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失算之处

顾维稍稍有了一分动容。

    也许是我看错了，他很快又恢复成刚才的模样，“本事见长了，懂得和我说狠话了。”

    我没出声。

    “成语没有你这样用的。”他扣着我的手将我带到餐桌边上，“普通胃病。不是胃癌。”他解释完，就将我按在椅子上，“别学我，饮食不规律最容易熬出这种病。”

    他还知道饮食不规律容易熬出病。

    我继续保持着沉默。有点内疚，又有点后悔。如果自己早点回来，或者我告诉他让他自己先吃饭，再或者蔡明明没有酒精中毒，我也还是如同每一天呆在家里，是不是就可以避免刚才的事情呢。

    世界上没有那么多令我们后悔的机会。

    我食之无味，扒拉了两口，强迫自己吃完之后，看到顾维只是坐在椅子上静静地看着我，没有再动筷子。见我抬眼，他才动手盛了半碗汤，在我的注视下好整以暇地喝完。

    现在细细想来，如果不是这一次，我也许还不知道他有不规律饮食就会胃疼的毛病。顾维喜辣，每每我强迫自己边喝奶边吃他做的辣菜时，他却可以面不改色地从泛着红色的菜盘里夹起我只需看一眼就会腿软的食物。

    明明胃不好。还喜欢吃刺激肠胃的。

    想到这里，我就更来气了。

    狠狠地握着筷子戳到饭碗里，我盯着他说：“顾维顾先生，我先向你汇报一下，程暮，女，三十，法学专业，做了一段时间演员，后失业。情感史，谈过一个男朋友，谈婚论嫁的程度。分手。病史，发烧感冒肚子疼生理痛，其余无，双眼视力均为4.5。家有一父亲一母亲。q市有市中心公寓一套，车一辆，积蓄存款已上缴父母。”

    “你和我说这些做什么。”他眉头已经舒展开，听见这话又皱了起来。

    “我认为我们需要彼此好好地再了解一下。万一哪天你又说你除了胃疼，还有别的地方疼，那我不就吃亏了么。”

    “好。”他同意了。“你还想知道什么。”他轻松地靠在椅背上，两只手交叉相握搁在桌子上，语气平淡，似乎在与我说家常。

    我说：“我把家底都透露给你了，你将你的家底透露给我一半？”

    多公平的交易啊。

    可是我忘记了，他本来就已经将我的老底摸得一清二楚，没有什么不知道的，包括我现在的体重与身高，或者我产后的三围数值。

    之后想起来这时的事情，我终于发现，这个世界上还会迁就我一个三十岁女人的任性的男人，除了我爸，也就只有顾维了。

    “性别与你相反，比你大四岁。”他微微颔首，盯着眼前我帮他刚倒的温水，“金融学与国贸双学位，职业你知道，情感史……让我想想。”

    他竟然还需要想想，我轻嗤出声，想看看顾先生的情感史有多么的丰富，是不是可以写一本《我家古板先生的感情史》。

    顾维眉眼里是思考时的专注，过了一会儿，他开口问我：“你真的想听？”

    我说：“当然。”

    “初恋想必你知道。国外念书的时候分了手，又谈了两个……”顾维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我打断了，我扬了扬细眉：“国外念书的时候分了手……你初恋什么时候啊？”

    “高中。”

    “……”

    算你狠。我心里嘀咕想，初恋这么早，肯定是要多刻骨铭心就有多刻骨铭心。

    他睨我一眼，我脸上纠结的表情想必在他眼里，早就见了不知多少次。时间是一座桥，他已经走到了桥头，而我还在桥的另一边，没有迈开第一步。

    “我比你大。”顾维温声起身，窗外早就是一片浓黑，只有屋里还亮着灯，如果他一直陪我继续这个话题，那么今天晚上我们两个人都不用休息了。他收拾着餐桌上的东西，我也忙起身帮他，即便我刚刚才撂下了狠话。

    他见了，悠然地继续起刚才未说完的话：“我自然比你早经历这些，你不可能要求一个人在遇到最后的那一个人之前，对每一个他曾遇到过的人都采取敷衍的态度。”

    也就是说，他对于他所经历过的每一个女人都用过心。

    假如我是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看顾维，那么我一定会说顾维是个好男人。他不会在一段新感情开始的时候，还在回味上一段感情时的好，而是将自己的所有都留给了现任。

    可是越这样想，我才越觉得难受。

    我将餐具放在池子里，“顾维，问你个事。你年轻的时候……我是说你上学的时候，是不是很叛逆的那种？”

    如果他说是的话，那么就真的像多少电视剧的那样，经历过太多女人，然后变得沉稳，变得内敛，变得会做饭。

    我就更嫉妒了。

    “不是。”他扫了我一眼，将水调到了温档，冲洗着盘子上的泡沫。

    我松了口气，幸好不是。

    “你好像松了口气。”他似乎看出了什么，故意取笑我。

    我咬紧牙关拒绝承认。

    顾先生终究没有将他的情感史全部讲述给我听，直到第二天，我才发现，自己这一回又是被他骗了。本来是想知道他身体的状况，谁知却被他将话题带偏了。早上他出门，我对他说“中午记得按时吃饭”时，他久违地给了我一个早安吻。

    难怪他会早上亲我，原来是因为他逃过了一劫。

    狡猾的男人。

    顾维当晚回来，我告知他晚餐已经做好了。

    他有些吃惊，然后当看到一桌的汤食的时候，脸色变得与我见到素菜时的相仿了。冬台向划。

    我中午特意给家里去了电话，向我爸讨教了哪些菜式是养胃的，他以为是我的胃不好，连说了几个适合女性的食谱，我忙说：“爸，不是我，是顾维……”，他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懂得心疼人了。”

    “就是懂得太晚了。”我笑答。

    顾维皱着眉头喝了一口汤，表情顿住，也许是没他想象中的那么糟糕。我看见他在喝完之后，表情终于舒缓下来。

    只可惜一连一个星期，每天晚上的晚饭都少不了这些汤食，不难吃也会吃腻了，何况他本来就喜欢刺激的味道。周日晚上他终于忍耐不住，皱着每天问我：“程暮，你想让我吃多久汤食。”

    “嫌不好吃了？”

    顾维表情纠结，他头疼地伸手揉了揉眉心。他只不过没有想到我会如此固执地坚持承包每天的晚餐。两天前，他在睡觉前搂着我，试探性地说：“程暮，累的话，就不要做晚饭了。”他给予我的理由很充分，他回来做晚餐也来得及，而且家里还有阿姨，他累的话，阿姨也可以做饭，不一定要我亲力亲为。

    他表现得多好啊，按揉着我的手掌心，慢条斯理的，我没一会儿就被他按得舒服地眯起了眼睛来，他趁机说明天晚上他来做晚饭，我正被他揉的舒服，哼唧了两声，他也正因此笃定我会爽快地答应他。

    谁知我说：“你工作那么累，还是我来做吧。”

    顾维任由着我的性子折腾了一星期，今天终于爆发了。他确实迁就了我很多，但是在这件事上，我却拒绝退让，“要是你来做，肯定又是一桌带辣的，就算你说你已经很久没有胃疼了，那也要注意下饮食吧？你每天中午吃的什么我不知道，你去应酬吃的什么我也伸手管不着，我能做的也就是监督你的一顿晚餐了啊。”

    见他沉默，我又说：“你叫我戒酒，我就戒了，哪怕我不情愿，但是因为是你说的，我就愿意去戒掉。你就算不心疼你自己，你也要想想我吧？胃疼虽然不是什么大毛病，也该好好的注意吧，你应酬的时候又少不了喝酒……”

    我说的繁琐极了。

    说着说着我就有点鼻子酸。不知道的时候，也就不知道了。可是当我知道以后，我才终于了解，与一个人生活久了，原来真的会时刻地去担心，我吸了吸鼻子，“你要是嫌不好吃的话，那我回去再问问我爸还有什么菜谱没了……”

    “我没说有不好吃。”顾维垂眼端起他已经喝了一周多一天的鲫鱼汤，“只是不知道你的理由罢了。”

    “那知道了呢？”

    他端着碗长叹了口气，“吃一年也行。”

    “你想得倒美，也不问问我愿不愿意为你做一年的鲫鱼汤。”

    谁知他竟然端正了坐姿：“那太太愿意做一年吗？”

    “看心情吧……？”我又一次被这个称呼怔的半天才吐出一句话来。

    顾维垂眼淡笑。

    我不知道的是，将时间快进到很久以后，顾维在应酬时，便滴酒不沾，无论是商业性的应酬，还是朋友之间的应酬，他都对酒摇摇头，“我不喝酒了。”

    其他公司的高层或者朋友都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你什么时候戒酒了？上次出来的时候还喝了不少吧？”

    连路述约他出来时，他也常常只要一杯水，路述吃惊的差点就以为自己眼花了，“你耍我呢？出来喝酒，你就只点一杯水？”

    顾维睨着眼前的好友，“胃不好，不喝了。”

    路述是个人精。“是胃不好，不喝了，还是家里的老婆不让你喝啊？”他促狭笑着指了指顾维拿在手里的杯子，“该不会你应酬的时候也是这样吧？”

    谁知这位一向重视应酬的男人点了点头，“对。”

    “天啊。”一声嚎哭似得长叹，“你这样也能做生意？酒都不喝？”

    “做生意和喝酒无关。”顾维低头喝了口白水，他估计已经忘记了酒精的味道。戒酒没有什么不好的，对自己好，关心自己的人也高兴，除了一点----现在不知道有多少人知道他已经是个彻头彻尾的妻奴。

    这是他唯一失算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