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晚餐

罗马one&one是一家高级西餐厅，位于东方明珠最高处的旋转餐厅内，你可以边用餐，在享受美食的同时，边把上海的繁华尽收眼底。

    入秋，夜幕来临的比较早，天，早早地披上了黑色的外衣，将大地装在它的口袋里，没留一点儿缝隙，没有月色，没有星辰，黑暗是现在的统治者。

    城市，却仿佛更喜欢黑暗，黑暗使得它更加的灿烂，更加的辉煌，整个城市完全是灯的宿主，光的卖场，到处是流动的光影，到处是闪烁着的会发亮的一切，它们啃食着白昼的燥热与单调，消化出夜的神秘与喧嚣。

    时间仿佛已经静止，停留在这无声的光影中，餐厅在让你感觉不到的慢慢地旋转，欧阳美凤杯中的咖啡已经冰凉，从她口中悠悠而出的烟雾如蛇般扭曲着身子，缠绕着她，久久不散。

    夜啊，你怎么总也不会消失，为什么在你华美的妆容下，总会有眼泪留下的痕迹，你是如此的绚烂，却怎么也掩饰不了那如同黑缎子般蜿蜒飘移的黄浦江，点点的波光揉碎在江水的忽明忽灭中，最不想捧回的那一缕，是夜的记忆？还是，忘不了的宿命。

    一九九二年，上海，新百乐门歌舞厅。

    “来自新加坡的年轻有为的罗总为上海的朋友赵先生点歌，送上花篮十束。”舞台上，主持人的声音洪亮而激动。

    乖乖，好大的出手！欧阳小西对着孙苹吐了吐舌头，孙苹也夸张地对着欧阳小西张了张嘴，有好多歌手已经伸长了脖子在找到底哪个是罗总。

    九十年代初，歌舞厅相当的盛行，几乎是所有夜生活的全部，点歌消费也成为了当时的一种时尚，一种炫富的最直接最有效的手段。新百乐门歌舞厅是当时上海最高档的歌舞厅，每晚的最低消费保持在两千元。

    一个花篮代表人民币一千元整，十个花篮就是一万块，根据收入计算一下，能抵得上今天的十万。那时候的月工资平均也就五、六百块。

    十万块点首歌，你有这个本钱吗？还是点歌的搭坏了脑袋，总之，最高兴的莫过于那些歌手了，客人既然没有指定哪个，那意味着谁有机会唱这台，谁就可以拿到百分之十的抽成，歌手都没有底薪，全靠提成才有收入。

    歌厅决定让歌手们抓阄，机会均等，各凭运气嘛！

    拆开阄，大家都很失望，个个都羡慕欧阳小西的好运气，孙苹更是哇哇大叫：“小西，晚上的夜宵你可别想躲哦。”

    欧阳小西大方地挥了挥手，说道“一句话！”

    一首“快三步”的舞曲让舞池中的人很是尽兴，人流兴致勃勃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主持人很快地站到了舞台上。

    “谢谢罗总，谢谢赵先生，下面将由本歌厅最美丽最妩媚有着最甜蜜嗓音的西西小姐为两位献上她的原创歌曲《酸叶草的爱》”主持人肉麻的语调让欧阳小西直起鸡皮疙瘩。只听见主持人扯着嗓子叫道：“掌声有请金嗓子西西小姐。”伴随着鼓手一阵噼噼啪啪的敲打声，欧阳小西走上了舞台。

    七彩的镭射灯开始慢慢地旋转，悠扬却带着淡淡哀伤的乐曲缓缓响起，有一部分客人开始拥抱着步入舞池，跟着歌声漫步轻舞起来。

    欧阳小西闭上了眼睛，虽然唱过了许多次，但每一次，她的声音都不受控制地颤抖，这一次，也不例外。

    轻轻地把你捧在手心

    在每一个镶满露珠的清晨里

    融化进血液

    侵蚀着骨髓

    你的酸涩竟是我的爱

    离开你

    我的无奈

    想念你

    我的宿命

    曾经拥有过你

    我此生最美丽的故事

    沉默我心

    你的酸涩竟是我的爱

    轻轻地把你拥在怀里

    在每一个孤单寂寞的黑夜里

    碾不碎的情怀

    被你的酸涩浸满

    我的爱

    酸涩的爱……

    我的爱

    酸叶草的爱……

    一阵热闹的掌声击散了弥漫着的忧伤，舞厅又恢复了喧闹与浮华，轻快的旋律再次响起，走下舞台的欧阳小西被人拦住了。

    “西西小姐，请你跳个舞。”来人穿着一身雪白的西装，彬彬有礼地说道。

    舞厅里灯光昏暗，旋转的镭射灯把五颜六色的光斑不停地从人的脸上转到身子上再到脚上，不停地变幻着，看不清来人的脸。

    但是，这张脸，欧阳小西凭感觉是认识的，她觉得是自己眼花了。

    小西只觉得身后有人推了她一下，小西回头一看，是大堂经理刘俊，他在小西耳边小声说道：“他是刚刚点歌的罗总。”说罢，又把小西轻轻往前一推，小西的腰身不偏不移地刚好落进罗桂龙伸出的臂弯里。

    在新百乐门歌舞厅，歌手陪客人跳舞是要收费的。一般是一曲两百元，由歌手和舞厅平分。

    小西不像孙苹，又唱又跳的，管他什么人，给钱就行。小西一般只是唱唱歌，当然，有看着顺眼的，小西也会下舞池，反正又不是白跳，能赚则赚，从家里出来本身也是为了赚钱。

    真不凑巧，居然是情侣时间，舞厅里的灯忽的一下全关了，只留了几盏幽暗的地灯，好让舞池中的人能看见彼此的影子，不至于相互撞到。

    伴随着《过去的好时光》悠扬动人的旋律，小西在罗桂龙的引领下步入了舞池。

    罗桂龙带得很好，小西只觉得他和她似乎有着天生的默契，虽然面对面也看不见对方的脸，小西却能感觉到对方的表情，她觉得一双眼睛在一刻不停地注视着她，甚至还很深情。

    小西晃了晃脑袋，在心里对自己说了一句：“不可能，肯定是琼瑶了。”

    第一次， 小西觉得歌曲的旋律是如此的优美，如此的让人心醉。

    曲终人散，罗桂龙把小西送到了舞台前，彬彬有礼地说了声：“谢谢。”转身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这背影？怎么会这么的熟悉！小西的眼前浮现出另一个背影，更年轻，更决绝，更彻底。

    “不可能，不可能！”小西对着自己说。

    孙苹看小西的眼神有点怪，带着明显的嫉妒，她干涩涩地说道：“小西，刚才跟你跳舞的那个人你不觉得很像一个人吗？”

    “是吗？”小西的声音淡淡的。

    “是的！”孙苹肯定地说道，“一定就是他。”

    孙苹的话让小西的心抽搐了起来，小西的脸开始泛白。

    肖小枫很准时，刚刚到七点，他就出现在餐厅里。

    餐厅里就餐的客人不是很多，很安静，即使在聊天，声音也只有面对面的人才能够听得到，餐厅的光线幽暗，看不清人的脸，但肖小枫一眼就发现了欧阳美凤，更准确地说是他看见了那一闪一闪的金叶子。

    肖小枫在欧阳美凤的对面坐了下来，欧阳美凤微微地对他点了点头，她的表情有些僵硬，肖小枫觉得她好象是刚刚从另一个世界里走出来，身上还残留了那个世界里的气息。

    晚餐是在沉默中进行的，欧阳美凤只是安安静静地吃着，并不说话。

    肖小枫觉得无趣，他开始有点后悔没和余曼曼一起去吃蟹黄包，他觉得再这样闷闷地嚼着食物他一定会消化不良的。

    肖小枫抬头望了望窗外，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的，天，竟下起了雨。雨不大，密密集集的雨点被无情地挡在了玻璃窗的外面，撞上来的雨点刹那间被击得粉碎！绽开！再绽开！再粉碎！雨点们仿佛要把一瞬间的美在这一刻尽情地绽放，一朵有一朵的姿态，一朵有一朵的美丽，它们一颗接着一颗，一片连着一片，毫不犹豫地用生命为注视着它们的人演绎着一场视觉上的盛宴。

    “漆黑的夜色、变幻莫测的霓虹、粉身碎骨的雨珠、交织成一道道连它们自己也不知道会通向哪儿的路。”说着，欧阳美凤伸出手，在玻璃上比划着，雨水顺势而下，留下无数条滑落的痕迹。

    欧阳美凤的话让肖小枫心中一动，他说道：“要不我们各选一条，顺着它的轨迹走走看。”

    欧阳美凤淡淡地笑了一下，应该是赞同了肖小枫的提议。

    肖小枫脱掉了鞋子，站在了刚刚还坐着的椅子上，他冲着欧阳美凤招了招手，做了个上来的动作。

    欧阳美凤犹豫了一下，下了决心似的也跟着肖小枫一样脱掉鞋子站在了自己刚刚还坐着的椅子上。

    肖小枫冲欧阳美凤眨了眨眼睛，他在欧阳美凤忧伤的目光里捕捉到了一丝一闪而过的亮光，那亮光居然含着十足的野性。

    “选好了吗？”肖小枫问道。

    “好了。”欧阳美凤轻轻地回答道。

    “那我们开始吧！”肖小枫做了个开始的动作。

    欧阳美凤楞了楞，她好象回到了那个捉蛐蛐的晚上。

    “真选好了？不能反悔的！”肖小枫轻声说道。

    欧阳美凤注视着眼前的这张年轻的充满兴奋的脸，肯定地点了点头。

    两人把手臂举得高高的，伸出了各自的食指，指在了自己选定的轨迹上。

    让肖小枫不可思议而又兴奋不已的是，这雨水滑过的痕迹是如此的变幻莫测，前一秒钟还在你跟前弯弯曲曲，下一秒竟然会给你来个“之”字大循环，后一秒呢，笔直得直往下溜，在你开始觉得大概不会再什么变化了吧，它又开始扭曲着身子，带着你倾斜而下……

    肖小枫和欧阳美凤几乎是同时的弓着腰，同时的从站在椅子上变成站在地上，同时的蹲下身子，他们俩就像两个迷路的孩子，跟随着自己的手指，走啊，走啊，走……落地窗的边缘，雨迹的终结处，两人的食指竟指向了同一个点，两个完全不同方向的雨迹竟不远“千里”地交汇在一起。

    肖小枫抬头看了一眼欧阳美凤，此刻，她的眼睛竟闪烁着一缕快乐。

    肖小枫伸出了自己的大指头，在玻璃上点了点，好象在呼唤着什么。

    欧阳美凤迟疑着……

    肖小枫再次地敲了敲他的指头，欧阳美凤望着面前的这张单纯的脸，她不再迟疑。

    “两位有什么需要帮忙吗？”身边传了侍应生的声音。

    欧阳美凤本已伸出的指头又被她缩了回去，俩人赶紧站了起来，向侍者表示没有什么事情。

    侍应生带着疑惑的表情离开了。

    肖小枫有些闹心，这个该死的家伙，早不来晚不来，眼看他的创意马上有着最完美结局的时候，小子竟不识识物地闯了进来。

    “算了，残缺也是一种美嘛。”肖小枫挺会自我安慰。

    一直以来，欧阳美凤感觉从未有的轻松。

    欧阳美凤为自己点燃了一根烟，不过她这回并没有抽，而是把烟夹在了指间，她静静地注视着，注视着手中的烟雾是如何的袅袅升起，又如何的一飘而散。

    肖小枫一动不动地看着欧阳美凤，眼前这个谜一般的女人，刚刚的快乐好似她身上匆匆的过客，转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的脸很平静，但却透着难掩的忧伤。

    “是因为罗桂龙吗？”肖小枫在心中问道。

    欧阳美凤按灭了手中未抽一口的烟，默默地注视了肖小枫一会，说道：“来我的公司上班吧！上龙公司缺一名副总，你来吧，月薪三万。”

    肖小枫竖了竖耳朵，应该不会听错，他有点摸不着头绪。

    关键时刻，手机响了起来，不知道是帮了正忙还是帮了倒忙。

    音乐很熟悉，“youandmeyouandme……”，余曼曼打来的。

    肖小枫表示了一下歉意后接了电话，说话的人却不是余曼曼，而是张圆。

    张圆的声音带着哭腔，还带着惊慌，张圆几乎是在对着肖小枫喊：“肖小枫，你赶快过来，余曼曼要自杀！”

    肖小枫一惊，“余曼曼会自杀？简直是天方夜谭！”

    但肖小枫还是顾不得跟欧阳美凤打招呼，转身疯一般地冲出了餐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