心生好感,对玉喜招招手手:“这是你们家二姑太太的闺女?快过来我瞧瞧!”

    玉喜只得将自己最安静乖巧的一面露出来,一直憨态可掬的笑……笑……

    站在衍圣公府夫人身侧,玉喜她忽然发现,方才点名她出来的尖脸妇人身后,同样站着一位与她年纪相仿的少女,一张漂亮的脸蛋上虽然爬满笑容,但玉喜觉得她看自己的目光中却带着些敌意。

    玉喜抬眼扫了扫四周,和她年龄一般大的姑娘有四五个之多,还个顶个打扮的精致华贵……而她们看她的目光好像都不是很友善……

    原来,她只是候选人之一啊!!!

    028 寿宴(上)

    孔老夫人的寿宴已经连着摆了三日,今日是最后一日,只有自家亲眷,所以也没那么多排场规矩。妯娌眷属们都围坐在衍圣公夫人崔氏的院落中等着开席入座。

    女眷凑在一起不过就是闲聊些穿着首饰并打量这一拨新出挑的孩子,为自家,也为他人挑看着有没有合适的媳妇人选。

    今日这帮姑娘中,自然数玉喜最起眼,长得娇俏圆润,一看就透着福气相,最重要的是家底丰厚。在青州,数起酿酒,明家若居第二,没人敢居第一,就连御贡的孔府家酒,若是和明家的兰花烧比,那也得甘拜下风。

    “哟,明大姑娘果然名不虚传啊,孔夫人,您瞅瞅明姑娘这小脸,可真是圆润通透啊,就像那宝石珠子一样好看!”方才那高颧骨的妇人,拉着玉喜就往衍圣公夫人跟前凑,一手还拉扯上她自己的闺女,“我们家珠儿比起明姑娘来,比起圆润可就差远了,不知道的还当我这个做娘的饿着她了呢!”

    玉喜微微侧头,那小姑娘个儿比她高出一头,腰细身长,脸儿白白小小,樱唇小口,半垂着眼,黑而纤长的睫毛,伴着鬓边华胜流动间一颤一颤,看的玉喜的心儿也一颤一颤的。

    这尼玛还和她这尚未发育的大脸盘子比,这都快赶上她那一向自负美貌的三妹妹丽曦了。

    玉喜不动生色往后退了退,她很想问孔夫人,这视觉上是不是看起来显得她脸小点?

    一个上来了,其他几个姑娘的娘亲自然也忍不住,一个个扭着屁股牵着自己闺女都凑到孔夫人跟前叫卖自己闺女。

    您瞅瞅,我们家这个好生养;我们家这个温柔似水;我们家这个贤惠能干……

    玉喜忽然有些同情衍圣公夫人,这给庶子选个媳妇,都得选出审美疲劳来!

    趁着一堆人围上来,玉喜赶紧脱身,和外祖母说想往花园逛逛。老太太有些犹豫,今日府内人多,乱走动怕是不好。好在有个一直侍候在侧的小丫鬟十分有眼力见,见玉喜想偷溜,忙上来搭腔:“明姑娘您是听说我们二爷给老太太种的那一池观音莲开了,也想去瞧瞧吗?”

    玉喜当然附和点头。

    那小丫鬟便笑道:“我们家的几位姑娘都正在后头花园子里赏莲呢,想来姑娘去也无妨。”

    玉喜外祖母便放了心。

    玉喜本来挺高兴,但架不住别人眼尖耳朵也尖,那高颧骨的夫人听见玉喜她要往后花园去赏花,还是孔家二爷亲自种的花,还是和孔家的姊妹一起赏,这可是讨好大姑子、小姑子的好机会啊,便也央孔夫人让自家闺女也跟着一起去。

    一个要去,自然剩下的几个也要跟着去……

    于是,玉喜的一人行就演变成了“孔家媳妇候选人”三人行……

    玉喜无精打采跟着一行候选人往花园去,从花园东南门进入,一入眼便是一座奇石怪岩堆成的假山,有远山近水之分,其上花木扶疏,巉岩幽谷,盘回曲折。一条若隐若现的羊肠小道,台阶相砌,从山下一直长到山顶。

    见了这样奇丽的景色,玉喜倒把一行候选人暂且给忘了,想来家的花园子虽然也有假山,但却没有这样使人迷醉其中的山石,假山沿边上的石头是以瘦露闻名的太湖石,泉水滴滴而下,顺着太湖石嶙峋的镂空洞孔滴滴而下,仿有滴水穿石之象。玉喜不禁联想到雨天时,那雨水接连不断流下,肯定有是另一番“疑是银河落九天”之美。

    只是园子入口,就已经令玉喜如此着迷,她真不知道这人盛花繁的时期,孔府花园该是怎样一番美景。

    在前引路的小丫鬟不见身后明家大姑娘,停下回头,便看见明大姑娘站在太湖石下,张开手正在接那石孔滴漏下的泉水,一袭杏红色纱衣,半昂着头,白嫩的脸庞迎着日光,仿佛将她周身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色,发间闪烁流动的红色璀璨和滴溅在她手上的水泽相应成辉。

    她不禁有些看呆了,忽然想起关于明家大姑娘的传言,泉女转世,不会是真的吧?

    直到明大姑娘转过头,对着呆立的她展开灿烂温暖的笑容,她才回过神,忙上前引着她继续往前走。

    其他两个姑娘仿佛对这园子并不感兴趣,一路上只顾着整理自己的衣裳簪环,那白脸细腰的姑娘还从荷包中掏出一面手掌大小的铜镜,左顾右照。

    只有玉喜一个人,一路走,一路赏景,那两个姑娘就只顾着赏自己了……

    孔府的后花园子虽然不广,但假山、池水、亭台水榭一应不缺,水中有石岛,有赏月的凉台,有焚香读书的坛屋,当然水池子旁还有一坐满大小美女的赏花凉厅。那丫鬟将玉喜她们三人引进花厅中,衍圣公府的几位**正坐在花厅中,品茶赏花。

    但见来丫鬟引了几个年岁相仿的女孩来,料定该是哪个亲戚家的姑娘,便都起身礼貌相迎。

    “这是五老太太的外孙女,明家大姑娘。”丫鬟介绍完了玉喜,她又指着那个着桃红色细腰白脸的姑娘道:“这位是四老太太家侄孙女,尤姑娘。”

    剩下的那一位穿着绿衣,沉静端庄的则是衍圣公妹妹的大姑子家的兄长的闺女蒋姑娘……

    这关系绕的玉喜都晕,反正简称候选人蒋姑娘,候选人尤姑娘就对了。

    “三位姐姐快请坐。”

    衍圣公府的几位姑娘倒是亲和有礼,对她们几个人完全没有豪门公女的架子,和她那表妹孔灵青比,不说长相穿着,单从待人接物的礼仪就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上。

    玉喜感叹:这大概就是延续千年的书香门第和一夜爆发土豪之间的差距。

    尤家姑娘上来先弯着个小细腰,把衍圣公府的姑娘夸奖了一番,不外是几位姐姐美貌又待人谦和之类的马屁话,复才坐下。蒋姑娘也谦卑了两句。

    剩下玉喜不知道咋拍马屁,她本想也夸夸几位姑娘真是貌美如花,却不想脱口而出了一句大实话……你们家的园子真好看……

    说的孔府几个姑娘都笑了,其实连她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这马屁拍的其实也挺好,只是对象不符合……

    028 寿宴(中)

    一个穿柳绿色,鹅蛋脸的姑娘拉着玉喜坐下,笑道:“明家妹妹若是喜欢这园子,大可在这多住几日,好好赏赏这园子。这园子,不同时节,不同天气可是有各种不同的美景呢!”

    “那可不是要长处我们家才能赏到?”坐在玉喜对面的一个黄衣小姑娘拨弄着双鬟上的银铃铛咯咯直笑。

    玉喜脸红了一红,这小姑娘估计对“嫂子候选人”的事多多少少知道一点,才这么打趣她吧。

    玉喜脸红了,尤家姑娘却不高兴了,她也是候选人之一啊,为毛不让她多住几日呢!住上一辈子她才愿意呢!

    “我也觉得这园子好,尤其是这一池莲华,可真好看!”

    玉喜顺着她的手望过去,花厅外头,正是满满一池莲花,重瓣而生,花色洁白,像一位位亭亭立于水上的白衣仙子。

    莲花是最常见的佛教代表植物,清白、高尚而谦虚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是花中的君子。

    方才听那丫鬟说,是孔家二爷亲自着人种的,是要介绍给玉喜她们几个候选人的二爷吗?

    这想必是投孔老夫人向佛的意头吧,这孔二爷倒是蛮会奉承老人的。

    “尤姐姐好眼光,这一池莲华可是二哥亲自寻的藕芽,亲自看着人种的,就为给我们老太太庆寿。看来,这位尤姐姐,和我二哥眼光志趣挺相投啊!”方才那小铃铛姑娘打趣完了玉喜,又打趣尤姑娘。这回自然轮到尤珠儿红了脸。

    玉喜默默:这小铃铛姑娘是瞅着谁都像她二嫂啊!

    “灵仪,快闭上你的小嘴吧,你这小嘴天天像个铃铛一样,响个不停。你再说下去,这几位妹妹就要找个地缝钻进去了!再说了,这样的事,是你一个小姑娘能随意浑说的吗!”绿衣的孔灵璧说着还拿起一块糕塞进孔灵仪嘴中。

    此番话虽是训斥,但却关心多过训诫。倒令玉喜生出几分羡慕,明家的几个年龄相仿的姑娘,好像只要处在一起,每时每刻都是在唇枪舌战、争风吃醋……

    那尤姑娘还想再和几位未来大姑子小姑子套套近乎,却正有人来请她们入席,玉喜倒是巴不得快去吃饭,她本是想自己溜出来,却被强行组成三人组,看来还是大隐隐于市比较隐蔽!

    不过,玉喜却有个地方想去看看,她来的路上发现花园的西墙边,有一株非常粗大的柏树,只是可惜被一圈矮墙围着,使她不能全观宝树。

    她对树,比对花感兴趣。树其实也有千百种美,只是世人都沉醉于那灿烂鲜艳之中,而顾不得去欣赏那根沿千里,那高枝挺干,那绿叶苍苍,这才是永久的美,不为时间而摧垮的美。

    于是乎,她趁着“酱油二人组”将大家的目光吸引走的同时,悄悄溜开了大部队。

    一墙之隔,有一株近百年的柏树,一树五枝,中生一株槐树,玉喜记得,它有个名字——五柏抱槐。虽然比起几百年后的人看到的它小上许多,但是,却比几百年后苍翠繁茂,这大概就是人气滋养了它的缘故。万事万物都是有灵性的,它们都需要灵魂的契合。

    不过,玉喜站在墙外,却只能看到它直入云天的高顶,看不到它绵延盘旋的根部,便觉得有些不尽兴,于是沿着平白突出的矮墙饶了一圈,终于在一人多高的月季从后找到了一扇半开的铁门,想也没想,便推门而入。

    那五柏抱槐也没有让她失望,果如诗中所说,五干同枝叶,凌凌可耐冬。声疑喧虎豹,形欲化虬龙。曲径阴遮暑,高槐翠减浓。天然君子质,合傲岱岩松。

    正在感叹自然的神奇美丽,玉喜却听见不远处传来唤她的声音:“阿薰!阿薰!”

    “啊?”玉喜惊讶地转过头,在这里怎么还有人叫她的乳名呢。听着声音苍老,莫不是她外祖母?

    忙绕过两人围粗的柏树,探出头来,却见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奶奶,搀着一个小丫鬟的手,颤颤巍巍越过□□,青石子甬路有些湿滑,那老奶奶显然是走不惯,有些踉跄。

    玉喜忙快走几步迎上去,伸出德手还未待搀上她,便被她一把抓住,紧紧攥住,仿佛怕她一松手,玉喜就跑了一样。

    “阿薰,阿薰!你真的回来了!”

    玉喜彻底呆住了,这到底是哪里来的老太太啊!怎么这样吓人!

    “这位老夫人,请问您是谁?阿醺年岁小,很多亲戚都不识得,老夫人您莫怪啊!”

    “老夫人?老夫人!阿薰你怎么连娘亲也不认识了!我是你娘亲啊!你这个狠心的孩子!”

    呃……娘亲?她前世孤家寡人一个,来到这里才有了父母兄弟。她确定孔氏是不会一瞬间老掉五十岁的……除非她穿进了异时空……

    “老夫人!老夫人!”

    玉喜正在难解难脱之际,一个老嬷嬷领着一大**婆子丫鬟花花绿绿往这边赶来。那怪兮兮的老奶奶见来了人,反而更加大胆,拼命攥住玉喜的手,就怕她跑了。

    “巧织,你快来,快来看看,我的阿薰回来了!”

    吴织娘吴嬷嬷脚步一顿,心下一沉,大**回来了?怎么可能!一个已经死去十多年的人!

    再一想,老夫人方才好像喊得是她的闺名!?

    她如今老了,老夫人已经多年没当着人喊她的名字了,今儿竟如此反常,不仅叫她名字,还说大**回来了!莫不是有什么不好了回头吆喝众人:“快着些!”

    自己也管不得稳重威严,撩开步子就往前冲,三步并作两步跑到老夫人跟前,“老太太,您怎么到这里来了?”

    这个湖,是当年大**投身之处,为免老夫人看着难受,老太爷当年下令叫人封了这园子,众人不踏足这个园子已有二十多年

    ,今儿怎么被人打开了!

    一见自己贴身的吴嬷嬷来了,孔老夫人忙抓住她,指着玉喜道“巧织,你看这不是阿薰是谁!”

    玉喜无奈,本姑娘确实叫阿醺,但,这位老奶奶,我不认识你啊!

    吴嬷嬷顺着孔老夫人的手看去,见一个小姑娘,不过十多岁,衣裳是从前大**最喜欢的杏红色,发髻也是大**最爱梳的燕垂翅双鬟。

    她依稀还记得自己给薰姑娘梳头的时候,她的眼睛那样明亮,透过铜镜笑嘻嘻地瞅着她,赶着她“吴妈妈,吴妈妈”地叫个没完。那时候的大**,着实是个聒噪的小姑娘。

    眼前这个小姑娘,眉眼间确实与**有些相似,但也只是相似而已。

    老夫人大概思女太切,又兼眼力一日不如一日,所以才会认错。

    “老夫人,您瞧错了,这也不知道是哪个亲戚家的**,真是会哄人么!”说着从身后丫鬟手里接过西洋花镜,亲手替老太太戴上。

    孔老夫人戴上眼镜,仔细把玉喜拉到眼前瞧了一瞧,瞧清了却恍然若失。本来满心的希望,以为失而复得,却不想都是虚幻。人渺小如此,富贵,荣华,声明,威望,这些都难以弥补她心中的痛。

    她松了玉喜的手,怅怅然然扶着老嬷嬷转身离开,一大伙丫鬟婆子也簇拥着离去。

    留下玉喜一个人目瞪口呆站着不敢动。这伙人要不要这么吓人啊!忽然出现,又忽然离开。果然,娘亲说的没错,大户人家规矩就是多,认错了人都不待说清楚的。

    “唉……算了,我‘小人’不记你们‘大人过!’”说罢,转身背着手就要离开。

    “吆,你这个‘小人儿’倒是挺宽宏大量的吗!”

    玉喜背后一阵发毛,这声音有点熟!

    031 师兄

    “小丫头,为师来也,速来迎接!”

    玉喜无奈地转过身,仰起头,正看见上次抢吃了她螃蟹的竹山老鬼正趴在墙头,一条腿在搭在墙上,另一条腿自然还没攀上来……

    她便张开一双小细胳膊,露出可爱天真的笑容:“老鬼老师,来,我接着您!”

    竹山老鬼却抛给她一个白眼,“你老师我要是摔死了,你可是要披麻戴孝的啊!”

    玉喜撇撇嘴,“是你不跳的啊!可别说我没接。”说罢转身准备离开。

    “哎哎哎,好不容易见上一面,你就这样把自己的老师抛弃了啊!真是没良心啊!不尊师重道是要造天谴的啊!”

    他的声音实在是聒噪,玉喜只得停下脚步,面无表情回头看他。

    竹山老鬼却一手撑墙,一个纵身,从墙头直跃而下,敏捷地落到玉喜跟前。玉喜忙往后退了两步,防备道:“这可是衍圣公府的后院,你这老鬼离经叛道的,可别拖累我啊!”

    话说这老头到底是做什么的,衍圣公府后院的墙也敢翻?

    孔府的西路是孔家学堂,这老头难道真是老师?但谁家教授圣人之道的老师会爬墙啊!

    竹山老鬼却不理会玉喜的无礼,径自围着五柏抱槐转了一圈,啧啧有声地称赞:“这树比前些年长了不少啊,尤其是这槐树,直干秀颀,风姿绰约更胜从前啊。虽然无人打理,但到底命硬啊!”

    “树当然不比娇花,自生自活才更风姿清绝,岂是花朵的娇嫩自怜可比!”玉喜忍不住开口,世人根本不懂何为美,总觉鲜妍娇艳才最美,殊不知越是漂亮越是毒。

    没想她一番话正说到竹山老鬼心里,对玉喜竖起大拇指,赞赏道:“果然不愧是我的学生啊!和为师的见解一样高啊!”

    玉喜翻翻白眼:“老鬼,咱能不句句都夸带上自己吗?”

    竹山老鬼大笑:“夸你不就是夸我吗,明师才出高徒啊!”

    这老头实在怪诞的很,玉喜实在不想和他多纠缠,但又不好走开,怕竹山老鬼再被孔府的人碰上当做贼人抓起来,毕竟这老头也是她穿过来后,除了明家人之外认识的为数不多的几个人之一。便劝他快些走,谁想竹山老鬼围着那树左转专,右转转,不但没有尽快离开的意思,反倒围着这五柏抱槐,研究起来。一边转悠,还一边嘟囔:“云冠巍峨,青翠苍郁,躯干嶙峋,欹枝遒劲。好,好,甚好!”

    玉喜有些狐疑:“左转三圈,右转三圈,接下来是不是就该说‘妖精妖精,快开门,你大圣爷爷来了’?”

    “什么妖精、大圣?”

    见他不懂,玉喜也不再说:“没什么,就是一个猴子,话说,先生,你是不是猴子派来的逗比?”

    “什么猴子,听不懂你这小丫头在说什么。”他手抚着柏树,难得一改荒唐样子,仰头望着参天的树冠,沉沉道:“小丫头,你知不知道这柏树的来历?”

    “不是被雷劈开的吗?”玉喜她隐约记得,旅游胜地孔府的告示牌上记载,这本是一株大柏树,被雷击中劈开五干,然后也不知哪一年柏树中间掉进一粒槐树种子,槐树便在这五干中间生根发芽,长成一株挺秀苍翠的大树。但这株柏树活了多久,这槐树又活了多久就没有记载了。

    竹山老鬼笑笑:“傻丫头,雷劈能劈的这么齐整啊!”

    玉喜想想也对,确实劈不这么齐整,雷劈的话,一般都是直接劈裂,枝折冠断,少有这样劈成如五瓣花朵的。

    “老鬼你知道?”

    竹山老鬼得意一笑:“当然知道,哎呀,看在你是我得意门生,而且又是唯一一个女学生的份上,为师就告诉你。这柏树啊……”

    “老师,原来您在这啊,学生到处找您呢!”一个清冷优雅的声音在玉喜背后响起,玉喜直觉背后一阵发凉,这声音也好耳熟!

    就算她有特么的女主光环,但,能不能消停一会啊!见完这个见那个,好烦啊!

    竹山老鬼负着手转过身,瞅着折兰王世子折颂,倒是一派慈师风范,“折颂啊,来来,来见见你小师妹。”

    折颂闻言上前,玉喜却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两步,边退边道:“不是我,不是我!”

    谁想竹山老鬼根本不给她退路,拎小鸡一般扯着她的辫子,将她拎到折颂跟前,“她就是为师新收的学生,叫……叫……小丫头你叫啥来着?”

    玉喜默默:“知名不具。”

    “不具个屁,我记得你爹管你叫啥喜来着,大喜吗,还是双喜?”竹山老鬼挠挠头皮,一眼瞅见折颂腰间佩戴的九霄环佩,猛然间记起:“对,玉喜,是玉喜。你们几个兔崽子以前不是一直嫌弃没有女娃娃给你们玩吗,这回为师可是遂了你们的心了!折颂,这小师妹是不是长得很讨喜,瞅瞅这圆脸,一捏一手肉啊!”

    玉喜一脸戚戚,您老收我是为了给别人当玩意啊!

    不过,纵然心有嫌弃,但她还是对着折兰王世子抱拳:“折世子好!”

    她难得乖乖行礼,对这个折兰王世子,她是有些害怕的,总觉得他的眼神带着些不寻常的探究。

    竹山老鬼倒有些惊讶,“小丫头,不怕我,倒是怕这年轻后生啊!果然我不如年轻人找人喜啊!”

    玉喜撇嘴:“老鬼你不才是最年轻最英俊的吗!”

    一句话说的竹山老头哈哈大笑。果然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啊!

    趁着竹山老鬼高兴,玉喜尝试做最后挣扎:“可是,老鬼,你既然是做先生的,那一定是桃李满天下,这师兄师妹,师姐师弟,没有一千也有几百吧?少我一个不少吧……”

    没想到竹山老鬼倒是很认真的掰着指头算了算,“你放心,为师算了一算,统共收过八个徒弟,你是第九个。算起来,才有八个师兄,数的清的。至于师姐吗,为师就收过你一个女的!师姐是没有的。”

    玉喜苦着脸,没有收过女学生?!她可不想做这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万一被夹死了,那可咋办!离经叛道也要有个度数啊!

    “竹山美男先生,求您了,我真的对读书没有兴趣啊,再说,我是女的啊,不能拜师读书啊!”

    竹山老鬼根本不理会她,一把将她推给折颂,转身一纵,出奇意料的敏捷,稳稳站在墙头,“教不教你读书,是我说了算,关这天下世人屁事!折颂,小九交给你了,好好护着你小九妹啊!还有……”他又转头看向玉喜,露出慈爱的笑:“小九儿……”

    他笑的玉喜心里毛毛的,总算体会什么是笑比哭还令人害怕了,“有话就说,有那啥就快放!”

    竹山老鬼倒也爽快,直道:“你上次的学资交的挺合我口味,下次记得再带点来啊,尤其是那个酒,真是人间珍品啊!”

    玉喜怒:小九儿?我看是“小酒儿”吧!

    玉喜对着竹山老鬼背影挥挥拳头,折颂却一本正经肃袖遥遥躬身拜别竹山老鬼的背影。

    站在折颂身侧,玉喜深感忧虑:咋办?要逃吗?这人上次觉得她不正常来着……

    可是折颂接下来的一句话,竟令她无端高兴起来,感叹:年轻人,你果然是想的太多了。

    因为折颂用他那一贯高冷的语调,道:“师妹,看你有点眼熟,咱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031 厉家

    玉喜心中窃喜,估计她们遇山贼那日,自己脸上涂得乌七八糟,折颂根本就没有看清她的脸,当时不过就是觉得她举动大胆奇怪,才会有那样一说,根本没发现她有什么不妥。

    心情舒畅,连带着对折颂态度好了许多,往外走了几步,与他拉开距离,远远道:“折世子,这是孔府后院,男宾不得入内,您还是早早出去为好啊!”

    折颂点点头,“确实,我是寻老师才寻到这里来,却该早早离去,以免误会。不过,”他转过头,一袭紫缎华服,华贵逼人,对着她歪起嘴角浅笑:“你是不是该叫我师兄?”

    玉喜无奈叹气:她连老师都不认,何况师兄呢!

    “那老鬼……呃,折世子您的老师,说收我做徒弟,应该只是说着玩玩的,世子您别当真,小女我也就听听,老人家都是爱开玩笑的。”她可不想被一堆豪门纨绔认作师妹,这万一卷进什么世家恩怨、豪门情仇,她可是得吃不了兜着走。

    折颂却挑眉一笑,抚了抚衣袖上的褶皱,“你当竹山先生镇日闲着无事,逗你玩呢吗!”

    玉喜:呃……他不就是逗她玩呢吗!

    “民女出身寒微,不配和世子等同门。更何况……”她提溜着头上的两个小发苞,歪头道:“我是女的啊!在咱们大梁朝,哪有女子入学的!”

    没想到眉毛挑的更高:“出身?女子?你觉得老师他在意这些?”

    呃……那老头放荡不羁,一看就是离经叛道的,大白天的还敢翻衍圣公府的墙,绝计是个不把世俗戒律放在眼里的。

    “老师收徒,一向只看合不合眼缘,合不合心意。纵是皇族,只要老师不愿,也没人入得了老师的门。”

    玉喜转过身,心里盘算着,找折世子这话,竹山老鬼倒是个不简单的人物。但是……越是不简单,她越是不想认识啊!她还是早走早利索,反正她是个姑娘家,轻易不出门,那竹山老鬼总不至于直接杀上门来吧!

    她自认为,自己还没那样大的魅力……

    于是微笑着一点点往花园出口挪。

    折颂一眼就看出她想逃,长手一伸,抓住她头顶的小发苞,挑眉轻笑:“想逃?”

    玉喜苦着脸,“呵呵,没有,我这不是怕走丢了吗,孔府花园这样大,我又是头一次来,怕迷路吗!”

    折颂又挑眉:“迷路和你走不走有什么关系?”

    玉喜大怒:您能不挑眉吗!不知道这样很有一种坏坏的帅吗!要不是她定力好,怕是鼻血都喷出来了!

    算了,好看不吃眼前亏!玉喜也不想和他拉拉扯扯,若被人看见,她可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便扯动嘴角,露出两个酒窝,弯下腰做了个深鞠躬,“师兄,师妹这厢有礼了!”

    明明很不愿,却又不得不照做,一张小圆脸,嘟嘟着嘴,折颂看的心情大好,便故意逗她:“咱们师门,人虽少,可是最重礼数的,这见了师长,可是要行跪拜礼的。”

    玉喜大惊,暗暗叫苦。

    折颂倒是一脸笑意,眉头舒展,心中阴霾也扫却一半,伸手欲捏她头顶鼓鼓的发苞:“小九儿,师兄不是个拘泥于礼节的人,你不用跪拜也可。”

    玉喜猛退两步,捂住头顶的小揪揪,颤颤道:“你……你可别碰我啊,我可还不想剃头呢。”

    这个时代推崇烈女,未婚姑娘被碰了袖子要将手臂折断,她若被碰了头发,难道要把头砍掉吗!!!

    心中正骂着,却见方才在花园亭中招待她的孔灵仪带着丫鬟婆子匆匆赶来,想是来寻她的。玉喜又往旁边挪了两步,拉开和折颂的距离,心中暗骂自己没事找事,还不如跟着酱油二人组出去唇枪舌战呢!

    且说孔灵仪,本是风风火火直奔玉喜而来,走近了却忽见玉喜旁边站着一人,一袭紫衣,玉树临风。忙收住脚步,改迈着纤巧的小碎步往玉喜这边缓慢移过去,躬身行礼:“世子表哥好!”

    表哥?

    难怪折颂只身出现在孔府也不怕,原来是亲戚啊!

    折颂却忽然冷起脸,一改方才调侃玉喜荒唐样子,正襟危立,冷冷道:“适才和你大哥往书房去,走错了路,正要出去呢!”

    孔灵仪娇羞的半低着头,红着脸回答:“适才也听见长兄在寻表哥呢!”

    玉喜瞅着孔灵仪的娇羞扭捏样,就知道她这是犯花痴了……孔府花园子在后院内,书房在前院,走错路这种理由都信,看来痴的不是一星半点啊!

    “小九,师兄先往前头去了,等下次拜访老师时,咱们师兄妹再相见吧。”说着还一脸慈爱地摸摸她的头顶。

    玉喜只觉头顶一阵凉气传下:完了,她的头看来是保不住了……折世子,你这是铁了心要害死我啊!

    孔灵仪娇羞恭敬地目送走折颂,转过头来瞅着玉喜,一双杏核眼眯成一条缝,颇有敌意:“你和世子表哥咋认识的?”

    呃……你表哥是我救命恩人,我要对他以身相许……不知道这样说孔灵仪会不会当场把她拆成两半。

    “呃,他是我老师的学生,算起来,是师兄吧。”算了,师兄就师兄吧,反正她也不算吃亏吧。师兄也算是亲属,她这就不算是和陌生男子相见了吧。

    一听她和折颂是师兄妹,孔灵仪一双杏核眼大睁:“你竟然攀上了竹山厉家?厉老先生怎么可能会收你!他连我大哥都不收!”

    这……都说老鬼厉害,但,尼玛他到底厉害在哪啊!喝酒倒是很厉害,对她的兰花烧一直念念不忘。

    “你说的是……那个疯疯癫癫的老头吧?”话说,她好像还不知道老鬼姓什么……竹山厉家是做什么的?

    孔灵仪更是震惊,“你竟然说厉老先生是疯癫老头!你……你……”孔灵仪竟然气的有些发抖,颤颤道:“你知道这天底下,多少王公贵族想入厉家师门,你又知不知道,厉家自开国以来,出了多少个宰辅,多少人入了内阁?”

    玉喜摇摇头,她确实不知道,她连老鬼姓厉都不知道的好吗!

    “十阁九厉,剩下一个还是厉家门生,这你都没说过吗。你一个小小酒商之女竟然能攀上如此高枝,真是……真是……”

    真是啥?真是荒唐?还是真是好命!

    玉喜很想对她说:姐有女主光环……

    “孔**,寿宴是不是要开始了?”再说下去,孔灵仪就该变身咆哮帝扯着她的肩膀大吼:“你怎么能,你怎么能,怎能不知道呢!你不知道这样我有多么多么伤心!”

    她真不知道该不该抱着孔灵仪回她:“你无情,你无耻,你无理取闹!”

    她话题转移的很好,随行的嬷嬷也忙着提醒孔灵仪寿宴要开始了,当下关心表哥不是大事,给老夫人祝寿才是大事啊。

    孔灵仪愤愤瞅了她一眼,“快跟着来!”

    玉喜耸耸肩,她早就准备走来着,是您大**一直在这叽叽咕咕啊!

    跟着孔灵仪一行人,玉喜她们回到了后堂楼,今日的寿宴就摆在这后堂楼前的三间花厅中,只后头的亲近女眷就席开六桌,前头的官客们自然桌数更多。

    玉喜外祖行五,虽不是孔府正支,但到底近些,又是长辈,就入坐在孔老夫人下首一席,玉喜也跟着沾光。她来之前,就听扈妈妈这个顶级名厨讲过孔府的宴会多么多么盛大,菜式多么多么新奇,味道多么多么鲜美,于是乎,这孔府最令她向往的并不是她的竞争目标孔二少爷,而是这满桌子鲜香垂涎的菜……

    站到娘亲孔氏身边,等着孔老夫人在一堆妇人的簇拥下进了花厅,玉喜才想起来告诉孔氏她之前在花园子见过孔老夫人的事。

    听她已经见过孔老夫人了,孔氏倒是有些惊讶,直问她孔老夫人有何表现。玉喜便觉有些纳闷,“老夫人拉着我的手叫我乳名阿醺来着,还有些奇奇怪怪的,说我终于回来了什么的。”

    “那老夫人是欢喜,还是生气?”孔氏紧着问。

    玉喜低头想了一想,欢喜吗,好像有一点,生气应该是没有的,末了走的时候,倒是有些失望。仿佛是将她错认成了别人,看清之后便有些失望。

    “长得像别人,也并不是没有好处的。”玉喜外祖母悠悠然吐出一句话,越发弄的玉喜丈二和尚

    摸不着头脑,长得像别人,是说她吗,她像谁?

    本打算问明白,可她们才刚坐下,方才在花园子遇见那个孔老夫人身边的嬷嬷却过来了。对着玉喜外祖母微微屈身:“五老太太,我们老祖宗想请您外孙女过去同坐。”

    玉喜刚拿上手的镶满各色干果的江米面高摆,还未塞进嘴里,就吧嗒一声断掉了……

    032 孔薰

    让她去?她的女主光环又发作了?

    这女主光环就不能等她好好享受完这一顿美食,然后再闪瞎大家的眼吗!

    反观玉喜母亲,却并不惊讶,只是笑着拍拍玉喜的手,让她安心去。

    脸上表情最丰富的,倒是坐在她们对面的酱油二人组,四个眼睛两张嘴,忽大忽小,变化多端。

    她外祖母也像是早就料定孔老夫人出此一招,起身对吴嬷嬷笑道:“玉喜年纪小,规矩也学的不好,若是有什么不到之处,还望吴嬷嬷多多照看。”

    吴嬷嬷点头:“那是自然。”

    于是,根本没有人征求玉喜的意见,她就被吴嬷嬷领到了花厅的最东间。

    孔老夫人的生日宴,已经一连摆了三天,孔老夫人陪各豪门贵族的堂客早已疲乏,连日来吃的也过于油腻。更兼着今日来的都是近亲,虽宴席已开,但老夫人便未入席,只歪坐在东间榻上,榻旁另设一精致小高桌虚陪着。

    玉喜一进间,就见到孔老夫人歪坐在一张一张透雕夔龙护屏矮足短榻上,半倚着金钱蟒的大迎枕和孔灵仪姐妹等说笑。见吴嬷嬷引着玉喜过来,便笑着让玉喜过去。

    玉喜走到榻前,盈盈下拜,“玉喜见过老夫人。”

    孔老夫人抬手虚扶一下,吴嬷嬷便扶起玉喜,将她推到孔老夫人跟前。玉喜半低着头,虚坐榻边一角,孔老夫人的手不自觉扶上她的垂燕双鬟,“叫玉喜?”

    玉喜微微颔首,又想起方才老夫人叫过她阿醺,便道:“小女乳名阿醺。”

    老夫人的手一顿,那红艳的珊瑚珠子便从她手中滑落,晃荡在玉喜的乌发间,莹莹烁烁。

    “阿薰?你真的也叫阿薰?”

    她点点头,她是叫阿醺啊,还有谁也叫阿醺吗?

    听到“阿薰”两个字,坐在下首第一席陪客的衍圣公夫人崔氏,夹菜的筷子却一抖,定睛瞅向老夫人身侧的玉喜,终于明白她方才为什么无端觉得明家大姑娘眼熟。

    同样娇艳的杏红色,同样低垂的燕翅双鬟,同样的点星珊瑚珠链,还有那双灵动含情的笑眼,这简直就是她小姑子的翻版。

    那个曾经衍圣公府娇宠无限的大**,孔薰。

    玉喜不知道谁也叫阿醺,但也微微觉得有异,却不好多问,只能低着头装娇羞。

    场面一时有些冷,还好孔灵仪这个小铃铛走到哪响到哪,她上前攀上孔老夫人的肩膀,嘟着嘴:“老祖宗,您和厉老先生再说说嘛,孙女想跟着他读书。”

    玉喜偷瞧孔灵仪,暗暗祈祷,孔铃铛可千万别把她被厉老鬼收入门下的事说出来啊,不然,她真不知道大家会不会带着有色眼睛看她!

    “女孩子家去外头读什么书!又不用你考功名,咱们家女学里的韦先生还教的不好吗?”

    玉喜点头:嗯,老夫人说的对,老夫人英明!

    奈何孔灵仪却并不这么想,她收回手,坐正身子,却仍是嘟嘟着嘴不放弃,“韦先生教的是好,但是我……我就想跟着厉老先生学嘛!”

    玉喜暗自撇嘴,跟着厉老先生学?还是跟着表哥一起学?估计后者占得比例更大。

    “厉老先生轻易不收弟子,四姑娘你又不是不晓得!”吴嬷嬷见姑娘气鼓鼓的,老夫人也不大高兴,便上前劝解。

    三姑娘孔灵璧也扯扯妹妹的衣袖,柔声道:“妹妹,你不是说想吃丁香豆腐,吴嬷嬷专门叫厨房预备下的,你快过去席上尝尝是不是爽口。若是爽口,老祖宗应该也吃得。”

    孔灵仪嘟着个嘴,极其不愿意的挪到首席上,坐到崔氏旁边。崔氏皱眉低声道:“今日不同往常,远亲近邻的都在,你且安生着点!”

    孔灵仪瘪着嘴点点头,还送去一个眼风给玉喜。玉喜当然是装作没看见……

    孔老夫人也拍拍玉喜的手,“阿醺,你也去尝尝那丁香豆腐,和从前是不是一个味道!”

    玉喜有些不解,和从前?哪个从前,她从前来过孔府

    ?可没听母亲提起过啊!

    “这丁香豆腐啊,是将豆芽的豆瓣去掉,只留嫩芽,将豆腐炒后切成极小的丁儿,放在锅里慢炒,鲜嫩爽口,明姑娘试试?”吴嬷嬷说着便亲自接了丫鬟手捧的戗金五彩大盒子,取出一红彩描金小盘子放在老夫人榻旁的高桌上。

    玉喜不喜欢吃豆腐,但孔老夫人既然说了,她也不好意思不吃,便点点头,移坐过去。才伸了筷子要叨一根豆芽,吴嬷嬷却轻咳一声,玉喜停了手,不解的望向她。

    吴嬷嬷往孔老夫人那边努了努嘴,玉喜试探着拿筷子戳了戳零星点点的豆腐,吴嬷嬷唇角弯了弯,玉喜放心的夹起豆腐放入口中。豆腐炒的其实还不错,只是玉喜不喜豆腥气,吃了一块,便放要放下筷子,没想到吴嬷嬷嘴角又耷了下来。

    玉喜只得提起筷子,继续吃……豆腐……

    “看阿薰吃的这么香,就知道这豆腐是不是还和从前一样滑嫩爽口,吴嬷嬷,拿一点过来我尝尝。”孔老夫人由丫鬟扶起来,吴嬷嬷早着一个小丫鬟捧了盘子跪在孔老夫人跟前。孔老夫人尝了一口,脸上露出笑意,“阿薰的口味果然还和以前一样,最喜欢这滑嫩细腻的口感!吴嬷嬷,等会儿去后厨把那赏人用的金瓜子撒上一把,就说大**吃的高兴,赏她们打酒吃。”

    玉喜心内狂喊:金瓜子啊!赏我吧,赏我吧,我不嫌搁牙啊!

    不过,她怎么听着孔老夫人的话有些不对劲呢……这大**,哪来的大**?

    见玉喜一脸疑惑,吴嬷嬷心内有些明了,这五老太太是瞒着明姑娘的。凑近她低声道:“明姑娘今日的打扮,和我们家已故的大**一模一样,老夫人一定是又将你当做大**了。”

    玉喜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杏红色衫子,难怪今早出门的时候,娘亲一定要让她换上这身杏红色一扇,还说是为了配外祖母送的珊瑚珠链……等等,难道这珊瑚珠链,外祖母也是为了今日,才送她的?

    “孔大**也叫阿醺?”玉喜试探着问,若真是这样,那她……

    吴嬷嬷点点头,“是啊,大**单名一个薰字。”

    孔薰……孔薰……

    玉喜一时觉得有些眩晕,阿醺,阿醺,酒意微醺,看来她醉的不浅啊!

    033 癫疯

    她头上的红珊瑚珠链,是外祖母早之前送去明家的,身上着的杏红衫裙,是今早起母亲让她穿上的。她今日这酷似孔大**的装扮,显然是她母亲和外祖母刻意为之的。

    那她的名字与孔大**一样,是巧合,还是刻意为之?

    若是刻意为之,那她母亲和外祖母这盘棋下的可够大的!

    商贾之家与侯门公府,还是绵延不衰的圣人之后,云泥之别。孔昭禄虽然只是庶出,可若比较起来,她明玉喜高攀的可不是一星半点。母亲想让她嫁进孔家,成为衍圣公府的**奶,荣华富贵。

    她前面有两条路,一条,是模仿好已故孔家大**孔薰,招得孔老太太的喜欢,嫁给衍圣公府庶子,成为孔府**奶,生儿育女,侍奉公婆,管家压妾,步上作为一个女人的巅峰。

    或许老公狠毒点,宅斗一番,夺了嫡子的位子,承袭衍圣公爵位,到那时……到那时,呃,恐怕她的位子就得被别人占了……

    另一条路,安稳做她的商家富女,找一个门当户对的生意人,闲来管管夫君,养养包子,与妯娌斗斗嘴、磕磕牙,衣食无忧可得,荣华富贵却没有。

    总结这两条路,玉喜忽然觉得,她爹明宏给她安排的路比较合适……找个倒插门女婿!

    依照她爹目前的身家,说要招个上门女婿,应该会有不少年轻小伙子想少奋斗二十年吧!

    思及此,玉喜身子一歪,扑通一声扑,凳子一歪,她整个人扑倒在地上,连带着老夫人榻旁的高桌也被带翻,哐啷啷碎了一地杯盘。

    “明姑娘,明姑娘!”吴嬷嬷离她最近,见她到底,忙上前扶她。

    玉喜闭着眼,感觉双臂被人扶住,便把嘴一歪,开始往外吐吐沫,手脚并行抽搐……

    这可吓坏了吴嬷嬷,抱着她一顿乱摇:“明姑娘,醒醒,醒醒!”

    孔氏在隔间早听闻是玉喜晕倒,也顾不得规矩礼仪,推了扇屏就冲过来,忙从吴嬷嬷手中揽过玉喜,掐她人中和虎口。

    玉喜吃痛,却又不能蹦起来让母亲别掐了,只能忍痛继续吐白沫。

    众人也早围了上来,尤属“酱油二人组”及其亲友团抢在最前面,尤姑娘握着帕子,瞅了躺在地上口吐白沫手脚抽搐的玉喜一眼,忙用帕子捂住嘴,提高音量惊呼:“这……这是羊癫疯吧!快躲开,这弄不好要咬人的!”

    玉喜闭着眼睛暗骂:我特么这装的是羊癫疯又不是狂犬病!要咬也先咬你!

    孔老夫人闻言皱了皱眉,羊癫疯?!她的阿薰可从没这样的怪病。

    衍圣公夫人也皱了皱眉眉,这样的怪病怕是终身难愈,嫁进来可就是坑了她们孔家啊!

    玉喜心中却暗自得意,如此甚好!

    想必过了今日,她患有羊癫疯的传言,不日就会传遍兰陵。

    反正她不打算嫁进高门贵第,自是无所谓。

    不过这传言对于想进孔家当上门女婿的人来说,倒是有利无害。当家主母有怪疾,纳妾自然容易的多;更甚者,谁知道这主母哪一日就嗝屁了,这岳丈家的财产,还不都是他的?!

    玉喜就在一片慌乱中暗自打着自己的小算盘被背出了衍圣公府。

    直到回到外祖母家,请来了大夫,她才幽幽转醒。还好那大夫是个……呃,庸(神)医。把了脉,也没瞧出她有什么不妥,便问孔氏玉喜脑袋是否受过伤。这下,玉喜白沫也不用吐了,手脚也不用抽搐了……她确实才伤了脑袋啊!

    装无可装,无需再装!就是这么简单!

    一直到了晚饭时候,等人都走的差不多了,玉喜才悠悠然“转醒”。

    扈妈妈等人侍候玉喜喝了药,玉喜便借故将人都打发回去睡觉,只余她母亲陪伴。

    孔氏坐在床边,一手端着去苦味的糖水,一手抚摸着玉喜的小脸,几欲垂泪,她闺女怎么这样苦,才以为摔了一下摔出来的是福,却没想到还摔出个羊癫疯……还是在今日这样重要的场合发病。

    “阿醺啊,你不要担心,娘亲一定会找大夫治好你的。若有罪,娘亲替你来受。”她目光里有担忧,有害怕,却又坚定,若是能由她受,这罪她定替闺女承受。世上不计任何付出的人,唯有父母。

    看着她的眼神,玉喜忽然愧疚起来,明玉喜是孔氏的亲生闺女,她怎么可能从玉喜一出生,就当做一枚棋子来看待。或许,今日之事是有意为之,但孔氏绝不是不顾闺女一生幸福的人。

    她相信孔氏,却也得亲自证实,才能不心留芥蒂。她一直觉得,这世上很多事,都源自“想当然”和“不去问”,她是一个就算死,也要死的明明白白的人。

    “娘亲,孔薰是谁?我和她……长得很像吗?”

    听见玉喜说出孔薰二字,孔氏手中的碗晃了一晃,白瓷勺子磕碰在碗沿上,清脆一声响。

    “阿醺你怎么知道孔大**?”孔氏看着闺女冷肃的脸,一时有些担忧,或许她早该告诉她,不该瞒着她。这毕竟关系的是闺女的一生幸福。

    玉喜躺在床上,显出伤心的神色,“是吴嬷嬷告诉我的,她说,今日只是一步棋,娘亲,阿醺是棋子吗?”

    孔氏忙摇头:“不不,你怎么可能是棋子,你是娘亲最贴心的小棉袄啊!”

    “那为什么今天你非让我穿那杏红色且绣着杏花的罗衫?那不是孔大**最喜爱的颜色样式吗?难道不是想让阿醺仿照她吗?”

    孔氏她有些惊讶,她知道闺女自从跌入洗兰泉醒来之后是有些不一样了,有时候很聪明,聪明到她都怀疑阿醺不是自己闺女了,她变成另外一个人了。

    其实她本不打算告诉闺女,只愿她永远喜乐,无忧无虑。可如今闺女既已知晓,也由不得不说了,更何况,告诉闺女,说不定这事还有一线转机。

    “孔大**,单名一个薰字,是已故的前任衍圣公嫡长女。她曾是整个青州的女子最高的羡慕和向往。才冠青州,艳绝曲阜,八个字足矣。”

    玉喜知道,衍圣公孔家不比其他豪门贵族,千年勋爵之家的衍圣公府,又是衍圣公的嫡长女,自然是孔府千娇万宠爱的掌上明珠。论身份,或许比不上公主郡主,但若论起尊贵,公主郡主们却不一定比得上她,天下读书人的至圣先师后人。这一重身份,是谁都无可比拟的。

    提起大**,孔氏的目光有些飘远,当年她也是这万众羡慕者之一。只是,她的目光迅速暗淡下去,“只是,天妒红颜,大**不到十六岁便故去了。你和大**,长得并不十分像,只是今日穿一样的衣衫,梳一样的发式,才会有那么四五分像。”

    “那今日的衣着?”玉喜继续追问。

    孔氏转头定定望着衣架上搭着的杏红衫裙,上面用银线绣着杏花,烛光中,杏色花蕊若隐若现。

    “这颜色和款式花样,都是孔大**最喜爱的。”

    “那我的名字,也是为了进孔家而取?”这句才是她最想问的,虽然这具身体不是她的,但她也不愿明玉喜是颗棋子。

    提到这,孔氏倒有些惊讶,也有些生气:“这怎么可能!娘亲不过是觉得孔大**是公府嫡女,千金万贵,又美丽有才气。娘亲希望你像她一样有贵气,才给你取名阿醺,同音不同字,娘亲希望你能同她一样荣华富贵无虞!”

    贵气,只贵不福,又有和意义。还不若她的名字,玉喜,玉喜,遇之则喜,承之则吉,无论万事!

    034 算计

    孔氏和玉喜提及孔薰的故事,玉喜听后,倒是放下心来,母亲虽然设计了今日一局,却也只是为了她着想,虽然她不知这不是玉喜所想。

    而孔氏与闺女谈过后,也觉得心里舒坦多了,但玉喜的几句话,却让她稍稍宽解的心又再度吊起。因为玉喜说她想嫁进别人家,要自己招个上门女婿。

    “上门女婿?你听谁说过,小姑娘家家的怎么这么口无遮拦!”果然她是太纵容她了,一个闺阁女子还议论起自己的婚事来了!

    玉喜撇撇嘴,将罪往胖爹身上推:“我爹说的!”

    何况这真是她爹说的,不过是她偷听的而已。

    孔氏大怒,这死胖子是要反了他了!这样的话也好对闺女说的吗!

    她还想说些什么,却被玉喜打住,玉喜知道她要说什么,不过就是又要训她礼仪规矩,反正她打算招个小女婿在家过逍遥日子了,谁还管她有没有规矩呢!

    装困打发走了孔氏,玉喜躺在床上,正思量着回去该不该告诉孔氏她这是装病,就听见砰砰砰的敲门声,急促短切,还有小姑娘慌里慌张的声音:“明姑娘,明姑娘!”

    这么晚了,谁能来敲她的门?

    方才她为了和孔氏说话,早把绿桑等人都打发回去了,无人看门,她也只得自己去开门。

    一开门,就有一个身影一把扑进来,跪到地上抱着她的腿,哀哭:“明姑娘,求您救救我家姑娘,求您……”

    玉喜她认得这是付秋芳身边的丫头银杏,昨日才打过照面的,便问她怎么回事。

    银杏却不说话,只是哭着求她去救付秋芳。玉喜想起付秋芳在孔家的处境,再加上付秋芳为了她,也算是间接得罪了孔灵青,又看银杏这个样子,披头散发,脸上还有几道抓痕,便知付秋芳大概被她连累。她便下了床,披上衣裳,要去找付秋芳。又想想自己一个人去不妥,便去叫上了绿桑。

    到了付秋芳住的后廊,不远便听见里面传来噼里啪啦摔东西的声音,还有隐隐约约的哭声。

    玉喜向绿桑递了个眼色,绿桑会意,上前一脚将屋门踹开。

    昏暗的屋内只见孔灵青一手叉腰,一手将一个青釉瓷瓶摔到地上,嘴里还叫着:“叫你巴结她,叫你算计我!”

    付秋芳站在床边想扑过去接住,却力道不稳,磕跪在地上,正正扑在瓷瓶的碎片上,手底顿时有鲜血氤氲而出。

    “孔灵青!”孔灵青回头见玉喜带着人霍霍而来,却也并不怕,只狠狠说了一句,“救星来的可真快!”说罢,扭头就要走。

    她真是对这个孔灵青很无语,明明也是大家闺秀,却比她还嚣张跋扈。见她毫无悔意,还嚣张的往外走。不过玉喜怎么会让她欢快。悄悄将脚一伸,孔灵青不妨被绊,一个趔趄,差点扑倒在廊下,还好丫鬟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你!你!你!”孔灵青回头,指着玉喜欲骂,玉喜斜着眼抬抬眉毛,“我我我!我怎么样!你要打架?我奉陪!不过,我怕我叫声太大,外祖母和舅父舅母听见了,来瞅见表妹是如何友爱姊妹的就不好了!”

    孔灵青心里虽有些担忧,却还挣扎着要上前开战。

    绿桑见自家姑娘和表姑娘剑拔弩张,便往玉喜身边一站。她年纪本就比玉喜和孔灵青大上七八岁,且本身就是个骨架大,身量长的,一眼瞅着确实也很有气势。

    孔灵青眼瞅着自己不占优势,反正她人也打了,骂也骂了,心里也舒坦了,便带着丫头愤愤离开了。

    屋里,付秋芳正哭的梨花带雨,银杏正哭着给自家姑娘包扎伤口。

    见玉喜进来,付秋芳勉强扯动嘴角,叫了一声表妹。

    玉喜往椅上一坐,开门见山:“孔灵青是因为我?”

    付秋芳擦擦眼泪,强笑道:“怎么会,是我自己的不是,灵青妹妹本来就不喜欢我,说我来后,分了外祖母的疼宠。”

    玉喜心知肚明,这当中肯定有玉喜她的原因,不然孔灵青方才不会说什么“巴结她,算计我”的话,更何况,孔灵青方才摔的,是她送给付秋芳的伤药。

    她正欲再问,却听见孔氏的声音在门口响起,“阿醺,芳儿,这是怎么了?”

    原来玉喜方才叫醒绿桑出门时,惊醒了孔氏。孔氏又听紫椿说听见银杏哭的凄厉,她怕闺女再出了什么事,便带着人匆匆赶来。一进门就看见满地狼藉,血痕点点,外甥女哭的脸都煞白了。

    她知道自己闺女和这个外甥女从小不怎么对盘,便以为是闺女欺负了秋芳,一边查看秋芳的伤口,一遍冷着脸质问闺女是不是她将秋芳弄伤的。

    玉喜还没来得及张口,就见付秋芳扑通一声跪到孔氏脚下,哭着央求:“姨母,求您带我走吧!我不想住在外祖家了!”

    孔氏一愣,自从姐姐死后,外甥女便一直寄住在她娘家,这算起来也有三四年了。大嫂和二嫂都不好相与,这她是知道的,但不是还有老太太在吗?

    “老太太也不顾惜你吗?”老太太最疼爱姐姐,对这个外甥女理当格外爱惜才是。

    付秋芳摇摇头,哭的更凶,“外祖母对我很好,但就是因为太好,所以,才会惹得灵青表妹不高兴。二舅母总是有意无意说起我是个祸害,整日哭哭啼啼的是丧门星,克死了自己父母,现在又来克孔家。外祖母听多了,便不太待见我了!”

    丫鬟银杏也跪下哭道:“求姨太太救救我们姑娘吧,姨太太您瞅瞅,这屋子哪像是一个大家闺秀住的样子!更别说那些下人是怎么刻薄我们姑娘的!”

    孔氏环视四周,这屋子里陈设简陋,别说比不上大家闺秀,就是连闰喜的屋子都比不上。再看秋芳,瘦弱纤细,瞅着面色就不太康健,闰喜虽然纤瘦,却起色和暖,白里透红。

    想不到外甥女在孔家过的日子如此艰难,孔氏叹口气,良久道:“姨母试试吧,等我明日与你外祖母商量商量。”

    付秋芳喜极,她大舅母和二舅母巴不得把她弄出去,姨母只要肯试,就一定能成!

    玉喜正了正身子,歪头瞅着付秋芳,表姐这样声情并茂,惹人怜惜,可她怎么无端有种被人算计了的感觉的呢?

    035 珊瑚

    付秋芳不去找外祖母,不去找舅母,反倒让银杏跑去敲她的门。这一点就很奇怪了!就算她得空来,最多也只能拦得住孔灵青一时,起不了什么大用处,孔灵青也根本不怕她。

    可今日今时,是孔氏亲眼看到了自己外甥女的凄凉处境,那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付秋芳是算准了孔氏一定会跟着她过来?还是只是巧合?

    可看着付秋芳因瘦弱而凹陷的两颊,玉喜闭上眼想了一想,决定还是不问那么多。

    不管付秋芳是出于算计,还是出于巧合,看她的目的不过是离开孔家。只要她除了离开孔家之外,没有别的不良目的,算计不算计的,她倒是也无所谓,反正明家不过多添一双吃饭的筷子罢了。

    更何况,付秋芳毕竟是她母亲的亲外甥女,她也不愿见付秋芳处境凄凉,日子难度。思及此,她忽然觉得自己有些被她那“圣父爹”给传染了……

    孔氏着人清扫了屋子,又问清事情的缘由。其实付秋芳不说,玉喜也能猜出个大概。

    不过就是今日衍圣公老夫人寿宴,玉喜外祖母带着玉喜去赴宴,而没有带孔灵青。孔灵青也不知听那个嚼舌根子的人说,是因为付秋芳向老太太告状来着……

    玉喜忍不住撇撇嘴,好像罪魁祸首是她吗?这画风明显不对啊!

    孔氏劝慰了一番付秋芳,又许诺一定尽力带付秋芳离开孔家,她才安下心来。

    玉喜被孔氏训诫了一番,不应该私自行动之类的,就被带了回去,又被孔氏盯着睡着了,一天才算过去。

    临睡前,她心里嘟囔:今日,真是混乱的一天啊!她一癫成名的日子估计不远了……

    都说人怕出名,猪怕壮。玉喜还是低估了流言的传播速度,第二日,也就是玉喜在孔府寿宴发癫的第二日,她患有羊癫疯的消息便不胫而走,甚至传出曲阜,更传到了兰陵……

    玉喜深觉,酱油二人组在这信息传播中充当了极其重要的媒体地位……

    对于她癫疯的传言,别人不过就是吃饭时拿出来磕磕牙,可对于明家人来说,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尤其明老太爷。自从得了消息,他就坐不住了。直着人备了车马,带着明宏亲自来曲阜接玉喜。

    孔家人一番忙乱,这亲家老太爷来的太突然,根本来不及准备。幸好这明老太爷只为接孙女而来,只略坐了一坐,玉喜东西也就随便收了一收,便被明老太爷直接打包带走了……

    孔氏本来不愿让玉喜这么早回去,她这才回了娘家三天,窝都没安稳呢,又得重新卷铺盖。更何况,她本是打算等老三家的胎稳当了再接玉喜回去的。

    不过,同时她也觉得很有面,老太爷亲自来接她闺女。在娘家人面前,足以显示她们在明家有多受重视。

    付秋芳也得偿所愿,被孔氏以带回明家陪玉喜玩两天为由,带离了孔家。只是,这玩耍,玩一天也行,玩一个月也行,玩一年估计也没人会反对,舅母们和孔灵青等人巴不得她不回去。

    玉喜与付秋芳登上同一辆车,马车将要启程,却见不远处有人打马而来。玉喜大舅孔诚认得来人是衍圣公府的崔管事,忙迎出门。

    崔管事下了马,又吩咐身后的小厮奉上一个包袱,抱拳躬身道:“诚大老爷,这是老夫人让我送来的,说是给明家大**的。”

    玉喜坐在马车里,听见孔老夫人还给她送了东西来,倒有些惊讶。她以为,经过她昨天那一场疯癫,孔老夫人应该有些厌弃她才对。

    明宏下马,对崔管事抱拳颔首,“鄙人明宏,不知孔老夫人找小女,有何吩咐?”

    崔管事也恭敬还礼,奉上包袱,“这是我们家老夫人交代要交给明大**的东西,还请明老爷亲自交给**。”

    明宏会意,取了包袱顺着车帘递给玉喜。玉喜在车内接了,柔声对崔管事道:“多谢这位管事大人,还请管事大人代小女向老夫人致歉。昨日扰了老夫人的宴席。老夫人赏小女这些东西,小女却不能亲自去致谢,还望老人不要见怪。”

    崔管事心里明了这姑娘在老夫人心中怕是有些地位,不然不会亲自叮嘱他来送东西,便低头含笑恭敬地听着,点头应是。

    送走了崔管事,玉喜一行人才启程。

    玉喜捧着包袱爬上孔氏的马车,将包袱交给孔氏,“娘亲,这是孔老夫人给的。”

    孔氏也早都听见了,她心里是有几分高兴的,这起码证明孔老夫人没有因为玉喜的癫疯而讨厌她,那嫁进孔家……说不定还有机会?

    想着便打开包袱,绿缎菊花纹的包袱里包着几包药材,还有几支上好的山参,另有一个盘子大小的银累丝玻璃首饰盒子。孔氏便将盒子交给玉喜,玉喜将盒子翻开来,只见里面青绒底上摆着一套红珊瑚头面。三支发梳,钗一对,步摇一对,华胜两朵。

    花朵样的步摇,缠绕着长长的珠链,链子上的珊瑚珠子虽然只有米粒大小,却颗颗饱满红润。这步摇很像玉喜外祖母送她的珊瑚珠链,但比它更精致华贵,也更加光华流转。连宋嬷嬷也不禁惊叹,衍圣公府出手果然不凡。

    孔氏却瞅着这套头面,呆呆不做声。直到玉喜喊她,她才回过神来,将盒子盖上,抚着玉喜的小脸,叮嘱:“阿醺,不管你想不想进衍圣公府,这套琅玕头面你都一定要好生珍惜,或许有一日能排上用场。”

    这套头面,是孔薰大**生前最喜爱的,她送玉喜的珊瑚珠链,就是模仿这一套头面的形制。不过仿品就是仿品,在真品面前一比,就露了怯。

    绛树无花叶,非石亦非琼。世人何处得,蓬莱石上生。

    孔老夫人竟然将孔薰大**生前最珍爱的首饰给了玉喜,足

    以证明她这步棋,没有走错!虽然可能稍稍偏了,却没有走错!

    036 糟心

    孔氏吩咐玉喜收起首饰盒子,令她好生安放。玉喜也隐隐觉出这套珊瑚头面可能和孔薰有关。虽然她不想嫁进孔家,但倚上衍圣公这棵大树,她还是愿意的。

    马车哒哒,顺着笔直的官道奔驰。夏日闷热,玉喜坐头靠在车窗边上,试图多吹吹风。她转头看同坐一车的表姐付秋芳,人家却坐的端正优雅,仿佛这闷热自动绝缘。玉喜怕热又晕车,半死不活的扒拉着木窗,还好车马跑得快,带动的风偶尔吹起帘子。

    不过,这帘子一掀一合中,玉喜仿佛看见几个小黑点慢慢靠近……

    眉心猛然一跳,她没那么倒霉又遇上山贼吧!这可是官道啊!官道!

    待那几个黑点近了,玉喜眉心不跳了,却改成右眼皮却突突直跳。她将车窗帘子一甩,又命紫椿把窗关上,自己则黑着脸爬回主座。

    紫椿一边关着车窗心里一边奇怪,“姑娘不是最怕热了吗?”

    玉喜唇角一耷,往后靠住车厢壁,“热死总比浸猪笼强。”

    虽然两样死法都挺没脸的!

    紫椿皱皱眉,她虽然不懂姑娘的意思,但姑娘的吩咐还是得照做。才关上车窗,就听见外响起一个戏谑男声:“师妹!要回家怎么也得告诉师兄一声啊!这路上多山贼,师妹若是不小心碰上了,岂不是叫师兄担心!”

    玉喜的脸愈发黑了……他明明就记得她是谁!

    那他还在孔家骗她不记得?!

    紫椿低头回想一番,这声音,好像在哪听过,只是那样冷傲世家公子,不能有这样的腔调吧……她想,她一定是听错了……

    玉喜听见这声音心里就毛悚悚的,努力告诫自己一定不要出声,一定不要出声……

    “就是啊,小九九,老师来了,怎么还不把好酒奉上!”

    玉喜心内暗骂:老酒鬼,你怎么也来了!

    明宏骑马在前,听见折兰王世子的声音,忙喝停队伍,下了马迎上去,“折世子,真是巧啊!”

    谁想折颂却冷着脸,全不复方才对这马车内的笑意,只抱拳冷道:“明老板。”

    三个字,算是打了招呼。

    “吆,这位酒老板,只识得这英俊小子,却不识得老鬼了?”折颂身后露出一个探出一个身影,微微向前探着身子,信马往前踱了两步,一身褐色华服,绣金描银,花白的头发勒着青玉冠。

    不是别人,正是竹山老鬼厉老先生。

    明宏愣了一愣,他方才就觉得此人眼熟,却想不起是谁。他这一句老鬼,倒提醒了明宏,这不就是往莒县去巡铺子那日,吃了他的蟹,喝了他的酒,还要收她闺女做学生那个疯疯癫癫的老头吗!

    当日他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连真容都看不大清。今日一见,却又是另外一番天翻地覆的模样。明宏心内虽然有些奇怪,但这世上怪人何其多,他也不多问,只抱拳颔首:“老人家,真是巧啊,没想到还能再相逢。”

    折颂勒紧马缰,面无表情道:“不巧,老师和我是专门为了明九而来。”

    明酒?

    明宏听得云遮雾绕,是为了兰花烧?

    “可这新季的兰花烧还未出窖,世子大人会不会太过心急了?”

    折颂修长如竹节的手指,点上马车车窗,轻扣窗舷,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戏笑:“我说的明九就在里面。”

    厉老头也跟着点头附和,却还不忘惦记明家的美酒:“兰花烧呢,是一定要喝的。但老鬼说的明九,就是你闺女玉喜啊。”说着还惋惜的摇摇头,直指着明宏:“想不到你年纪不大,忘性却不小。上次见面,老鬼我不久收你闺女为徒了?”

    明宏确实记得有这么一回事,但他只当是这疯老头随口一说,而且当时这老头疯疯癫癫的,他早就把这事给忘了。

    可是,这哪有男老师招女学生的道理啊!

    忙摆摆手:“老人家您玩笑归玩笑,万不可当真呐!”

    厉老头却不乐意了,他可是说一不二的主,“认都认了,现在不承认也不行了,我已经收了玉喜做他们几个人的九师妹,你瞅瞅这排行名号都定好了,就叫明九。我这信都送出去了,也由不得你不认。何况……”

    厉老头笑了笑:“被我收为徒,这可是天下人都求之不得的事,你竟然要拒绝吗?还是你根本没听过竹山先生的名号?”

    玉喜在车内听着,恨不得此刻和她爹心灵相通:拒绝啊!爹!拒绝的他!竹山先生有什么了不起!又不是太白先生!

    明宏和玉喜这心灵感应没连上,因为他短路了……被竹山先生四个字震短路了……

    竹山先生,且不说他才气凌天,且不说他天下闻名,只说他的另一层身份——振武候。

    就在明宏陷于这震惊无法自拔时,“砰砰砰!”厉老头的大掌直接拍上马车,“小九儿,快出来跟你爹说清楚。”

    玉喜在车内欲哭无泪,强撑着死不做声。对绿桑眨巴眨巴眼,又指指前头。

    绿桑会意,在车内高声道:“老爷,姑娘在前面太太的车上呢。”

    听见马蹄声往前踏去,玉喜勉强松下一口气,对着绿桑伸出大拇指点赞。这赞还没比划完,就听“砰”一声,车窗被人从外面打开,帘子被风霍霍吹起,折颂俊美无双的脸出现在车窗外,冷白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师妹,非得师兄亲自请你吗!”

    玉喜的笑脸顿时碎成渣渣……

    尼玛,碰上这样的奇葩真糟心!

    她还是一碰碰俩!

    037 遛人

    听见马蹄声往前踏去,玉喜勉强松下一口气,对着绿桑伸出大拇指。这赞还没比划完,就听“砰”一声,车窗被人从外面打开,风霍霍然吹进,吹起帘笼红纱。折颂端骑马上,微微低下身子,深邃的双目摄人心魄,直直盯住玉喜:“师妹,非得师兄亲自请你吗!”

    玉喜的笑脸顿时碎成渣渣……

    尼玛,碰上这样的奇葩真糟心!

    她还是一碰碰俩!

    “啊!”

    这闹剧的主角没啥波动,倒是玉喜身侧的付秋芳娇柔惊呼一声,拿帕子挡住脸往后躲,好像见到男人是多么多么令人惊恐的十……但是吧,玉喜微微皱眉,你做这一双眼睛如惊鹿般无辜,睫毛似舞扇轻轻抖动,我见犹怜的样子是给谁看呀!

    折颂眉头微皱,目带不屑冷冷扫过,付秋芳身子一窒,垂下了眼帘。

    玉喜仍保持石化中,直到紫椿推了推她,玉喜才回过神来。抿起嘴角,呵呵干笑两声,“世子大人是不是开错窗了?小女明白,小女这就帮您关上,不劳世子大人再动手!”

    她的手扳住窗舷,试图将窗关上。折颂一双长手却不放松,骨节轻轻用力顶住。

    “蚍蜉撼大树!”

    玉喜暗翻白眼,你才不自量呢!

    就在两人展开关于车窗的拉锯大战时,厉老头也从前头打马转回来,“小九儿,要见你一面还真是不易啊!”

    玉喜笑的扭曲苦涩:“这位老大人,您取笑了!”

    厉老头却将胡子一吹,眼一瞪,“老大人?!你怎么能这么生分呢!昨日在孔府,你和老师不聊的挺投机吗!”

    玉喜她除了呵呵,就只剩呵呵了!世间奇葩何其多,为何偏让她遇到!

    她不能正面迎敌,只能将求救的目光投向她爹。

    明宏也知厉老侯爷收他闺女做学生这事,着实于礼不合……但,他少年读书时,最大的愿望就是成为竹山厉氏的门生啊!这天下读书人也都以入厉门为荣。

    入孔门,能成就一代儒学典范,供百世流芳。入厉门,能成就一辈内阁,供几代族人衣食无虞,书香之名传代。

    世人顾眼前者多,顾身后事者少,所以厉家在教育上的地位曾一度赶超孔门。

    可竹山厉氏这一代的师长厉重奇怪的很,放言一生只收十徒,便可算圆满。自从厉重出山,三十年有余,却只收了八个学生。

    荀大,戎二,董三,林四,华五,折六,梅七,诸葛八……还有一个明九。

    这,这些人,非富即贵,更有圣人之后。自己闺女也要和他们并列???

    明宏忽然觉得自己……要飘起来了……

    玉喜手撑车窗,强笑着瞅他爹脸上忽阴忽晴,眼中却慢慢沁润出骄傲的神色,她知道,她爹一定是沦陷了……爹啊,糖衣炮弹害死人啊!

    还好玉喜母亲没有被糖衣炮弹击中,镇定得吩咐管事婆子喊明宏回去再商量商量。这荒郊野外的,就算收徒,也得挑个黄道吉日吧……

    这一商量,就商量了一路……

    折颂则在玉喜车外护了一路,美其名曰:防盗!

    半日车程赶回明家已近天黑,厉老头和折颂自云,没有找好驿站,明宏自然及时发挥圣父光辉,留他们小住一晚,明日再禀报知县大人,收拾下榻别院。

    可他算来算去,偏偏漏算了知县就住在隔壁……

    半夜里,玉喜睡得正香,被扈妈妈拍醒。迷迷蒙蒙睁开眼,看到院外夜灯点起,人声喧闹。

    她揉揉眼,不情愿坐起身:“外头怎么了?”

    扈妈妈拿过一件团花披风替她披上,“没什么,好像是知县大人来了,正在前头呢。”

    玉喜伸个懒腰,找了个合适的角度,准备再排回床上。那个白白胖胖的土豆知县估计又犯酒瘾了吧,这也不是头一遭半夜砸门了,他们家的河东狮一定是回娘家了……

    扈妈妈却打横胳膊拦住她,“姑娘,先别睡。怕是有事呢,等知县大人走了您再睡。”

    有事?这深更半夜的能有啥事和她一个小姑娘有关系?

    推开扈妈妈的手,玉喜班闭上眼正要躺下去。可躺到一半,她忽然记起,这宅子里还有俩离经叛道的奇葩奇葩呢!还是俩身份显贵的奇葩!

    这就好比十大常委到了小县城,尼玛就算是偷偷摸摸进来的,知县不出半天也能得到风声!

    “哎吆!”扑通一声,玉喜脑袋径直磕到雕花床围上,一下便惊醒了。

    这知县……应该只是单纯来请两位大神去府衙住的吧?

    有道是:猜对了开头,却没猜中结局。玉喜她不只没猜中结局,连开头特么也没猜中!

    土豆知县是来请厉老头和折兰王世子往府衙去住,谁想着俩人却不愿意去睡那高创暖枕,就愿住这酒香满园的民居。知县思来想去终觉不妥,团着一张胖脸点头哈腰:“两位大人,此地民风粗犷,这,这下官可如何派人保护您呢!”

    言下之意,这明家万一再来个恐怖行动咋弄?这人身安全的问题,他可担待不起啊!

    谁想厉老头扔下一句:“多管闲事,这是我学生家!”

    折颂扔下一句:“不劳操心,这是我师妹家!”

    之后俩人径自关了房门,不再搭理苦口婆心的胖土豆。

    胖土豆砸吧砸吧嘴,琢磨半天,学生?这明家哪个小子这么走狗屎运,成了厉老侯爷的门生!

    师妹?我擦!女的?!!

    天下奇闻,天下奇闻!

    既然是奇闻,那奇闻流窜的速度可比谣言快的多!于是乎,这誉满天下的振武侯厉重在明家收有一个女学生的消息不出一日,便传遍了兰陵,传出了青州……

    当整个兰陵县都在琢磨振武侯这冒天下之大不韪手下的女学生是谁时,玉喜正坐在窗下,抱着一只耳听她爹苦口婆心的讲述振武侯的光辉历史。

    荀大,寇二,董三,林四,华五,折六,梅七,诸葛八。

    圣人之后,内阁之族,杏林传奇,武将之家,外戚勋贵,外族之主,江南首富,兵法之冢,这八个都是天下之盛族,且都独居一方之霸。

    这不知道的,还当厉重有一统天下之心呢!

    前八个,不管勾搭上哪个,都够人富贵无尽。可这第九个,玉喜实在有些不懂……她到底哪儿得罪这振武侯老侯爷了啊!

    当然最令她震惊的,是厉老鬼的身份,她想过厉老鬼能收折兰王世子做学生,又敢拒收衍生公子孙为徒,他一定是极其有才华,更恃才傲物的天下奇才,当然身份也不会太低,但她没想到厉老鬼就是振武侯,特么的侯爷王爷啥的,不应该闲着遛个鸟就够了吗!

    她们明家,不过就是区区一个小县城里的酒商,就算曾经名满天下,但那也是十多年前的事了。这厉老头到底有什么目的?

    就算是必须选一个女学生,那么多世家千金不选,那么多富商之女不选,偏偏选中她这城乡结合部的呢!

    难道现在不流行遛鸟,流行遛人!

    038 想通

    玉喜深深觉得,这厉老鬼离经叛道的很,估计收她这一个女娃做学生,就是冲着挑战世人底线来的吧?他这样的奇才,一定是不会按常理出牌的。可……可……玉喜哀嚎:我想按常理出牌啊!

    什么张三李四王二麻子的,这一堆人,有钱有地位,啥都不怕,可她怕啊!

    可这,这些都还是远的,如今头疼的是,是她面前坐着的宅斗爱好者,二姑娘云曦和三姑娘丽曦,这俩人好像每天不来她院子上演一场宅斗大戏就活不下去似的!

    云曦一袭湖蓝纱裙钉着银坠脚,优雅清丽,端着茶盏坐与玉喜对坐凉亭中,抿了一口茶悠悠道:“想不到堂姐运气真好,去个外祖家都能偶遇折兰王世子,给孔老夫人祝个寿,竟被竹山厉先生钦点为徒,也不知道哪辈子修的如此福气!”

    玉喜咽口吐沫,她这还真是修来的,是前世修来的——女主光环!

    “赶巧,赶巧!我是瞎猫碰到死耗子!”

    嗯?玉喜说完才觉得不太对,要说瞎猫,应该是厉老鬼才对!他要是不瞎,怎么会看上她这个破徒弟呢!常言道:你丑不要紧,万一他瞎呢!这话还真特么是至理名言呢!

    三姑娘丽曦掩帕拈笑,下撇的嘴角露出鄙夷:“堂姐,你说这振武侯知不知道你是一个太监的孙女呢!”

    玉喜有些烦恶,这个三姑娘,能别每次都拿过继这事出来说道吗!讽刺挖苦别人,也得时常换换口味吧!

    她爹明宏隐忍退让,自愿过继就是不想家里争斗纷纷。这帮白眼狼,当他们大房的人好欺负吗!她爹是圣父玛丽苏,她可不是!

    越想越窝火,玉喜直接将手捧的青白色成窑茶盏,往地上一掼,“哐啷”一声,茶盏四分五裂,青碧色的茶汤泼了一地,溅湿了丽曦的水红软绸纱裙,唬的一众丫鬟都跪了下去。

    对坐的云曦身子微微一窒,却没有下一步动作,她乐得坐山观虎斗。

    丽曦提溜着裙角,面色怒红,咋咋呼骂:“你知道这衣裳料子是谁给的吗,你知道这料子有多贵吗!你……你,真是不长眼!”

    玉喜倒是不急不忙,悠悠然将茶奁中的壶端到手上,笑得天真无害:“我不知道这料子是谁给的,我也不知道这料子有多贵!我只知道,就算是我父亲被过继给叔祖父,叔祖父也是姓明。”她将茶壶举过手肘,一字一句道:“而我,是明家的嫡长孙女!你永远也越不过去!”

    有本事你再回你娘肚子里,早爬出一年来啊!

    说着就捧着茶壶,往丽曦裙漂亮的水红纱裙泼过去。

    丽曦只当她是唬人啊,不敢真泼,等她意识到整壶茶汤似银河落九天时,为时已晚,只能生受了这一壶混着降火金银花的黄绿茶汤!

    茶水并不烫,只是这条暹罗国来的珍贵纱裙算是废了!

    丽曦还欲上前,却被她的丫鬟巧心拦住。巧心往前一步,横跪在丽曦前面,悄声道:“姑娘,您忘了大姑娘连山贼都杀的了事了!”

    别的劝诫安慰不管用,这一句话倒是唬住了丽曦。

    明玉喜的曲阜之行,早都传入她们耳中。她徒手猛斗山贼的事情更是传的神乎其神,下手那个狠,可不是平常女子所能为之。

    她有些软了下来,再转头看看亭外的洗兰泉,泉水仿佛因为明玉喜的怒气涌动更盛,丽曦心里终是有些怕了。面上却还强作势壮:“我要去告诉老太太!叫出家法来惩戒你!”说着便带着丫鬟浩荡而去。

    告诉老太太?别说老太太,老太爷,现在就是告诉皇帝她也不怕,尼玛,有一**位高权重的师兄们就是好啊!她这腰板挺得可不是一般的直了啊!

    这一瞬,玉喜忽然觉得,认厉老鬼做老师,也不是那么坏了!

    就算她爹被过继,就算酒坊收交,她也能在众人面前将腰杆挺得直直的!谁让她老师是侯爷,师兄是王爷呢!

    有权有钱,就是这么任性!

    如此,她也算是想通了。离经叛道就离经叛道吧,认了这个蛇精病老师,她往后离经叛道的行为倒是有了正当理由!虽然说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但谁让她老师是天下第一蛇精病呢!

    教育的影响可是不容小觑滴!

    只是她一直觉得应该走清高路线的,可没想到还是折在了权钱的诱惑中……好吧,她承认自己就是一普通人,一市侩小民……

    于是乎,厉老鬼听说她松口,就在前头的荣福堂说了一句“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就是个顶好的日子!万事不宜,只宜拜师!”

    然后玉喜就被换上了她大哥明子政的白色儒服,青黑儒巾,她是女子,不用梳冠,只批发于后,白服青巾,倒很有几分秀雅。

    临入荣福堂行拜师礼前,折颂则守在后院和前院交接的垂花门口,一袭紫衣,长身玉立,风华绝世。待玉喜出现,笑着回转过身,在这盛暑天里,恍如一泓清泉流入心田。

    当然也酥倒了一干丫鬟……

    他走到玉喜身前,扈妈妈才从惊艳中醒来,忙隔开玉喜,躬身道:“王世子,这……这……恐怕于礼不合吧!”

    这“于礼不合”四个字,她都说得都有些心虚。这**拜师的事,本来就于礼不合,她还有什么立场说别人呢!

    折颂今日难得心情奇佳,自然不恼她,只摊开手掌到玉喜脸前,是一支珊瑚衡。

    玉喜不解,送她簪子做啥?她像是缺簪环的样?

    折颂冷眼一扫,环绕在玉喜周围的丫鬟婆子们很自动的退让开。他修长的手,拂过玉喜脑后的垂发,虽说不上青丝如瀑,却也如锦缎一般光滑,像黑丝璎珞,明亮,引人注目。

    “你是咱们师门头一个女娃娃,或许也是天下儒门第一个女学生,虽不戴冠,但师兄还是觉得束发比较好。师妹你觉得呢?”

    呃……她觉得怎样,有人会听吗?

    折颂不会,厉老鬼也不会,现在恐怕急着把她卖出去的亲爹也不会……

    折颂见她仿佛接受这现实不反抗,随手便将她脑后的头发盘起,珊瑚发衡穿过固定住一个小发揪揪在头顶,纤巧可爱。

    瞅着这小道姑发式,折颂忍不住起唇轻笑:“不枉我昨晚练了半宿。”

    他说了什么,玉喜根本没有听清。玉喜心里直回荡着一句话:尼玛,逗我呢吗!您老这是提早帮我及笄了吧!!!

    好巧不巧,厉老鬼一行人在前头等得不耐烦了,便往后院门口迎她。这“温暖”的一幕便落入了来宾的眼中。

    当然来宾也不多,不过就是兰陵知县、青州知府,以及一干同僚……

    039 拜师

    折颂这举动不仅吓着了玉喜,更吓到了赶来的众人,更惹恼了明宏和孔氏。

    他闺女如今才十二岁,尚未及笄,更不曾论及婚嫁。今日这折兰王世子竟如惊世骇俗地帮她闺女束了发!这青丝三千,唯有夫妻才结发。这折世子是不是存心想让他闺女嫁不出去的!

    好在厉老头更惊世判俗,笑着招呼玉喜,“小九,你这拜师礼到底还行不行,不然我可就走了,还不够麻烦的!”说着就要解身上披挂的青衿儒服。他可是穿不惯这些劳什子!

    折颂回身笑笑,往边上让了让。

    玉喜头束珊瑚衡,着青衿儒服,在众人注视中往前堂走去。

    中国人尊师重道,乃久远之传统,周代就有了释奠尊师之礼。孔子说“自行束修以上者,吾未尝无诲焉”,似乎师弟关系之建立较为朴素,心仪成礼。先秦诸子,私家讲学,大抵均是如此。

    可越往后,出于封建统治者的需要,以三纲五常忠君为首的儒学越来越盛,尊师礼也越来越繁复。

    拜师礼前得先上拜帖,不过厉老鬼这学生收的急匆匆地,根本来不及送上拜帖到厉老鬼的大本营竹山县。反正厉老鬼也不在乎这个,就省了这一遭。

    到了前堂,玉喜于廊阶前跪下,厉重则早进了屋子端坐堂上。接着玉喜的祖父明康山进堂,厉老头起身客气一下。明康山对着堂上悬挂的孔圣人像拜了三拜,入座左侧。而明宏则托着红木托盘越过玉喜身侧进了屋。

    他手中托着的,便是玉喜的束脩二礼。其中有表示谢师恩的肉干;业精于勤的……呃……芹菜。

    玉喜见胖爹呈上束修六礼,便道:“兰陵明氏之女,明玉喜在向先生求学,不知是否可以进见?”

    闻得厉老头在堂上脆生生应了一句:“可。”玉喜才起身,低垂着头恭恭敬敬进了屋。孔子是万世师表,是儒门先师,自然先对孔子行大礼。她便跪在明宏身前,接过束脩对着孔子像拜了三次,然后退到旁边跪着。

    厉老头也起身向孔子像拜了三拜,以告慰圣人。

    待厉老头拜完,玉喜才举起束脩盘,叩了三个头,恭恭敬敬献给厉老头,厉老头笑嘻嘻地接了,转头命折颂回礼给玉喜。他回的便是束脩六礼中剩下的四礼:启窍生智的龙眼干,苦心教学的莲子,早日高中意头的红枣,宏图大展谐音的红豆。

    然后就是敬茶,聆听师训。

    厉老头也没什么好训诫的,其实

    最简单的不过就是教育学生要尊祖守规,做人要清白等。可这厉老头接口来了一句,“小九儿啊,你可要和师兄们好好处啊,我今儿总算是了了这几个小兔崽子的一大心愿了啊!”

    玉喜满面通红,处对象吗!处!一边暗暗咬牙,老师和六师兄折颂已经这样难应付,剩下的七个可咋弄啊!

    拜师礼行完,已经接近正午,大家入了席,玉喜才得空回了洗兰苑。才躺榻上清净了一会儿,孔氏身边的丫鬟夏芍便笑意盈盈掀帘进来,对玉喜福福身道:“太太请姑娘快去前头看看。”

    玉喜让紫椿换了个膝盖继续捏,“有什么好看的?”今儿一早她被折腾的还不够吗!

    夏芍喜笑颜开,一把拉起玉喜,“当然是好东西了,不是好东西,太太又怎么会打发奴婢来请姑娘呢!”

    玉喜点点夏芍的白脸,“最好是有惊喜,不然,我可不饶你!”

    还未到孔氏院里,玉喜就听见里面传出来的一阵阵赞叹声,心里也有些好奇起来:真有好东西?!

    想着便紧走了两步,转进门便看见院子地上堆满了抬屉,足足占了半个院子。十里红妆估计凑合凑合都够了。

    “娘,这些是什么?”不会真是她的嫁妆吧?!

    莹喜蹦蹦跳跳跑过来,手举起一块萨其马糖糕到玉喜脸前:“大姐姐,这是你的哥哥们送的好吃的!”

    哥哥们?还她的哥哥们?她的哥哥不就明子政和明子敬两个吗!

    孔氏站在廊下,边指挥丫鬟婆子们收整东西,便对玉喜招手:“阿醺,这都是你师兄们送来的礼,才刚到。你来瞅瞅!”

    师兄……师兄们,要不要这么给力啊!

    “这黑漆描金山水楼阁“圆音寿耋”套印盒,并十二方套印,这是你荀大师兄送来的。”玉喜接过套印盒子,里面并排放着十二块印章,有白玉的,也有青玉的,象牙、玛瑙,十二方印章质地没有重复的。每枚印章上都刻着“明九”两个字,隶书字体,沉稳大气。

    盒套中还夹有一纸书签:愚兄荀茂,亲刻十二章,供小师妹聊玩清赏。

    玉喜撇撇嘴,这……你亲自刻了,又用这么贵的材质,还刻的是她的排行,她还能清玩吗!

    她又翻开离最近的箱匣,里面层层叠叠累着毛皮,有海东青、灰鼠皮、白貂、红狐,足足摞了两三个大箱子,这……她就算是一年做一件大毛衣裳,十年之内也穿不完啊!

    华五师兄,果然富豪!

    荀大师兄的印章,寇二师兄的顶级文房四宝,董三师兄的奇参异药,诸葛八师兄的机关小玩意,这些师兄送的礼物中,玉喜独独喜欢两个人的,一个是林四师兄送的一套簪衡,墨白两玉,男女皆可用,这可未她省了不少事。看来,这林四师兄,细心的很呀!

    另外还有梅七师兄送的……

    某日,玉喜和折颂谈起诸人送她的礼,折颂长眉轻挑,道:“你肯定最喜欢梅七送的。”

    玉喜大惊:“你怎么知道?”眼前这人难道真是她肚子里出来的的……呃,蛔虫……

    折颂将紫竹狼毫沾满浓稠朱砂,挥笔间点到她的额头,玉喜犹处沉思中不自觉。

    折颂轻笑道:“他送的礼全天下人都喜欢,哪有人不喜欢金子和银子的!”

    玉喜翻眼道:“不知道买什么,直接送钱难道不是最好的吗!”她就很欣赏梅七师兄这坦荡的一面。

    坦荡?依他看,梅七是穷的只剩下钱了吧!

    040 大脸

    话说拜了这天下奇才(奇葩)为师,怎么着也该是高兴事!可玉喜她就是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且不说摊上折颂这样没有男女之妨的师兄,被知县大人请去驿馆别墅之后,仍旧一日一封信,一日一礼物的送进来。

    送礼物,玉喜倒是不嫌弃,她嫌弃的是每次自己拆礼物和信件的场面……

    本来这拜师,明老太爷其实是不太愿意答应的,但奈何厉重身份太高,他寻思了一夜,深觉惹不起,还是答应下来。但玉喜若是外出上学,或者厉老鬼上门授课,必须得七八个人陪着。

    其中,老太爷房里出一个管事儿,专门负责玉喜出入,明宏那头的管事儿协助。令,老太太房里出一个嬷嬷,孔氏房里出一个嬷嬷,玉喜自己一个奶妈妈,令外加上三四个丫头。

    玉喜错略算了一算,这一次出行,七八个人还不够呢!

    好在,她还没出过门……厉老鬼估计也在忙着应酬土豆知县,自从上次行过仓促而简单的拜师礼之后,他就没上过明家门。

    但是这书信,却嗖嗖的,一封接一封,尤其是折颂的书信。

    最令玉喜上火的,不是书信太多,而是每次给玉喜的书信,她总是最后一个才看到。且,每每收到书信后,她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孝善堂当着全家人面念信。

    当全家都听得津津有味的时候,玉喜最想做的就是拍案而起,大喝一声:就不能尊重一下我的感受吗!如今整个明家八卦事业都是在靠我一个人支撑!这不公平!不公平!

    更有甚者,她支撑的可能不只是明家,或许整个县城都靠她在磕牙?!她的名声冲出县城,走向州府简直指日可待啊!

    玉喜无精打采的趴在书桌上,瞅着刚来送信儿的小丫头那离去的背影,步履匆匆,小屁股抖动,好像就怕赶不及去孝善堂抢好位置观听她的八卦。

    那抖动的小屁股中,玉喜窥探到了深深的八卦恶趣味……来自窥享她的书信的恶趣味!!!

    孝善堂中,明老太爷、明老太太,玉喜她爹、她娘还有她二叔二婶都在等着玉喜。玉喜一进门,赫然发现,她那正在孕中,娇贵无比的三婶竟然也在。玉喜心里抖了抖,三婶这是需要八卦给她大宝贝儿子进行胎教?!

    果然八卦事业,要从娃娃抓起啊!

    玉喜进门挨个请了安,正准备挨着明宏身后坐下,明老太爷却轻咳一声,往案上的托盘努努嘴。

    玉喜只得将搁下的半个腚挪起来,移步到案桌前,举起已被开封的书信,清了清嗓子念了起来:

    九师妹亲启:

    师兄昨偶得一笑文,奉与师妹清玩。

    说:某家设席,上坐者二人,一瞎左目,一瞎右目。已而客近视者至,竟至前席,良久,私问同席者曰:“上席那阔面孔的朋友是谁?”

    折六手具

    短短几行话,玉喜读的咬牙切齿,折颂你妹的!这是变相说她脸又圆又大吗!

    “爹,他欺负我脸圆!”玉喜将信一拍,她不干了!这个折颂欺人太甚,这,这,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想上次,他还送来一张什么,“长面”的故事:有丢失马鞍者,见一人面长而凹,认以为鞍也,执之。其人曰,“此吾面也。”

    争辩不已,就往府衙去告官。有行人问知其故,遂对面长人曰,“劝兄赔他些银两罢,若是报官,一定会断给他的。”

    众人听了内容,早都掌不住笑了。却有不识相的小丫鬟,看不到玉喜的怒气,奉上一紫缎锦盒,说是连带着书信一起送来的。玉喜强忍着怒气接过盒子,不开盒子还好,一开盒子,玉喜险些昏厥,直把一口牙磨碎!

    那盒子里摆着的是一面镜子……

    还是通透度极高的玻璃镜……

    玉喜咬咬牙,心里盘算着如何才能回敬折兰王世子,厉老鬼的口信就到了,他派了人来接玉喜去县衙。

    俗话说的好,好口齿不如好拳头,玉喜心内暗笑:厉老鬼这人派的真是时候,折六,你就等着吧!今日不叫老娘好,明日叫你变国宝!

    玉喜她们家在兰陵也算是有钱富户,住的自然是高级住宅区,所谓小地方,自然是政商一体的建筑布局,所以她们家离土豆知县的县衙并不远。有了老太爷的点头,玉喜便带着一堆人浩浩荡荡往知县府衙奔去。

    折颂早在门口等着,仍旧一袭紫衣,站在县衙门口,仿若一棵直立参天的白桦树,秀冠盖顶,挺拔坚毅。

    “六师兄。”虽然心里想着治治他,但面上玉喜还是得装的,温婉秀雅的行礼问安。玉喜倒是很佩服他,这府衙门口人来人往的,他倒是站得住,一派气定神闲的。

    折颂笑着点头,伸出手想去扶她,玉喜却如惊弓之鸟,忽的一下弹开,冷起脸来:“师兄,咱们虽是师兄妹,但到底该忌讳着些。”

    这大庭广众的,还要摸她的手,真是想让她剁手了是吧!

    折颂挑挑眉,脸上笑意却不再浮现,径自撇下她进了府衙大门。丢下玉喜一堆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折兰王世子性情变化也太快了吧!

    玉喜翻翻白眼,暗骂蛇精病三个字。

    041 文盲

    玉喜跟在折颂后面进了府衙,府衙布局前衙后寝,厉老头住在前衙的相邻的一所小院,这个院子是专门用来招待来往官员的。院中一设一玲珑太湖石,种着些简单却苍翠的花草,倒也干净简洁。

    屋内,厉老头正在“埋头苦读”,见玉喜进来,忙笑着招呼她:“小九儿,快来看看为师刚搜集到的这些古籍。”

    玉喜虽然接受了老师是奇葩这件事,但看到眼前景,她还是倒抽一口凉气,只见紫檀祥云螭案上乱七八糟堆了满案旧书,还都泛着陈旧的黄色。厉老头则伏在案上,头发乱糟糟团成一团,身上的衣服皱的乱七八糟,一副还未洗漱的样子。

    这,这活脱脱期末考之前挑灯夜战六十分的节奏啊!

    惊讶归惊讶,她既然都入了师门,这规矩总是得做足的,更何况还有这么多随身的人看着。便走到案桌前行礼:“学生见过老师。”

    这一躬身间,正对上案桌下一红不垃圾,黄不溜秋的玩意,那东西本来半眯着眼,猛觉有人靠近,倏然睁开一双小鸡眼,头往前伸,尖尖的嘴差点啄上玉喜的鼻子。

    好在玉喜手快,捂住鼻子往后一退,大叫:“这,这,这什么玩意?!”她这张胖圆脸,可就全靠这还算挺翘的鼻子撑着了!

    听见玉喜的惊叫,厉老头才将埋进书海的头又抬了起来。地上的金鸡正扭动着头,用小尖嘴捋自己整光滑闪亮的羽毛。

    他则捋捋胡子,好笑道:“不就是一只鸡吗,小九儿没见过鸡?来好生瞅瞅,他可是你小师弟呢!”

    玉喜定了定神,再细看果然是一只鸡……就是颜色杂乱了点。

    这,土豆县令送鸡来干啥?难道这厉老鬼和自己还有个共同爱好?

    “老师,您也喜欢吃鸡啊!告诉您啊,咱们云蒙一带有一种光棍鸡,特别好吃。就用咱们蒙山的土公鸡,配上各种佐料和药材,那炖出来的洪亮色泽、宽汁浓汤,别提多诱人了!”提起吃的,玉喜就停不下来,来到这里之后,除了吃,她好像也没有别的什么寄托。扈妈妈又是烹饪高手,所以她这胖脸,虽然大伤了一场,却并没有消瘦半分。

    她越说越起劲,厉老头却越听脸越耷拉。等折颂取了舆图进来时,厉老头的脸已经不能用青来形容了……

    待折颂听懂玉喜嘟嘟囔囔说的是什么之后,他终于明白了老师的脸为什么这么黑……

    长指弹上玉喜的头上的小揪揪,哭笑不得:“看来之前你不是装的,确实是从没听过老师的事迹啊!”

    玉喜歪着头看他,她应该听过吗?

    “老师属相为鸡……这只花毛金鸡,是知县特地送来供老师赏玩的。就像你的‘一只耳’一样是爱宠。”

    玉喜大惊,妈蛋,不早说!她还想问厉老头准备把这鸡清炖还是红烧,她还准备推荐自己奶妈妈做掌勺大厨呢!

    尴尬地笑笑:“呵呵呵呵,这金鸡生的好,生的好,你瞅瞅这傲然的神态,这高尚的穿着品味,还有那整理羽毛的样子,和老师多像啊!呵呵呵呵……”

    厉老头一使劲差点揪掉了自己一撮胡子……

    而折颂这回不是哭笑不得,是欲哭无泪了……这娃儿,是傻的吧!

    “小六,图拿来了没有?”厉老头又将花白的胡子重新捋顺贴,不再搭理玉喜。

    折颂闻言,忙将舆图铺在桌案上展开。

    玉喜一听有地图,也忙凑上前。她来到这里这么久,只知道她如今所处的县叫兰陵县,所属青州府,也就是二十一世纪的山东省部分地区。但是她却不知道,这个国家是像明清一样中原统一的,还是后唐时四分五裂的格局。

    她爹不喜欢读书,除了老姑奶奶的那本《穿越手札》上偶有提及她们所处的朝代名大梁,年号建武,她对这个时代的大陆分几国,根本没有概念。如今,正好趁这机会看一看。

    谁想折颂却一把隔开她,说什么小孩子看不懂。

    说她小孩子,她能接受。但说她看不懂,这她就不愿意了,她好歹也是活了两辈子了的好吗!她好歹也是本科毕业有学士学位的好吗!

    “我怎么不懂了,我看过很多书好吗!”

    什么《故事会》《知音》,什么《祝你幸福》,你们这些凡夫俗子看过吗!看过吗!土鳖!

    看她有些气鼓鼓,厉老头便随手从桌子上捡起一本书丢给她,“把第一例注给我听。”

    玉喜捧了书,心想有什么难的,不就是文言文吗!她好歹也是中文相关专业毕业的好吗!

    便乐呵呵翻开书,当她读到第第一行的时候,便没有乐,而只剩下“呵呵”了。

    “【疏】议曰:夫三才肇位,万象斯分。禀气含灵,人为称首。莫不凭黎元而树司宰,因政教而施刑法。其有情恣庸愚,识沈愆戾,大则乱其区宇,小则睽其品式,不立制度,则未之前闻。故曰:‘以刑止刑,以杀止杀。’刑罚不可弛於国,笞捶不得废於家。”

    短短几行字,她倒有四五个字不认识的,而且,这特么都是什么!

    看来中文系和中文相关系还是差很多的……

    厉老鬼和折颂两人在舆图上指点江山,而玉喜则蹲跪在旁边的连帽椅上,绞尽脑汁翻译文言文:“夫人要有三个才比较罩得住位子,万头大象们也是这样分配老婆的……”

    离她最近的折颂,耳朵不时飘来匪夷所思的注解,令他唇角不禁弯起……

    后来,连厉老鬼也受不了了,将舆图一撂,恨铁不成钢:“什么一万头大象站在一旁,什么夫人老婆!你……你,你这是要气死我啊!看你诗词倒是很通,还以为你天赋奇佳呢。老鬼自认收了个珍品,却没想是捡到了一块烂木头啊!”

    “老……老……老师,这,这确实有点难!”她诗词好,她为毛诗词好?那还不是托应试教育的福,熟背了唐诗三百首吗!

    文言文……还是算了吧……她是有心看《资治通鉴》,但她也得看的懂啊!

    “《疏律议》你不会,那《论语》总会吧?”

    玉喜腆着脸:“会几句算吗?”

    “几句?”

    她伸出五个手指头,想了想,又缩回去两个。

    “父母在的时候,不游泳,游泳也不要游的太远,如果要往远处游,一定要有个方向盘……”

    “行了,行了!”厉老鬼摆摆手,闺阁女娃娃,他可能要求太高了。便将难度降到最低档次:

    “那《三字经》呢,这总会吧?”

    折颂倒是替她先摇了头。

    玉喜呵呵:“……小儿科的东西!我当然……不会了!”

    会前六个字,应该是算不会……不会……会吧?

    这,这,这就算是不进学的闺阁女娃娃,家里也总得请个女先生,教点三字经,千字文啥的,不当睁眼瞎子吧!厉老鬼简直被气的七窍生烟。

    玉喜不会,厉老鬼又生气的后果,就是她从知县家出来后的轿子重了许多……

    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所有小孩入学的基础课程,玉喜全部搬回了家……

    厉老头美其名曰,假期作业!因为他要进京了,得有算日子来不了兰陵。如果玉喜求师心切,可以去京城找他,或者去竹山也行。

    玉喜心内乐得了不得:她才不会去呢!好不容易这俩奇葩要远离她,她才不会去自找麻烦呢!

    折颂临走的时候,却寻了个空拦住她,给了她一个包袱,包袱里装了得有十几个锦盒。

    “拜师那天,没来得及备什么像样的礼物。所以六师兄打算每日一礼,直到……”

    折颂比她高出许多,玉喜需要昂着头才能看清他,他今日未勒冠,只简单竖了发,简简单单却难掩英俊之姿。

    他欲言又止,低着头看玉喜头上梳的齐整干净的竖发,一张小胖脸,团团圆圆,还是稚嫩的娃娃啊!便改口道:“直到和其他师兄们送的等价为止。”

    等价?!

    玉喜心内窃喜,满意的点点头,认了个师傅,附带了几个师兄是要让她赚的金银满钵的节奏啊!

    折颂回到屋里,坐在案桌后的厉老鬼却难得正经神色:“她的资质平平,你却费尽心思让我收她为生,到底为何?”

    折颂笑笑,“海之明珠,未耀其光,鸟之凤凰,羽仪未翔。”

    042 中秋

    当玉喜背完了《三字经》,开始专攻《千字文》的时,中秋节也不期而至了。她寻思着,反正老师也走了快有十日了,自己也该给自己放个月饼节小假。

    大梁朝,虽然封建,但节庆日倒是难得开放,中秋女子可登楼赏月,清明也可出门踏青。所以对旁的女孩子来说,中秋节最要紧的,可能是登楼赏月。但对玉喜来说,月饼节最要紧的当然是月饼……

    一入八月,三姑娘丽曦就开始忙着请翠宝楼的工匠和锦绣坊的裁缝上门量体裁衣,说起来,这翠宝楼和锦绣坊倒颇有些高级定制的味道。

    而二姑娘云曦,人家大都市来的,自然看不上区区一小县城城乡结合部的衣裳,七月中便去信给在京城的舅母,让舅母帮着准备月饼节穿的衣服。

    连玉喜的两个妹妹,也早早就备下了新衣服。而玉喜呢,则蹲在厨房里,恨不得把月饼穿在身上。

    她和烹饪高手扈妈妈研发了许多新口味月饼,什么咸鸭蛋的,什么麻辣豆腐的,什么水果什锦的,还有乌龙茶拌莲蓉的茶蓉月饼,不过其中最受玉喜厚爱,也最受明家人欢迎的,当属“酒心月饼”。

    她们明家最盛产的就是酒,早年尤其以兰花烧闻名。酒心月饼和酒心巧克力类似,不过是在月饼皮内用桂花面裹住结成冰的酒心,然后再入炉烤,冰酒便融化在里面,待吃的时候一口咬下去,满嘴便是桂花酒的醇香,沉醉而不知归路。

    玉喜做了这月饼之后,明宏偶然尝了,大家赞赏,于是乎,酒坊工人中秋节福利就多了一样酒心月饼,反正他们明家最不缺的就是酒。

    这月饼一经推出,竟然很受欢迎,尤其是酒虫附身的酒鬼们……吃过一个,还想来第二个。

    对此,玉喜的看法就是,酒鬼们终于有了光明正大的理由沾酒了……不过,这其中酒精浓度也不高,充其量和酒心巧克力差不多。

    得知月饼这么受欢迎,玉喜也是很高兴的。不过,这酒心月饼的人工成本太大了点。三十八度酒水的冰点得在零下四十度,这中秋时候,不过才入秋,她们只能利用冰窖,但结冰也不易。

    虽然有很多人慕名来明家酒坊求酒心月饼,但明宏也没有投入生产。

    物以稀为贵,明家酒心月饼又被炒作到一金难求的高度,酒坊中的工人有那部分嘴不快不馋,还没来得及吃掉月饼的,倒是小赚了一笔。

    玉喜就在日渐圆胖之中迎来了中秋节,颇令她惊讶的是八月十五的早上,衍圣公府却送来了一盘月饼……呃,五仁月饼,还是加了很多冰糖的五仁月饼。

    另外还有一袭红裙,以金线绣着折枝杏花,闪耀夺目。不过,看成色却不是全新的,玉喜料想,这应该又是从前孔家大**孔薰爱穿的衣服之一。

    果然,孔氏见了衣裙,不自觉皱了皱眉。她虽然刻意让闺女模仿孔薰,但却不想让她闺女整日穿死人穿过的衣裳,戴死人戴过的簪环。

    只看过一眼,便让玉喜收了起来,说这么贵重的衣裳要留到合适的场合再穿。

    玉喜才将衣裳交给绿桑,夏芍就进来回:“西瓜、月饼都全了,只待分派送人。”孔氏便吩咐宋嬷嬷,一一分派遣人送到各院去,并明家的左邻右舍。

    说话间,五姑娘闰喜带着奶娘丫鬟怯怯地进来,行过礼,懦声声道:“太太,团圆节,闰喜……想……想往,往庄子上去。”

    她穿着一身嫩葱绿的罗裙,乳黄色的小衫子,齐发及耳,底下编者细细的小辫子,倒比一个月前胖了不少。

    孔氏倒不是不愿让她去,顺娘也不是会教坏孩子的人,她只怕老爷会生气。本来接闰喜回明家,老爷就已经不满,再常让她和顺娘见面,老爷怕是要更烦闰喜了。

    见孔氏有些为难,闰喜有些红了眼眶,失望的想退下,却被玉喜挡住去路。玉喜冲她笑笑,贴到孔氏身旁,扭股儿糖一般抱着孔氏的胳膊,撒娇:“娘,阿醺听扈妈妈说,咱们庄子旁有个月饼作坊是不是?”

    孔氏点点头,本县最出色的月饼坊——团圆坊,就在他们庄子不远,每年团圆节明家都是往这团圆坊购置月饼。

    “阿醺听说他们家有一种酥皮脆,刚烤出来时金黄的皮薄而脆,红豆的沙馅软软糯糯,又香又甜。是不是?”

    酥皮脆确实如此,且必须出炉即食,若过了一刻钟,皮散馅凉,就没那个味儿了。

    瞅瞅阿醺的一双大眼睛,提到酥皮脆,仿佛闪着光,孔氏心里便明了了,“你想去?”

    玉喜憨笑着用力点点头,美食当前,不想去才怪!

    “可……娘还得准备今晚的团圆宴,不能带你去,等以后有机会吧。”团圆佳节,别

    人是倍思亲,她是倍忙乱。

    “扈妈妈可以陪我去啊,再说庄子也不远,还有闰喜可以陪着我呢!”

    闰喜红着眼眶,听长姐说要去庄子,还让她陪着,那她不就可以回庄子看望生母了?!抬眼看向粘坐在孔氏身边的玉喜,一双眼睛正含笑看了她一眼,她忽然觉得,她见过最美的星光就在长姐玉喜的眼中。

    孔氏自然是磨不过玉喜,玉喜想去吃酥皮脆她不惊奇,令她惊奇的反倒是她竟然愿意带上闰喜,让闰喜能趁着机会回去看顺娘。要知道,玉喜从前可是最瞧不起闰喜和顺娘的。

    在孔氏的疑惑中,玉喜早已经带着闰喜,和半路杀出来的四妹莹喜,登上了套好的马车,往脆皮酥……不,往县城外她们家的庄子前进。

    小孩子,单纯没有防心,给点阳光就能灿烂的起来。闰喜估计也明白她能踏上这马车,往庄子上去看亲娘,都是多亏了玉喜。所以她一路上对玉喜也没有那么拘谨,难得和她说话摆脱了“长姐好”,“给长姐请安”这两句话,说了些脆皮酥好吃之类的,还说她的生母顺娘也十分会做吃食。

    本来玉喜对这庶妹的生母没多大兴趣,反正她那胖爹是个情痴,只喜欢她娘亲孔氏一个,对这个顺娘丝毫不想搭理,她也不用过斗庶母、斗庶妹的日子。这样一想,她那胖爹简直太完美,从而间接剥夺了她作为一个内宅女子的宅斗乐趣啊!怒摔!

    她本来确实还想凭借自己活了两辈子的经验,痛痛快快宅斗一番!可这前有完美圣父爹,后有奇葩高位老师,她想宅斗,也没有机会和对手啊!

    难道老天爷这是要她保存实力留待婚后再斗?!

    “长姐,咱们到了!”马车一停,闰喜就迫不及待掀开帘子,难得喜色盈面。

    扈妈妈却不高兴了,拉着脸冷道:“五姑娘,还请您留心自己的身份!”

    闰喜顿时羞红了脸,放下车帘子退回座上,低头不再言语。

    莹喜才不管那些,一把拉开帘子,不待车夫小六子放下车凳,就自己蹦下了马车,惹得扈妈妈在后头大呼头痛。

    田庄子和玉喜想的差不多,她爷爷明康山靠经商起家,虽说前些年靠了兰花烧赚了不少,但还是比不上大地主们。一个庄子,百亩多点田地,几户佃户,算不上大庄子。

    田庄的人估计早听说了她们要来的信儿,早都在门口等着了,尤其是闰喜的生母顺娘,思女心切,从前几日听人捎话说闺女团圆节会来看她,便悬心了都四五天了。

    她身上掉下的肉,到底还是念着她的!

    043 才女?儿媳

    玉喜她算不得当家人,对农事也一点不通,只见过几家佃户,便进了顺娘所居的院子。

    才进院门,顺娘便急急迎了出来,一见闺女眼泪滴了下来,抱住闰喜一个劲儿哭:“我的儿,我的儿!”

    惹得扈妈妈频翻白眼,没好气道:“大过节的哭什么哭!丧气!再说了,谁是你的儿,你这是不想五姑娘好了是吧!”

    听见扈妈妈喝劝,顺娘这才止了哭声,是她僭越了,忙替闰喜擦擦脸,将闰喜推回大姑娘身旁,诚惶诚恐要给玉喜跪下请安,“奴婢见过……”

    玉喜没想到她会跪,这顺娘虽然没名没分,但好歹也是她庶妹的生母。躲过一旁,忙让绿桑扶她起来。

    其实玉喜愿意陪着闰喜来庄子,也是想见顺娘一面。俗话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若顺娘真是一个老实本分的人,那她便打算要好好待这个庶出妹妹,将她养育成君子好逑的窈窕淑女。

    她们家没有儿子,只有三个闺女,虽然都年幼,但尚且算的如花似玉。闺女养好了,若嫁得好人家,比起儿子来,也不见得差太多。

    生儿勿喜,生女勿悲,不见卫子夫霸天下乎!

    此行,她便留心观察顺娘。顺娘今日穿着一身秋色粗布衣,下面系着松青色裙子,梳着普通的圆髻,几支素银簪子固发,皮肤虽白,却瘦弱寡淡。不知道是不是在庄子上呆久了,打扮中有几分土气。瞅着着实一般,别说和她那美貌娘亲比了,就是和二叔的那个小妾也比不上。

    玉喜心里不禁泛起了嘀咕,真不知道老太太什么眼神啊,怎么会挑中她?

    “大姑娘,奴婢早起就备好了点心,姑娘一路劳累且进屋去歇歇吧。”顺娘躬身打起帘子,请玉喜等人进屋。玉喜却不忙进屋,拉住扈妈妈,不忘央她派人去买酥皮脆月饼。

    等酥皮脆买回来,玉喜已经就着顺娘熬煮的猪脚汤吃了一个芝麻烧饼。玉喜啃着猪脚,不得不赞叹顺娘的厨艺并不输给扈妈妈。

    只是这正主闰喜却不大领情,只喝了小半盏便不想再喝了,说是太油腻了吃不下。

    顺娘尝了一小口,疑惑地摇摇头:“不油啊,这锅汤天还没亮我就炖上了,应该正是火候啊。你从前不是最爱喝猪脚汤了吗。”

    顺娘不明白,玉喜却明了,这闰喜自从到了明家,吃喝都与莹喜是一样的,这个把月,什么猪脚猪头猪屁股没吃过啊,自然对这猪脚汤便没有先时的想念了。

    玉喜递过去一个冒着热气的脆皮酥,“吃这个吧,这个酥脆松软。”

    闰喜有些受宠若惊,接过酥皮脆,刚要咬,看到站在一旁的亲娘,趁玉喜不注意,将酥皮脆递给顺娘,悄声道:“娘,您吃。”

    顺娘红了眼眶,却不接,又将它推回,“奴婢不喜欢吃甜的,五姑娘您吃吧。”

    一声声五姑娘,叫的顺娘肝肠具断。可又有什么办法,闰喜若跟着她,一辈子都是难逃这片庄子,到了年纪,老爷不过就随随便便给找个庄户人家嫁了。只有跟着太太,好好侍奉太太,太太怜惜她,才能嫁的好人家,这样一生才有指望,她才能放心。

    田庄一行,玉喜尝到了酥皮脆,闰喜也见到了顺娘,晚上还要赶回去吃团圆饭,吃过午饭就打算往回赶。临走之前,闰喜从怀中掏出一双浅桔色绣缎棉袜,歪七扭八的绣着一丛小黄花,做工虽稚嫩,模样却不差。

    “娘,这料子是太太给闰儿做秋衣的,又暖和又舒服,闰儿用剩下的料子给您做了双袜子,您先穿着。等闰儿有时间了再帮您做。”

    顺娘手握着袜子,泪眼婆娑,摩挲着闰喜日渐丰腴红润的小脸蛋,不住点头,“嗯,闰儿真乖……”忽又想起什么似得,问她:“闰儿可给太太也做了?”

    闰喜红着眼眶点点头:“闰儿给老爷和太太都做了一双,太太还夸闰儿手巧来着。”

    顺娘欣慰地点点头,柔声道:“这就好,这就好。你要好好跟着太太,万不可惹太太烦心,懂吗?”

    她此生怕是再无教养闰喜的机会了,能跟着太太是她闺女的福气。

    玉喜一行人傍晚之前就到了家,明宏和孔氏早都备好了饭。就在孝善堂外的花厅中,屏开孔雀,褥设芙蓉。清酒佳肴,瓜果点心应有尽有。

    玉喜带着闰喜和莹喜进了孝善堂,只见云曦和丽曦正陪坐老太太左右说笑。她爹明宏、二叔明康山、三叔明叔宇并二婶和三婶都团团围坐。

    明宏见闺女这早晚才来,便问她干什么去了。闰喜瑟缩着往玉喜身后躲,倒是莹喜兴奋的很,窜到明宏跟前笑嘻嘻道:“爹,我们去吃好吃的了,又脆又香,可好吃了。叫啥来着?”

    她托着头想了半晌也没想起来,便转头问玉喜:“长姐,那叫啥脆来着?”

    “酥皮脆,就是一种月饼。”孔氏在旁边轻道,“我让她去的,玉喜埋头苦读了十多天,也该出去走走。”

    听到读书,明宏便不再言语,这读书的辛苦他可是感同身受,遭罪啊!

    谁想三姑娘丽曦听见了,故意道:“吆,大堂姐,有好吃的怎么一人独享啊,我们是不够格吃,但老太爷和老太太总归能受你孝敬吧!”

    玉喜咬咬牙,不愿理她,只对坐在最上首的老太爷道:“酥皮脆出锅时间长了就不好吃了,太爷若是想吃,下次玉喜陪太爷一起去。”

    明老太爷笑着点点头:“好,好,玉喜若是喜欢吃,赶明太爷再带你去。”

    玉喜笑意盈盈,斜眼看向丽曦:叫你多嘴!

    丽曦脸上闪过一丝恨色,愤愤转头不再看她。

    场面一时有些冷,倒是玉喜那受高级vvvip待遇的孕妇三婶大谢氏开口打破沉默,问玉喜:“玉喜啊,你知不知道折兰王妃有什么喜好?”

    这话倒是问的玉喜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折兰王妃?谁啊?她认识吗?

    她不记得自己认识这么大咖的人物啊!难道从前的明玉喜认识?

    大谢氏见玉喜呆愣愣的,好像根本不知道折兰王妃这号人物,心下便有些明了,看来折兰王世子对玉喜并未上心,那束发的事,不过就是师门规矩吧!

    “云曦舅母来信说,折兰王妃进京数日,不知听谁说了咱们云曦有些子劳什子才气,说想见上一面。我怕云丫头失了礼,便想问问玉喜折兰王妃有没有什么忌讳,毕竟折兰王世子也是玉喜的师兄不是?”

    听到折兰王世子这几个字,玉喜恍然大悟,折兰王世子是她六师兄啊折颂啊!

    她怎么把这茬给忘了呢!

    进京看才女?依她看,是进京选儿媳妇吧!

    044 赏月?赏人?

    原来,今儿早上,与云曦身上那一套蓝色孔雀羽穿珠彩绣衣裳一同送来的,还有这个令玉喜纳闷,令云曦得意,令丽曦妒忌的消息——云中折兰王之妃进京,点名要见明家二姑娘明云曦,不对,应该说是点名要见忠义伯府的外孙女明云曦。

    她们明家,还没有能被王妃点名的殊荣。

    玉喜的三叔和三婶自然高兴,连老太太都喜色盈面。这明摆着的,折兰王世子年界二十,弱冠之年,正是该寻亲事的年纪,云中地处东北,偏远苦寒,寻媳妇自然要到贵女如云的京城。

    老太太正和三太太谢氏商量,过几日送云曦进京,还要把一块压箱底的祖母绿找出来给玉喜琢成一套头面,可拿出来一瞧,又觉得祖母绿太过老气,换成了蜜蜡琥珀。

    玉喜托腮盯着桌上的菊花酥、百合酥、麻团等美食,心里盼着两个堂哥快点下学,人齐开饭,她好大快朵颐。才想着就见堂哥明子政和明子敬,生员服未退便进了花厅给老太爷和老太太拜节。另外还捎回县学所发中秋福利若干。

    二哥明子政还趁人不注意,瞧瞧塞给玉喜一个小木盒。玉喜打开来看,正是她前几日央求二哥在外头找人画的牌。一共一百六十张,正是三国杀的游戏牌。

    工笔人物画的栩栩如生,只游戏技能牌没画出动闪效果,不过,这也不影响使用。能做出来,玉喜就已经很满意了。

    略过偷笑的玉喜,明老太爷见人都到到齐了,便命开饭。

    孔氏着人准备了丰盛的一桌酒菜,光碟菜就有桂花翅子,烹鲜虾,蜜制金腿、炒王瓜酱等六品,更有糕点果品,还有专为明三太太这孕妇准备的梢梅、棉花桃等清淡开胃点心。

    一家人团团围坐吃过酒饭,明老太爷便令设一小席至院中赏月吃点心。

    银白的月光请冷冷洒在大地上,如起了一层霜雾,院中竹柏的影子倒影其中,倒像是水中摇曳漂浮的水藻。一时寂静,赏月正好,桌上也难得的气氛和谐。

    这些日子,明家人围坐在一起,除了争论过继人选,就是争论兰花烧归谁,每次都火药味十足。玉喜想今晚终于可以安心品尝美食,却不知她二婶犯的哪门子神经,非要讲个笑话给大家听。众人又不好反驳,便沉默着。

    闵氏掸掸弹墨花帕子,道:“话说啊,董永是个孝子,玉皇大帝呢,看他孝心感动天地,为了嘉奖他,就命一仙女下嫁凡间与他为妻。就挑中了最小的闺女七仙女。七仙女出嫁那日,众仙女姊妹自然都来送嫁啊。众位仙女都含泪嘱咐这下嫁的七仙女:‘妹妹啊,你此去下界,若是再见到有行孝的人,千万要寄个信回来啊!’”

    说着说着她自己就笑开了。

    玉喜心里直犯嘀咕,二婶这是讽刺云曦呢,还是讽刺剩下的她们几个呢?

    众人心知肚明,便呵呵干笑了两声。只有三太太谢氏横了她一眼:“恐怕这世间行孝人多,能下嫁的仙女却没几个啊!”

    这话一出,玉喜倒是笑了起来,这不是夸她自己个儿的闺女是仙女吗!

    孔氏正在想着如何圆场,远传却隐隐传来街角上男子的笑闹声。明老太太瞅了瞅时候,已快到戌时,便催促云曦道:“时候差不多了,登楼去吧!”

    二姑娘云曦闻言,扶了丫鬟的手,脖颈抬得高高的,绚丽的孔雀羽裙摆铺开在身后,裙上穿着的细米珠和碎宝石在月光下闪烁着迷离的光点,如同一只高傲的孔雀,昂首往东侧赏月楼迤逦而行。

    丽曦理了理鬓角的芍药花钿,乌鬓上压满珠翠,展开自锦绣坊定做的月华裙,也跟着云曦东行。

    剩下玉喜和两个妹妹,磨磨蹭蹭不愿去。

    这大梁朝是封建王朝,风俗也陈旧的很,女子等闲露不得面,可在清明和中秋这两日却反常的紧,尤其兰陵县对这习俗更是贯彻的不能再彻底——清明女子可外赏踏青美男,中秋男子可上街赏登楼美女……

    老姑奶奶的《穿越手札》上讲,兰陵县每到中秋这一日,未出阁、为定亲的女子,无论大小,都要登上自家建的赏月楼。说是赏月,但其实赏月楼都建在离院墙不足百米远之处,若是站在街上,月光甚好的日子,越过重重树影,便能很清晰地能瞧见楼上的倩影。

    当然这能欣赏倩影的权利,自然是只赋予未婚男子,此日晚间,游街的未婚青年才俊们,若是看中了谁,自然便知道去哪家求娶佳人。所以这中秋节可谓是姻缘速配节。

    此夜还有一个规矩,那就是已婚男不能出门,必须得在家抱孩子看老婆,若出门被抓是要被罚的,更可能有牢狱之灾。数年前曾有一已婚官家男子中秋夜出门,瞅中了某官家女子,为了娶得这美貌年轻的女子,回家就推了他老婆堕井……好巧不巧,那女子的爹掌管大理寺刑狱审理,这渣男自然没落得好下场。

    玉喜她不愿出去被人赏……她也没啥值得被赏的,尤其是在一个冰山美人和一个艳丽美人的衬托下。

    磨蹭再三,还是被孔氏推着上了楼,闰喜和莹喜两个还小,虽然也上了楼,却多是为了凑热闹看街上的人。临上楼梯,玉喜忽然想起表姐付秋芳,付秋芳比她年长好几岁,已到及笄之年,该先替她着急才对。她们明家,虽然好,却也不是付秋芳的长留之地。

    孔氏也觉得该叫上付秋芳,只是碍于秋芳不是明家人,登明家的楼怕是不合适。不过转念一想,几位姑娘所穿衣裳颜色不同,应该不会出现认错人的情形。便回头叫夏芍去叫付秋芳。

    付秋芳一袭雪青罗裙配着浅紫色半臂,姗姗而来。两人相携登上了四米多高的赏月楼。付秋芳早就见过云曦和丽曦两姑娘,便浅笑着打招呼,云曦立在桌前微点点头,而丽曦则倚着柱子摆出最妖娆的身姿,根本不理会她。

    尴尬的付秋芳回身坐到玉喜身侧,玉喜手摸着一个麻团冲她笑笑:“表姐,往那边坐,月色比较亮。”

    亮,才能照出如花真容,像付秋芳这样清纯的长相,纤柔的身段,正是少年郎的最爱啊。

    不过,玉喜远远瞅着墙外街上聚集如云的少年郎,一时有些愣住。

    不知道是因为玉喜她爹放出了要招倒插门女婿的信儿,还是京城归来的高贵冷艳二姑娘吸引了大批粉丝,总之,今年这曲水街上就数明家院外经过的少年郎最多。

    管他是为了谁呢,她反正是不会轻易答应一个陌生男人的求娶的。对付她爹明宏,她还是很有办法的,一哭二闹三晕倒,百试百灵。

    正当玉喜放心地大嚼特嚼时,侍立在身后的绿桑却忽然推推她的胳膊,道:“姑娘,您瞅那个身影是不是有点熟悉?”

    “熟悉?谁啊?”玉喜手拿芝麻麻团,顺着绿桑手指的方向望过去,一口麻团噎在喉头,“咳咳,呃……”

    “姑娘,您没事吧?”紫椿赶紧捧上清酿酸梅酒给玉喜灌下去。

    借着酒水的冲力,玉喜好歹是咽下了粘稠的麻团,抚了抚胸口,再望过去,那人,可特么不是折颂吗!

    045 马车

    距离虽然呢远,可玉喜却鬼使神差的能确定那就是折颂。

    只是……他怎么在这?

    不会是师傅派回来检查她的作业的吧?她可还连一半都没完成呢……

    特么的,她好歹也是一穿越女啊,没有逆天金手指、没有无敌大系统也就算了,可现在竟然还要担忧家庭作业的完成问题!简直怒摔啊!

    这让她一个打算靠脸活的人怎么过啊!

    蹙起眉毛,将绿桑往前推了推,挡在身前,这楼离着街道其实也没有那么近吧,呃……她又处在暗处,他应该瞅不清她吧?

    玉喜恨恨地又咬了一口麻团,这师兄简直比师父更可怕。厉老鬼充其量就是一洪七公,武功虽高,性子却易琢磨。她虽比不上黄蓉聪明,但也没郭靖那么傻,倒是能对的上厉老鬼的性子。

    只是这个师兄,活脱脱就是一扫地神僧啊,对谁都能**……玉喜这样低段位的,估计连灰都留不住。

    “二姐,咱们青州人还真是辟邪啊,说曹操曹操就到。你瞅瞅,那是不是折兰王世子?”

    玉喜叼着麻团转头去看丽曦,她也就在自己拜师宴那日远远见过一次折颂吧,这娃莫不是自备千里眼系统吧?

    而云曦则在听见折兰王世子这几个字后,一张脸渐渐飞满红霞,扶了扶鬓角的孔雀琉璃簪,转过身下楼。

    步下楼梯的瞬间,恰巧一阵风拂过,掀起她的三千青丝,吹起她闪着萤光的衣裙,朦胧月色中那一身碧蓝泛着莹莹雾色,恍如碧波仙子下凡尘。

    玉喜她仿佛都能听见街道上的惊叹声!

    这……这……这是自带鼓风机呢吧!

    这俩堂妹可真是一个比一个厉害啊!都自带玛丽苏系统呢吧!

    她呢……还是老老实实吃完了酸梅回屋温习功课吧,以免折六师兄真的是来检查她家庭作业的。想罢,又捡了一颗酸梅放进嘴里。

    二姑娘云曦自从红着脸下了楼,就再没上来。而三姑娘丽曦则一直兜来转去的站在栏杆侧,一会儿扶扶鬓角,一会儿低头闻一闻栏杆上摆着的金菊,姿态妩媚。

    再对比她,吃完了麻团吃酸梅,再就一口苦茶,简直酸甜苦辣都混搭。

    折颂站在街角暗处,负手而立,静静望着明家登月楼上,那个小小的身影,她一时呆愣愣,又一时瞅来瞅去,不过嘴却一直没闲住,一直咕哝咕哝吃……

    他的目光却一直不曾移动分毫,他倒要看她准备被人赏到几时才下楼!

    玉喜在吃光了一盘酸梅之后,终于拍拍屁股,擦擦手准备下楼。

    下楼之前她又往街角处瞅了一眼,玉喜心头突地一跳,妈呀,师兄这显然是盯上她了,绝逼要打小报告节奏啊!肯定还得给厉老鬼添油加醋:小师妹在家不写作业,吃的可开心了,玩的可嗨皮了……

    想起来头皮就一阵发麻,忙揣上点心滚下了楼……

    中秋节过后第二日折六师兄果然贵人登贱地,而玉喜她——不怕啦!她要出远门呢啦!农村人终于要进城了!

    其实玉喜也是早上才得知的,昨晚宴席上,就已经商议好,让明宏带玉喜进京看望叔祖父,刚好与要回京的三老爷同行作伴。另外老太爷还让带上二少爷明子敬。

    其实,要说过继,过继孙儿辈也没有什么不妥。明子敬不是明家唯一的孙子,也不是嫡孙,若论起过继,他倒是一个合适的人选。

    只是,不知道叔祖父愿不愿意过继庶出孙儿辈,所以才要带着明子敬一道去给叔祖父瞧瞧。

    按理来说,三太太大谢氏的胎才满三个月,不宜外出。但在京里,尤其忠义伯府门前,三老爷是说不上话的,还只能三太太亲自出马,就算有风险她也得去,谁知道肚子里的就一定是个男孩呢!若是为着这个耽误了长女的大好前程,那可得不偿失。

    为了三太太的身子,老太太直接着人雇了全兰陵县最贵的翠盖珠缨八宝车,质地是金贵坚固的楠木,马车里的空间足有一间小屋子那么大,人在里面都能站起来走动。

    云曦翘着小头颅跟在三太太身后上了马车,丽曦也紧跟着爬上去。

    这丽曦是老太太点名让三太太带去的,说是她也年及十二了,也该开始寻觅合适的婆家了,京城青年才俊良多,且带去寻摸着。

    京里青年才俊多……她六师兄算一个吧?

    (众大龄女青年星星眼:他不算谁算啊!?)

    这玉喜才收拾好了包袱准备出门,就有前头的小厮来报说是折世子有礼物送来。

    礼物?

    她倒是快忘了,六师兄说过要天天送礼物,直到送到和其他几位师兄等价O(∩_∩)O……

    绿桑便让那才□□岁的小厮把礼物送上来,那小厮却道:“绿桑姐姐吆,您当我是楚霸王,能抗鼎吗!”

    玉喜听了,心道这礼物听着还挺重?难道是一箱银子(⊙_⊙)?

    “姑娘去了就知道了,就在二门口放着呢!”

    反正是在自己家里,二门口她有什么不敢去的呢!遂换了衣裳往垂花门去。

    垂花门附近早站满了人,围着一辆朱翠环绕的马车啧啧称叹。

    六师兄的礼物是马车?!

    “姑娘,这马车可真……真……真……真好看!”小鲜儿一脸赞叹,真了半天才真出一句好看来。还东摸摸西摸摸,一副天底下这车最漂

    亮样子。可这车明显没有二婶租的那辆大啊!

    好吧……其实,她判断马车好坏的标准只有大小一个标准……

    玉喜只当小鲜儿年纪小,眼皮子浅,转头却看到宋嬷嬷也露出惊叹的神色,不禁皱了皱眉:折六师兄这礼送的太过了?

    这古人出行,最常用的工具就是马。明家马车有好几辆,连她都单独有一辆自己的,她还以为这马车也就相当于现代的电动车。可现在瞧宋嬷嬷和丫头们的神色,显然不是那么回事啊!

    “绿桑,三姑娘自己有马车吗?”这三曦在明家应该也是挺受宠的人物,照理应当有。可绿桑却摇摇头。

    玉喜不死心又问云曦有没有,这二曦好歹是京城回来的,她三叔又是当官的,就算这马车等同于汽车,一个官二代,白富美,有辆车也很应当啊!

    可绿桑还是摇了摇头,还加了一句:“三老爷为官很清廉的。”

    她明白了,原来马车不是电动车,而是car啊!

    “那……这辆车很好?”

    绿桑点点头,“姑娘啊,这马车可不是人人都能有的,好多人家姑娘出嫁连轿子都陪送不上呢,别说马车了!世子大人送的这辆,虽然比不上老太太给三太太雇的那辆,但是老爷给姑娘您定做的那辆可好多了!”

    这下玉喜歇菜了,特么的,送车就送车吧,您老送辆小qq行了吧,送什么宝马mini啊!

    这给她压力多大啊!

    046 进京

    玉喜在后头,犹豫要不要收折颂这个重礼,倒不是她不喜欢,而是……她根本还不起好嘛!礼尚往来,礼尚往来,不往怎么来啊!

    经过免费旅游被穿越之后,她可是越发坚定了世界上没有白吃的午餐这世纪箴言。

    而且听得折颂在前头书房正正等着她去谢恩,她就……O__O……

    还等她去谢恩……

    人情债,肉来偿?!她可不想以身相许啊!

    (京城众女:你想的美!╰_╯)

    “就说我正在收拾行李,就不往前头去了。等以后老师回来,再专门拜谢师兄吧。”

    虽是在她家里,她爹也在前头,但这么明目张胆的“约会”总是不好吧。先把折颂打发走了再说。

    传话的小厮才去了不到一刻钟就转回来了,恭敬回话给她:“世子大人说了,姑娘您不用急,他在前头等着您一起上路。”

    呃……一起上路……

    她又不是要上西天!

    且听他这话,是要一起去京城?

    想想昨儿晚上云曦二姑娘那含羞带怯的模样,再想想前不久二婶说折兰王妃点名要见云曦,玉喜她忽然福至心灵了——她师兄这是要趁机考察考察媳妇候选人啊!

    这可比当日她们在孔家,孔二爷暗中窥探来的实际多了!暗中窥探,大概只能看个相貌身形,鼻子眼能看清就不错了!

    一路同行这招,别说是鼻子眼了,恐怕是能连人鼻头上晒的点点雀斑都瞧得一清二楚。

    六师兄果然是个中高手啊!

    “世子大人还说了,让你带上厉老大人布置的功课,世子大人路上要检查的。”

    玉喜:%>_<%

    大梁的首都在燕京,也就是后世所说的北京城。这个时代它还不叫北京呢!百姓一般都直接称之为京城,或者京都。

    明家所住兰陵县地处青州,也就是后世所说的山东省,算起来距离也不甚远。但是古代交通工具不发达,马车是最快也是最普遍的交通方式。

    等明家人套好了马车,收拾好了行礼,也将近中午了才出发。

    明宏与明叔宇,还有明子敬三人共用一辆车,不过男人偶尔也可以下车骑骑马,倒不觉得挤。

    后头跟着的就是二太太的超级豪华大马车,云曦和丽曦自然是跟着二太太坐的。玉喜她倒是有那个心叫两个堂妹一起试驾她的小迷你,但是她自觉没那个能力应付两人夹枪带棒冷嘲热讽。

    这宅斗吧,它是一门脑力活,可玉喜她呢,却偏偏喜欢体力活!

    折颂送的车,不仅外表华丽,内里也十分平整舒适,马车跑起来也没有那么严重的颠簸感,空间大,她还能前后左右、东西南北的躺着翻滚,坐着翻滚,舒舒服服翻滚过一圈后,玉喜不得不感叹:怪不得都说什么驾感体验,乘感体验,她倒是终于体会了一把豪车与小qq的差距……

    翻滚完了,绿桑也将姑娘带来的书籍理整好,推到她面前。

    玉喜瞅着这一厚摞子书欲哭无泪,而且绿桑不像紫椿,只要玉喜一不开心,紫椿就赶紧紧着她意思来,她不喜欢就扔到一边,喜欢的才拿上来。

    可绿桑……想想还是被反抗了,遂有气无力地翻开《三字经》,准备再看一遍。

    本来她是想留下比较厉害的绿桑镇宅的,但是绿桑却说服她将紫椿留下历练历练。

    她说从前姑娘还小,跟在太太身边,一应事宜都由太太身边的人照管。可如今姑娘年纪渐渐大了,成了亲,紫椿也势必是要继续跟着侍候的,如今连小小一个院子里的人和事都管不好,以后如何帮姑娘打理偌大一个家。

    说的玉喜一愣一愣的,好像这次不留下紫椿历练,她以后就得等着姨娘上位,庶子夺嫡似的……

    于是她瞬间拍板带上绿桑,留下紫椿和小鲜儿,况且孔氏留在家里,万一洗兰苑真出了什么事,紫椿可以直接去找孔氏。

    明宏这次进京的目的,一是带玉喜见见叔祖父,若是过继过去,那就是亲孙女了。二是带着明子敬,瞅瞅看子敬合不合叔祖父眼缘,不过,他觉得,就算是合眼缘,子敬也不见得愿意过继,对男人来说到底一辈子仕途要紧。

    所以一路上他们走的也不赶,又逢是秋天,天气凉爽,正适宜出行,这本来三五天就能赶到的路,硬是走了七八天。

    路程长没关系啊,可玉喜就是怕与折颂正面迎击啊!

    这一路上她一直躲着折颂,就怕他考她功课啊!

    她只刚刚看完了《三字经》啊,还只是看完……这古人就讲究一个背字啊!背不下来,那就是没看!

    反观玉喜一路上一惊一乍,毛毛躁躁又躲躲藏藏的,二堂妹和三堂妹一路上倒是表现的特别乖巧温柔,应该说是一反常态的温柔和顺!

    每到一个落脚点,两个堂妹都是笑盈盈娇羞羞的在她车外唤她“大姐姐,咱们到了,咱们姐妹一起进去吧。”

    头一次听到这俩货在她车外如此娇柔说话,玉喜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而起,险些撞翻茶桌。

    和绿桑两人面面相对,“你……去瞧瞧?”

    她俩这样,听得她心里毛毛的啊!不是又出什么幺蛾子吧!

    倒是绿桑一脸明了,往队伍前头努努嘴,折兰王世子可是在前头呢!

    “更何况,姑娘您现在可是世子大人的师妹了啊!”

    玉喜感叹:果然女人都是天生的演员啊!

    抵达京城那天,天朗气清,有徐徐微风。一路上除了两个堂妹令她发毛的温柔外,倒还算顺利。也没再遇上什么山贼强盗,安全抵达京城。

    这一路上,玉喜做的最多的,就是恶补功课!好歹背完了周兴嗣编纂的《千字文》,虽然不能交差,但也不至于被罚很重吧。

    人的一生中,13岁以前,是记忆力最好的时期,记住的东西往往终身不忘,尤其是小学阶段。所以现在很多的国学教育都是从一年级开始,小盆友们虽然不懂自己背的是什么,但却能快速又准确的记住这些国学经典。

    提到这个玉喜又不得不感叹,生不逢时啊!要说她再早穿个十几年,来个魂穿,说不定还能成为一代国学宗师呢!

    047 进宫

    一入京城,折颂就与他们分路而行,本来走时他是要带走玉喜的,但玉喜装晕扮睡,生生拖延到折颂烦了,丢下她自己走了。

    像明宏这样的乡村土财主,在天子脚下,皇城根里自然是没有房子的,不是买不了,而是买不到。为啥呢,因为他们没有地位。京城里的人,不止讲究有钱,更讲究地位。

    就好比内阁大学士,可能个个都两袖清风,身无二两银,但是他们却能分居在皇城周围,这才是切切实实的皇城根下。

    而普通百姓,基本都在外城打混,能住进内城的,那也都是厉害的主儿。

    玉喜她三叔恰好就是这幸运的一枚,进了内城的正阳门走不远往西行,就是她三叔府邸所处的清平巷,据说这条东西方向的巷子也叫官儿胡同,盖因这一条街上的房子都是官建,分配给在京为官的官员。周围邻居都算是同朝,甚至是同部为官的同事,玉喜觉得这可能就和单位给分配的家属院差不多。

    官员的府邸也有严格的规定,像明叔宇这样的五六品,在兰陵县,或许能拿出来能唬一唬人,但是在这官四代都满街跑的京城,也就比芝麻稍微大点的绿豆小官吧。

    三叔家的院子只有两进,而且不知道是三叔为人低调,还是公务员的工资真的很少,整个前院随处都透露出一种低调朴素的感觉。

    不过这也只限于外人能看到的前院。她三婶的后院,还是很不失一个伯府千金的派头的!

    后院比前院往外扩出不少,还修着一个清新雅致的花园子,打理的井井有条,枝繁叶茂的。玉喜进去瞅了瞅,种的都是些奇花异草,虽八月过半了,可园子里还次第开放着许多颜色娇美的花。

    谢氏抚着花架子上的绿色菊花,向她道:“这是宫里新培育出的品种,叫绿带朝云,香味清幽,等会儿让人搬一盆到你房里。”

    玉喜笑着点头谢过,这花是挺漂亮的,可是她不喜欢菊花……谁让她思想不纯洁呢!

    明宏歇在了前头书房,玉喜则住在了谢氏院里的西厢房。隔壁紧挨着就是丽曦的屋子。她们堂姊妹之间的感情不好,自然也没有什么抵足夜谈这样的事,能安安静静,见面微笑打招呼,玉喜就已经很知足了。

    颠簸了一路,大家都睡得不错,唯独玉喜一夜无眠……她挑灯夜读来着!

    不过,清晨绿桑代检她功课,她对话的倒是很顺溜,这也不枉她头悬梁锥刺股了一夜。梳妆时,她都还觉得头皮一阵阵往后掼的疼。

    本以为厉老头第二天就得派人来接她去检查功课,却不想等了一天,连个人影都没见。她很不开心!

    绿桑瞧着自家姑娘嘟着嘴,趴在桌子上恨恨的小表情,一准儿是生气了。便道:“姑娘,您别生气啊,要不咱们派人去厉老侯爷门上打听打听,是不是被什么事绊住了?”

    玉喜眼睛耷拉下来,嘟着嘴叹气:“一准儿是把我给忘了!”

    “姑娘您别伤心啊,您可是老侯爷唯一的女弟子呢,忘了谁也不能忘了您哪!”

    玉喜翻翻白眼,厉老鬼要真是把她这人给忘了,那才好呢!

    她怕的是今天他忘了,明天才想起来,那她昨天晚上背的那些书,可就都白瞎了啊!这短时记忆超过二十四小时可就白瞎了!

    难道她今晚还要继续挑灯夜战三百篇不成? ̄へ ̄

    “姑娘,老爷说了,外头已经打点好了,今儿就可以进皇城去给二老太爷请安,让您预备预备。”

    玉喜一个激灵,昨晚上只顾着背书倒把这事给忘了。忙让绿桑帮自己重新梳个花苞头,简简单单缠了根细金链子,换一身清爽低调的浅杏色衫裙。进宫嘛,自然越低调越好。

    她三叔是朝臣,与内侍宦官不能有接触,只有玉喜和二哥子敬,跟着明宏从西安门进了皇城。

    会面的地点在皇宫西华门内一间屋子里,他们去时,已经有好些亲属等候在里面,看样子也是来看望宫里当差的亲人。

    玉喜本来还以为是单间会面室,这样一看,才发现原来是个集体见面室。不过想想也对,周围都是人,这样才能防止私相传递啥的。

    等了半个多时辰,叔祖父明奉恩才跟着一个首领太监过来。明宏一见了他,眼眶就红了,忙跪下给他磕头请安。

    玉喜偷偷观察这个叔祖父,他和她祖父明康山长得差不多,倒是年纪看起来比祖父还要大些,头发花白,一脸褶子,眉心川字纹尤甚。估计在宫里劳心还不如在宫外劳力。都说操心的人老得快,看来确实是有道理的。

    其实整个会面其实很仓促,有时辰限制,玉喜只跪下磕头请了个安后,就没和叔祖父说上几句话。倒是明宏絮絮叨叨说了很多,也大体把过继的事说了,明奉恩没表态,只最后临去前,拍了拍明子敬的肩膀,语重深长道:“这孩子有前途,我……不能耽误。”

    然后从袖子里摸出两个金锞子塞到玉喜手里,笑着摸摸她胖胖红红的脸颊:“拿着玩吧。”

    金锞子她有好多啊……她看爹娘都拿它们来赏丫鬟呢,难道叔祖父不知道明家其实很有钱?

    站在宫门口,玉喜回头望着巨大而又沉重的朱红大宫门,它就像一堵无形的穹顶,阻隔了内外,也阻隔了人心。

    算了,它阻隔再多,也和她没有关系,估计这是第一次,也可能是最后一次。没有穿成宫女,也没有穿成侍候年老皇帝的妃嫔。

    瞅瞅前头大腹便便的胖爹,再想想美貌温柔的娘亲,两人都是把她捧在手心里疼,不论他们是不是太监的儿子和儿媳妇,他们都是她的好父母。得父母如此,她复何求?

    没有明家家产如何,钱,他们可以再赚,只要有一双手,就不会饿死。

    至于地位,她手握八大师兄,如此好的资源,她就算是摊烂泥,也能被呼到墙上吧

    提到八大师兄,玉喜仿佛此刻就看到了六师兄那一身紫衣啊!难道她的yy还能形成3d影响不成?

    “驾!”一声吆喝,配合着哒哒的马蹄声,一抹紫色的身影越来越近。

    玉喜不禁眯起眼睛,其实她这不自觉的动作还是前世后遗症,她少许的近视,却不爱戴眼镜。遇见瞅不清的东西时,就爱眯起眼来。

    可她还没来得及看清,就觉得被人一把提溜了起来,然后就撞在了一个人的胸膛上,把她鼻子都差点给撞歪了!

    等她反应过来自己这是被劫了,忙张嘴大喊:“救命!”

    她可还没做好被卖到山里做童养媳的准备啊!

    “再吱歪,就把你扔下去!”

    六师兄,你不用这么狠吧……

    049 一众师兄

    在折颂呵斥下,玉喜乖乖闭了嘴。谁的马,谁做主,她可不想被扔下去。

    “呃……”玉喜横趴在马背上,只觉得胃里一颠一颠的,“师……兄,能来个正常体位不?”

    折颂勒马,低头轻笑:“难受……吗?”

    玉喜翻翻白眼,奈何高度差太大,明明想瞪人,却变成卖萌……

    看她圆嘟嘟的小脸憋得通红,一双大眼睛萌萌哒瞅着他,顿时心软了。伸手一把将她提溜起来翻了个个,让她侧坐在马上,背后靠着他的胳膊。

    天也在上了,地也在下了,这四蹄马也不倒着了,终于能呼吸一口新鲜空气了。

    却听背后响起一声轻笑,“我这青骢马其他人想趴都趴不上呢,你还嫌难受?”

    玉喜暗骂:你是抖s,我可不是抖m!

    “师兄,您这宫门口呢!”就跟谁想坐似的,不是您老把我提溜上来的吗!

    折颂却不在意,“师兄直马入奉天门都可,别说是这西安门了!”宫门口下马,这样的规矩可用不到他身上。

    玉喜呵呵:她在意的不是规矩,而是她的名声啊!她一个小姑娘和一个男人共乘一骑,这,这,难道不是有伤风化?!

    折颂显然没在意她怎么想,调转马头,夹紧马肚子,长喝一声,飞奔而去。

    留下明宏风中凌乱: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啊!

    (京城众女:放开那个妹子,我来!)

    她是头一次骑马,风迎面吹来,在她耳旁呼呼吹过,特别的舒畅!

    以前她跟着爹爹出门,也提议过想骑马。可明宏总以她身子弱,受不了颠簸给拒了。这回,虽然碰上这神经师兄,但她确确实实体验了一把什么叫奔驰,也体验了一把什么叫特权!

    他们前头有一队人马,早于他们之前开路,路上的行人都乖乖退让到两边,等他们过去。

    她坐在马上,从来没觉得路上人这么多过,从来没觉得路人的目光那么犀利啊!

    于是乎,越坐头越低,这特权,对她这屁民,也不是那么好享受的啊!

    等到了振武侯府门口,她头埋到胸口里去了。

    “你那俩小馒头还没发开呢吧!有什么好闻的!”

    玉喜:╰_╯

    看她是真生气了,折颂倒是难得正经了,抱她下马,“老师在里面等着你呢!”

    一听到“老师”两个字,玉喜就蔫了……

    她扯扯折颂的袖子,苦着脸问:“老师他……要考我功课吗?”这一惊一吓的,她早都忘了啊。

    “应当啊!”他也没当回事,说罢便甩开步子往前走,走出两步才发现身后的人没跟上来。

    玉喜低着头不说话,脚却一点一点往后滑,这明显是要开溜的架势啊。他上前一把抓住她胳膊,“那些书,你不会一本没看吧?”

    玉喜忙摇头,“看了,看了的!”

    他怀疑!

    挑眉:“看了几本?”

    眼睛转来转去,玉喜决定还是实话实话吧,说不定师兄还能救个场。笑眯眯地伸出两根手指头:“两……”顿了一顿,又缩回去一根,“呃……一本!”

    嗯,一本!

    折颂像看外星人似的看着她,半晌才吐出一句:“哪一本?”

    三字经……

    折颂亡……

    不过,到了厉老头的书房,玉喜才发现,老头根本没时间检查她的功课!

    白紧张了!

    她只向厉老头行了礼,就被折颂拎到旁边的厢房里。

    一进去,她就惊呆了!

    好多帅哥啊!

    从大叔到小鲜肉,应有尽有啊!

    太幸福了!

    看她一脸陶醉的花痴样,折颂瞪了她一眼,暗暗掐她的小胖腰,皮笑肉不笑道:“这是诸位师兄们。”

    师兄们?!

    玉喜笑的牙豁子都要出来了!

    她的师兄们!

    师兄们!(☆_☆)

    她的!└(^o^)┘

    坐在最下首的白衣少年见折颂进来,一个箭步跳过来,高兴道:“六师兄!”

    折颂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小八啊,多日不见,来瞅瞅你小师妹。”

    诸葛越一愣,讷讷道:“小师妹?!”半晌才反应过来,他日日念叨的小师妹啊!师傅说的天上有地上无的小师妹啊,解救他变身师兄的小师妹啊!

    “在哪,在哪?”

    玉喜从折颂身后探出头,伸出胖爪子招招:“师兄好。”(嗨,小鲜肉!)

    诸葛越一顿,师妹这礼节好有地方特色啊!也学她伸出手招了招:“小师妹好。”

    终于有个比他小的了,胸口不自觉的挺了挺,以后他就是高大威猛的师兄了!

    更豪气地说:“师妹放心,以后八师兄罩着你!”

    梅七闻言,噗嗤一声笑出来:“毛都没长齐呢吧,还罩别人呢!那以后你和师妹的开支都交给你了,可别找我要银子啊!”

    小八诸葛越耷拉着脸看向折颂,“六师兄,七师兄欺负我……欺负我和小师妹!”

    把小师妹拉上垫背,他真是越来越聪明了!

    折颂摆摆手,状似不经意道:“你不会求你舅父紧一紧淮南的盐政吗?”

    一句话噎得梅七说不出话来。

    玉喜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呆呆立着。最后还是四师兄林长瑜站起身,对玉喜道:“小师妹别介意,他们一向这样的。我是长瑜四师兄,这位是大师兄荀庸……”

    他一一介绍过,大师兄荀庸,三师兄董济方、四师兄林长瑜、七师兄梅言,以及八师兄诸葛越,然后玉喜一一行礼拜见,正巧拜见完。厉老头也同人谈完话过来了。

    众人一见老师进来,都忙起身行礼。

    厉老头摆摆手,“都坐吧。”

    大师兄和三师兄、八师兄居左,林四师兄、梅七师兄和折颂居右,玉喜犹豫了一下,还是坐到了折颂身侧。折颂转头给了她一个算你聪明的眼神。

    “小九啊,一个多月没见,想师傅没有?”

    玉喜:……

    咱能别这么直白不?!

    “为师给你布置的功课,可看完了,今日正好各位师兄都在,也可请教一二。”

    玉喜讪讪答:“看……看……”

    还不等她答完,折颂就接过去道,“学生都已经查过了,小师妹书读的不错。”

    厉重瞪了折颂一眼,倒是也没有继续追问。只对玉喜道,“既然来了,就在老师府上多住几日。你师母常常念叨要见你呢,正巧跟我进去见见你师母吧。”

    玉喜就拜别各位师兄,跟着厉老头走了。

    她前脚刚出去,梅七就凑近折颂,笑道促狭:“小师妹完全还是个孩子啊!”

    六师兄你口味也太重了吧!

    折颂头也不抬,只拈着腕上的青石珠子,轻道:“十二了,也不小了,只是长得小巧而已。”

    梅七看怪物一样盯着他,六师兄莫非真是凡心初动了?

    对面的四师兄林长瑜饶有兴致地瞅了瞅折颂,又瞅了瞅跟着出去的明小师妹,心里便了然,一进来便护着她在身后,等她落座在身侧,他嘴角弯起的弧度,恐怕这屋里有眼睛的都瞧出来了吧。

    “折六,你确定是她吗?”

    林四还是瞅了个空问他,这可是一辈子的事,莫要认错人才好!

    折颂轻笑,嘴角微弯,是林四从未见过的温柔,“是她!”

    说的那样斩钉截铁,林四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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