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没有经验

我仔细看了顾维一眼，他伸手拉掉我拽着他的那一只手。屋里空调温度不低，他的手掌心里潮潮的，出了汗。

    手没多少力气，抓着我就和没抓似得。除了温热潮湿的掌心贴着我的。

    与其说是他抓着我，倒不如说是我托着他。

    ……我是不是应该当即甩掉，才能表明自己对他隐瞒事实的愤怒。

    “告诉你的话，你打算怎么做？”我还没来得及回答他，顾维已经继续道：“是打算两边跑？还是将家里的孩子交给阿姨，日日夜夜守在我这里？程暮，成熟点，没有哪个家长会在这个时候----”

    “这个时候，什么时候？”我瞪着比我年长却思维诡异的男人，他说的都是什么歪理，照顾子女是父母的天性，但是关心伴侣呢？难道就不是从心里自然而然地涌现出想将自己全部的好都给对方吗。

    我气结，但是偏偏与我谈话的那人没什么激动的情绪。他就那么笃定我会日日夜夜陪着他，以为我是在拍戏，守在剧里的某位悲情角色的床边，看尽日夜交替？

    开什么玩笑啊。

    他想演，我还不乐意演呢。

    他的思维方式与我似乎从来都不在一条线上，除了刚才我们都想到了让某一位可怜的律师离开病房。

    这当然不是什么好默契。

    偏偏这个时候，他又与我想到了一起。

    “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就是等出院了再告诉你。”

    “……”我这回真的是气结了。不颁给他一个苦情奖，都对不起他的台词。假如下次他还投资什么文艺电影，我一定要告诉他，没有哪个编剧比他更狗血了。

    谈话进行不下去，我闷闷地靠坐到沙发上。我拍了两下沙发当做发泄，顾维闻声，瞧了过来，我翻眼不理他，低头去看了会儿微博。

    他似乎笑了一声。

    我抬头看过去，他已经是低下头又在看文件了，偶尔批注两句，或者拿起床头上的保温杯。喝两口又放回去，因为我来了，他将枕头边上的手机也开了机，而后放在床头边。

    什么琐碎的事情他都做了。

    就是没有再看过来一眼。

    看看看。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我这时的想法很简单，那就是这个世界上假如要评选工作劳模的话，顾维铁定可以入选。

    带病工作？反正我只在新闻联播的感动中国人物评选中见到过。

    蔡明明刚巧不巧地给了我发条短信：程暮啊，路述那个变态是不是更年期了，他突然给我打了个电话，让我在今天之内将全年的合同整理出来。

    我想了想。觉得蔡明明这个变态用的再精妙不过，恨不得给她个满分。

    蔡明明口中的变态律师在正午的时候回来了。也不知道他在门外呆了多久，进来时，看到顾维靠在床上看文件，而我则是坐在沙发上看手机，随即便傻了眼。他大概以为我会与顾维会大吵一架，或者做比大吵一架还要疯狂的事情，而我们两个人此时却相安无事，各做各的事情。

    他先是看了两眼顾维，皱了皱鼻子，又将目光转向我，我抬头看了一眼衣冠楚楚的路律师，想到他之前做的事情，忍不住地轻轻翻了个白眼。

    索性他是路述。

    顾维的朋友，或者是认识他的人，大多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被搅乱的情绪很快就可以恢复。这个搅乱有很多种含义，比如路述，他也许被我气着了却不能发作，呼吸了几下，随即恢复他那浑然天成的斯文禽兽的气质，对顾维说：“粥。”

    “嗯，谢了。”顾维点头地接过对方递给他的保温盒，搁在了旁边，“你先回去吧，年底那边需要你忙。”

    “我打电话给你的秘书？”

    顾维垂着眼又盯上了他没看完的文件，我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从我来到现在，已经过去三个小时，他除了与我聊了不到二十分钟，哦，不对，二十分钟都没有，他真正与我说话的只有十分钟，剩下十分钟是我们上演的一出无声电影，剩下的时间，都在看他手里的那一沓白纸。

    比国务院总理还忙？我又一次翻了个白眼，在手机的记事本里敲下等顾维出院了一定要与他抽空谈一次。

    我看见自己写下来的句子，嘴角抽搐着又删掉了。

    “不用了。”顾维制止了路述准备拨电话的举动。

    路述大抵觉得他的这个朋友一旦沾染上我，就变成了一个理智与智商同时下降百分之十的男人。

    之所以只下降百分之十，是因为我对于顾先生的影响，似乎只值百分之十。

    太多的话，连我也觉得有点不切实际。

    路述不动声色地翻了翻眼睛，让一个大男人可以做出小女人动作的原因，无非是他并不赞同顾维的意见，“兄弟啊，”这是我第一次听他这样称呼顾维，“那你可别大半夜再打电话给我，成吗？我家里的那位性格再好，也见不得我大半夜里衣衫不整的出门啊。”

    我坐在沙发上，胸闷。

    瞧瞧，他大半夜愿意去折腾他的朋友，都吝啬于给我来一通电话。

    我此刻发现，什么婚外情一类的与挚友这种关系相比，简直差了一个西天取经的距离。

    顾维说：“成。”

    他终于将文件搁在了一边，端起旁边的保温盒，手有些不稳，险些就洒了，路述忙帮他扶住，咧着嘴说：“……你总不会还需要我帮你喂饭吧。”

    顾维抬抬眼皮：“你想得美。”

    路述：“……”

    换做是我，大概会忍不住将保温盒里的粥全部倒在他干净整洁的病号服上。

    仅限于脑内。

    真要我这么做，即使顾维还在生病，我也丝毫不怀疑他会有一千种方法将我驯服的服服帖帖，并在半小时内将他身上的污垢清理掉。冬布阵扛。

    路述有涵养地点点头，他离开之前，再三确认了他的这位朋友的确不会再在大半夜打他的手机，将他喊到医院之后，才终于离开。

    虽然我还在恼路述帮顾维隐瞒他病情的事情，却还是觉得，他也是一个围绕在顾先生身边的受害者。

    大半夜被喊醒，衣衫不整的来到医院。

    我感叹地想，难怪说艺术高于生活，但又来源于生活。如果有导演或者编剧或者作家知晓这个故事，说不定也许来年，也许后年，我就能在影院里看到一部讲述男人情深的电影了。

    “程暮。”端着保温盒的顾维终于想起来，他支走了路述之外，并不是没有人可以使唤。

    而他使唤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坐在沙发上的我。

    我没好气地：“干嘛。”

    他理所当然地伸手指了指他手上的保温盒，“既然你来了，就来帮帮我？”

    “……”

    我气他的理所应当。

    我恼自己的没有出息。

    我捧着保温盒，只是白粥，上面点缀了一颗樱桃，没了，真是只为了讲美观的，我摇摇头，舀起一勺，径直喊他张嘴。

    他也没有在意，直接张开嘴，然后就被烫的没了声音。

    我起初没注意到他的反常，还在纳闷他怎么连喝个白粥也慢条斯理的，直到他很久之后出声：“太烫了。”

    “……”

    真是对不起顾先生。

    我没有照顾人的经验。

    最近增长的那么一点照顾人的经验，还都是照顾家中的小皇帝与小公主培养出来的，可是母乳的温度不需要我去调节，他们便喝了。而顾先生不是婴儿，白粥也不是母乳，我只得默不作声地吹了吹两口，然后问顾维，我还需要试试温度吗。

    他想了想说：“最好是这样。”

    后来我想了想，这又是顾先生一个不可爱的小计谋。

    不过我们都不是太可爱的人，所以这些不可爱的小计谋，只要无伤大雅，即可。

    我尝了尝，温度恰好，才喊他张口。

    他喝的时候还是很慢，半眯起眼睛像是在享受绝佳的美食。

    他是病人，所以我也就迁就了他的许多要求，比如他喝粥的时候与我说，“晚上我想喝甜汤。”

    我说：“哦，那医嘱呢？”

    他指了指被他压在杂志下的医嘱，我看了一眼，忌酒，忌辛辣，前者他不得不去沾，后者他不舍得不沾，只是经历过这一次，他便要与这些无缘了。

    我的得意太过于明显，他就不高兴了。三十多的男人与二十多的时候不一样，他们已经不乐于在女人面前表现他们的幼稚，但是人一生病，那些规矩就不再束缚人，顾维皱着眉对我说：“满意了？”

    他说的时候微微垂眼，我舀了一勺白粥，吹了吹，时间久了也就掌握住分寸，不用再去试温度，“张嘴。”

    他心不甘情不愿地轻轻动了动嘴唇。

    我说：“忌酒忌辛辣是好事。”

    他不动声色地盯着我。

    我又说：“你以前总是叫我吃素，吃清淡口味的，现在轮到你了。”

    他哑然，半响后，说：“程暮，你怎么这么小心眼。”

    言外之意，多早以前的事情你都还记得。

    聪明的顾先生一定不知道，女人的记忆力一向很好，即便是十年前的旧事，她们也愿意翻出来回想。

    假如她们选择遗忘了，那么一定是带给她们回忆的那人，她们再也不愿意想起来罢了。

    幸好，我并不打算就这样遗忘掉这位顾先生。

    所以我仍小心眼地记得他对我说过的很多话。

    我轻轻吹了吹勺子里的白粥，温声说：“那你下次记有事都请先告诉我，也许我可以在自己的准则内按照你的要求，不小心眼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