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晚宴之上

这是一个商业性的晚宴。至少遇到的几位，都是经常出现在电视上的人物，连我都可以叫出名字的知名人士。彼此敬酒是少不了的，好在这几年里各种应酬，锻炼了我的酒量。

    如果这也算一种本事，那我还真是要好好感谢前几年的经历。

    但是我却低估了来与顾维攀谈的人数，就在对方的杯子与我手中的杯子又一次碰在一起的时候，他终于开口。

    说来也是奇怪，男人之间的对话，却要通过与对方女伴喝酒的行为得以继续。

    “王总。”他平静地举起酒杯，碰杯，低头抿了一口。对方随即反应过来，讪讪地笑笑，一干到底。

    “顾总对这位新女伴很是照顾啊。”他意味深长地又看了我一眼，暧昧地笑着说：“不多打扰你们了。”

    送走了这位，自然还有下一位。彼此都带着虚假的面具，说着冠冕堂皇的客套话。我保持着恰到合适的微笑，压低声音同他解释自己的酒量不错，前面的还能应付。

    他眸光微微黯淡，低下头看着我的时候，总是让我觉得他是透过我在看另一个人。女人在这种事情大多是敏锐的，尤其是没有陷入爱河的女人。

    他抿着嘴唇，半晌声音默然地说：“你没必要逞强。”

    我发誓，我没有逞强。我确实在这几年里练出了好酒量，偶尔应酬的时候，连经纪人都会咂舌，不敢置信。一开始我也不会喝酒，喝一杯就会吐，但是渐渐地，随着数量的增加，人也就习惯了。

    既然他这样说，我就享受一次有人挡酒的权利呗。

    就是互相敬酒说客套话，这场无聊的晚宴就持续了两个多小时。顾维比我参加过更多类似的场合，他脸上看不出来一丝的意兴阑珊。而我则一直巡视着全场，企图在陈许与他的妻子分开的时候过去搭话。

    顾维说我只需要与他谈谈就可以了。到时间，我可以回车里等他，也可以打电话通知经纪人来接我。他同时又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像是准备从我的眼底捕捉到什么。

    他又说，当然，如果你想与他复合，就是你的事情了。

    与陈许谈谈已经是我做出的最大让步了，过去我爱慕他，所以我会拔掉自己身上的刺，温顺地做他喜欢的程暮。一旦我不爱慕他，与他谈话都是最难受的事情。都说男人善变，其实女人绝情起来，比男人更甚。

    直到宴会末，我才终于看到一直偎依在陈许身边的那个女人亲昵地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他点点头，女人就离开了。

    “我过去了。”

    顾维心不在焉的：“嗯。”我顺着他的视线，不出意外，是刚才陈许妻子离开的方向。至此，我差不多已经勾勒出围绕着他们三人的错杂关系，而我只是一个观众，或者是一个曾经参与其中，现在只是一个圈外人的身份。

    陈许看见我的时候，怔了怔，动了动嘴唇，半天没有说出一句话。

    我盯着这张我看了十年也没有腻，却在最近开始遗忘的面孔。我对他的情绪已经不能仅仅是用爱或者恨来形容。爱与恨都太过单纯，容不下任何杂质。而对于我来说，陈许代表的已经不再只是曾经一段的爱情。

    他承载了我太多美好与不美好的回忆。人生里的第一次暗恋，第一次恋爱，第一次拥抱与接吻，全部与他相关。我的青春与他牢牢联系在了一起，在硬生生地撕扯断两个人的关系之后，仿佛人生都不再完整。

    我们两个人都沉默着。他将握在手里的酒杯放在了桌子上，低垂着眼眸。这就是我曾经最迷恋他的地方，哪怕是现在，我都只能说陈许是个吸引女人的男人，他与顾维的最大不同，就是他可以时时刻刻对任何人温柔，他的温柔是镌刻在骨子里的一种东西。

    哪怕是在我们刚刚恋爱的时候，他时常会被女生包围，却又不擅于拒绝，只能朝我求助。

    打破沉默的是他。

    “你最近过的好吗？”

    “还行。”我说道：“事业还是那样，看导演的脸色，看制片人的脸色。爱情嘛，还凑合，至少运气不错，之前你不是也见过吗。”我故作轻松地微笑着，端详着他脸上的表情。

    陈许不擅长伪装自己的感情。他的眼睛总是会出卖他，就像现在。我不知道在这沉默的几秒里，他做了什么样的思考，等他再开口时，又恢复成了我印象里的他。他露出的笑容与我做梦时偶尔梦到的笑容重叠，他释怀地笑笑说：“那就好，我放心了。”

    我轻笑一下，“我们又不是恋人，你放心什么？”

    他顿了顿，眼神暗了下来，声音轻轻地说：“如果你工作上的事情需要帮助的话，可以找我。”

    如果他这句话早说一年，或者早说两年，我们或许还不会变成现在的情形。

    我说不定会红着眼眶扑在他的怀里。

    不过是放弃自己的梦想，只做他一个人的程暮。而在年轻时，哪怕爱情大过天，虚荣心又总是率占上风。

    他一心一意地关注他刚刚有起色的事业，我则在忙碌徘徊在各个剧组。

    我摇摇头，否定了他的提议。如果不是顾维的要求，我大概是不会来与他说话，但是我曾经设想过对他的怨恨也好，憎恶也好，在几句话之后就烟消云散。

    不是因为我又对他产生了什么幻想，而是突然地就想开了。

    生活里值得我们关注的事情有太多，爱情不过是其中的一个组成。如果为了这一种感情而忽略了身边的其他人，倒是舍本求末了。

    我是想通了。于是面对他时分外的轻松：“那就祝你以后事业有成。”

    他微微地扬起嘴角说：“借你吉言。”

    你看，他好歹是我曾经爱过的男人，可以同我一样做到对过去释怀。

    无论一份感情的结局是好是坏，但是曾经有过的感动却是真实存在过，并在我们的生命中留下痕迹。

    “抱歉。”他说道。

    我却又一次地摇头。人总是要为自己曾经的选择付出代价，无论出于什么原因，只要是认真思考过的选择，哪怕付出惨重的代价，也一定有它的价值。我微笑着提醒他说：“有什么好道歉的，托你的福，我不就遇到了下一位吗。”

    这句话是说给他听得。

    我真正的下一位，大概只有老天才知道是谁。

    他怔了下，随后温和地说：“你还是和大学时一样。”他低头看着手上的表，抱歉地对我说，他要与妻子准备回去了。

    目送着他的身影消失，我想我的任务大概是完成了。而顾维他想做什么，我则是一点都不清楚，大抵是与陈许的妻子有关。这样一想，又觉得这真是一个复杂的关系网。我干脆离开会场，拿着他给我的钥匙坐在车里休息。

    之后发生的事情，如果有哪位记者拍到，那我发誓，这一定会是本年度最具有爆点的新闻了。

    陈许的身上只剩下白色的衬衣。他的外套自然是披在他搂在怀里的女人身上，而他的妻子，则是两只手捂住脸，在他的扶持下朝停车场走来。距离隔得太远，我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只见到两个人似乎发生了争执，而后顾忌这里是公共场所，于是又钻进车内，很快就扬长而去。

    哪怕是人前和睦的夫妻，人后会发生什么，则是大众所不知道的。

    我虽然意外，但并不吃惊。社会人的爱情总与年轻时的爱情不同，一种掺杂了利益，双方的家庭，各种复杂关系；而另一种则只是纯粹，完全靠本能驱使在一起。

    我窝在这里又等了一会儿，见顾维还是没有出来。而看看时间，已经接近十二点。我并没有在车里过夜的习惯，于是便准备给经纪人打个电话。

    我刚拿出手机，却看到了一条短信。因为一直调的是振动状态，以至于我完全没有注意到。

    这才是最让人匪夷所思的事情。

    是顾维发来的短信，却只有几个数字，而且还是二十分钟前的时间。基本与陈许同他妻子出来的时间切合。

    “有事？”我简短地回。

    而他却一直没有回复。

    我自认为我是一个讲究实际利益的人。比如顾维于我，他可以帮助我得到一些我需要的东西，所以我会帮助他。当然，从他的角度来看，是他在帮我。无论是哪一种说法，好听一点叫合作，难听一点叫利用。

    我可以选择经纪人开车来接我，但是偏偏鬼使神差地想到了这会不会是房间号。但实际上，如果真的是酒店里的某一间房间，不用说，我没有房卡是一定进不去的。

    但是生活最喜欢捉弄人。它最喜欢看到事情的发展不在我们的掌握之中。例如顾维发给我的1706确实是一间套房，按照常理，我一定进不去，但是偏偏房门被里侧方便客人的装置卡住。

    一个又一个巧合组在了一起，就变成我只需轻轻一堆就可以进到屋里。

    而刚进屋，就被地上的玻璃碎片吓到了。

    我轻轻地喊了一句，顾先生？

    却安静地没有人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