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自作聪明

他呵呵笑了两声，开口时嗓音里还带着未褪去的笑意。

    “说的没错，成年人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他重复了一遍我的话，只不过是重复了一遍，我却觉得他话里有话，就像是在影射我一般。“不过，你是不是对成年人太苛刻了？”他话锋一转，“难道十五六岁的人，因为他们不是成年人，所以不需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他今天是来与我讨论人生观的吗？我一时语塞，但是转念一想他说的也没错，上大学时专业课养成的习惯，我忍不住地告诉他，对于那些犯错的人，社会是会给予他们宽容。假设给那些年轻人的宽容有一块面包那么大，那么给予成年人的宽容，只有面包屑这么小。但是给予宽容不代表他们不需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只不过负责的那一天来的有些晚而已。

    顾维眉头轻颤，不一会儿他就无声失笑。

    他一只手抚上我的头发，指尖摩挲了几下，声音低沉地说：“程暮，你这么能说会道，怎么就选择了演员这一行。”

    不止他一个人说过这话，大学的老师，家长的父母，曾经的恋人，都不约而同对我说过类似的话。连我自己在最无奈的时候都会想，自己怎么就稀里糊涂被星探的花言巧语给骗了过来。

    “我现在不就正在为年轻时错误的选择付出代价吗？”

    听到我的回答，他默默不语，只是低下头用手将刚才因为他而变得略微凌乱的头发认真地捋顺。

    我突然想到大学时曾经看过的一个故事。故事里的女人说，他对我一点都不好，甚至会打我，但是之后他又会分外温柔地轻轻地替我将纠缠在一起的头发梳理好，我就忍不住地想哭，所以我离不开他，因为我唯独贪恋他这微不足道的温柔。

    那时我无法理解，明明男人对女人不好，她却还会爱他的原因。爱情固然伟大，但是生活远比爱情要广阔。仅仅不过是昙花一现的温柔，值得她死心塌地地留在他的身边吗。换做是我，大抵不会。哪怕是再美好的爱情，也会有被消磨干净的一天。那时，男人与女人之间，就不再是好言相对，而是露出彼此的爪牙。

    就像法庭上离婚的夫妇。

    但是就在刚刚，他只不过是替我捋了一下头发，我就瞬间明白了故事里女人的感受。也不能说是感同身受，就像突然顿悟了一般。没有哪个女人会不贪恋男人的温柔，就像没有哪个男人不享受女人的温柔。

    唯一的不同则是女人天生温柔，男人只会对特定的人温柔。

    所以男人觉得女人的温柔理所当然。而女人觉得男人的温柔弥足珍贵。

    大概是觉得发型同刚才无异，他松开了手，低头看了眼手表，才侧过脸对我说：“走吧。”

    晚宴晚宴，自然是晚上的宴会。而现在只是下午，顾维就顺带着带我去了他的公司。我坐在他办公室的沙发上，百般无聊。你能想象一个人的办公室只有两种颜色吗，白色与黑色，与他家里的颜色一样，看久了就容易视觉疲劳。

    他留给我一句话，让我随意休息，之后就径直坐回桌子前，开始低头审视着他眼前的文件。打电话的时候语句也干净利索，每一句话都没有超过十个字。他仿佛就是一个天生的工作机器，甚至就在刚才，他打电话说：“小数点精确到后四位。”说完就挂断了电话。没多久，我就看到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人急匆匆地进来，甚至没有看我一眼，将文件递给顾维。他翻了一页，就又还给了对方，淡淡地说：“你还有两个小时修改。”

    我看到那个中年人额前已经开始渗出薄汗。

    屋里只有几种单调的声音。他翻文件的声音，敲打键盘的声音，打电话时他自己的声音，以及坐在沙发上我的呼吸声。

    “咖啡。”我突然听到他说。

    我抬起头，发现他依旧维持着低头的姿势。半响他见没有声音，又一次地重复了刚才的话。而实际上，现在屋里只有他与我两个人。“对我说？”我低声问。

    他这才抬起头来，搁下手中的签字笔，一只手抚上眉心，缓缓地按揉了几下，才起身。我看到他动作熟练地为他自己沏了一杯速溶咖啡，没错，是速溶咖啡。如果用一句俗语来形容我此时的惊异，就是下巴被吓掉在了地上。

    将顾维与速溶咖啡联系在一起，如果不是亲眼看到，我百分之百不会相信。

    或许是我的表情太过明显，他转过身，扬了扬他手中的杯子，问我是不是打瞌睡也想来一杯。

    我简直受宠若惊了，完全只有惊。

    在一个人突然对你不错的时候，势必伴随着阴谋。我干脆也不与他周旋，只要看看我之前的遭遇就明白，想要与一个天天混迹在圈套里的人来比智商，是一件多么可悲的事情。

    我耸耸肩膀问：“咖啡不用了，不如说说您今晚需要我做什么？”

    他抿了一口咖啡，不慌不忙地说：“与陈许谈谈就行。”

    我还在等着他的下半句话，结果他就只是一味地喝着那杯咖啡。就这么简单？我脑子一下就懵了，简直不敢置信，如果就这么简单的话，那么之前自己做过的事情，岂不就是最愚蠢的。

    “怎么了，不好办？”他抬眼望向我。

    我细细地打量起他脸上的表情，看不出任何端倪。我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来，“就这么简单？”

    他平静地看了我几眼，说：“如果你想与他复合，那就是你们的事情，我不会插手。”说完，他端着咖啡又重新坐回了桌前。

    我愣愣地坐在原处，半天才终于消化掉刚才的对话。然后明了，一开始就是我想错了方向，全部都是我一个人的杞人忧天。我忍不住地仰起头靠在沙发上，顾维办公室的天花板贴了一层带有暗纹的墙纸，我就这么呆呆地看着。

    自以为是的小聪明结果还是让自己栽了跟头。

    如果可以，我大概已经哭了。大概是这两天的委屈没处发泄，但是只要一想到我脸上的妆容，我就咬牙强忍了下来。

    “你就打算一直靠在那里？”是顾维低沉的声音，“不舒服就去洗手间，这里是办公室。”

    我非常没出息地，一个人在洗手间里哭完了，然后对着镜子里妆容花掉的自己，半天不知道要怎么做。我又一次憎恶起西方时尚界发明的手包，只能放得下一部手机，加上最简单的补妆用具。而现在的我，已经不是只用这几样东西就可以补救的。

    大概是我使用了他的洗手间太久，又或者作为合作关系，他担心我在这里发生什么。我听见敲门声，以及隔着一个房门的男声：“程暮？”

    我刚应了一声，就听到门把手发出的响声，还没来得及出声阻止，就看到他已经出现在自己的视线里。

    没有哪个女人希望把自己最糟糕的一面展现在异性面前，无论对方是否是自己喜欢的人。

    我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对于女艺人而言，最重要的也无非就是这张脸了。而无视掉工作，单就性别来说，对于女人而言，最重要的也是这张脸。

    我不用看镜子都知道自己哭花的妆容有多么的惨不忍睹。单就是睫毛膏加眼线，就足以将我打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我半天没有听到顾维出声，估计是被我的惨烈形象吓到了。这也难怪，以前不知道看过多少笑话，将男人与女人过夜之后，白天醒来，认不出旁边的女人是谁了。

    过了一会儿，我听到门关上的声音后，才睁开了眼睛，果然是已经不在了。

    手包里没有卸妆液，我头疼地用纸巾蘸了水，轻轻擦拭着眼角。离晚宴还有段时间，总归是来得及。

    但是在我擦拭了一会儿之后，我对于这个牌子的眼线笔的愤怒上升到了最高值。用水擦不掉，但是一哭妆就花。

    此时此刻，我一个站在这里，不知道要怎么做。

    顶着这张脸走出去，估计这一天就要成为我的噩梦了。

    “先用着。”这一回他没有敲门，而是直接进来，一起带来的还有被放在台子上的一个小型化妆箱。没等我询问，他就淡淡地解释：“以前女朋友留在这里的。”

    我打开一看，确实是有使用痕迹的。但是这种时候哪里还顾得上这些，我只顾得上说了一句谢谢，就将卸妆液倒在化妆棉上。

    画一个妆要费一个小时或者更多，而毁掉这个结果只要几分钟的时间。

    等我全部折腾完，已经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我合上化妆箱准备出去还给顾维的时候，侧身发现他就在旁边。他盯着我，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半响后他才终于回神，心不在焉地只是称赞了一句“不错”，就率先离开了。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似乎也没什么不妥。

    除了唇彩的颜色。

    因为化妆箱里的唇彩，一共七八只，各种品牌的都有，却都是相同的颜色。不得已，我才使用了这个颜色。

    玫红色。

    那时我还不知道这个颜色代表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