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二十二章 只是开始

鸿雁阁的房门一次次被打开，却没人出来，只是一次次要人送热水和绷带，接着便是一盆盆染红的水和一条条鲜红的绷带被送了出来。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已经过了午饭时间，可谁都没有发现，随着时间的推移，珍珠心中的担忧也逐渐爬上了顶点，她紧张地抓着齐麟的手，扭头盯着房门，脑中闪过的是萧景南温和如水的浅笑。

    “没事儿的，你别太担心了！”齐麟伸手揽过她的肩头，轻轻拍着安抚她，珍珠无助地看着他，张了张嘴，却没法把心中的担忧说出来，因为，她刚刚忽然想起了沈弘桦，那个清雅如莲的男孩。

    最终，珍珠无奈地闭上眼睛，歪着脑袋枕在齐麟的肩膀上，心中不停祈祷，无论是如来佛祖，还是上帝天使，凡是记得的通通求个遍，简直有些病急乱投医了。

    阳光透过院子的树荫斑驳地撒在廊下，朱红的廊柱之间，清新的鹅黄和淡雅的湖蓝，纤细和清俊的背影紧紧依靠在一起，宛如池墨的黑发散落身后因为头挨在一起而偶尔纠缠。

    楚孜阳推开房门，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美丽的画面。

    听见身后的声音，两人一起回头，看到终于有人出来，珍珠忙站起身，却因为贫血的原因眼前一黑，一阵眩晕，楚孜阳的手微抬，在看到齐麟圈住她的肩头牢牢扶住时收了回来。

    “景哥哥，他，怎么样了？”珍珠小心翼翼地问着，楚孜阳阴沉的脸色让她有些害怕答案。

    楚孜阳锐利的目光从齐麟搂着她的手转到她的脸上，叹了口气，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他胸口中了一箭。虽然箭头已经取出来了，但还是十分凶险，葛太医说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珍珠感觉又是一阵天旋地转，在没有外科手术的古代，葛太医的医术再高明又能拿这种伤怎么办？当胸一箭，若是刺中了心脏怎么办？若是割破了什么血管大出血怎么办？如果伤口感染得败血症怎么办？

    紧接着，九皇子、沈延英和葛太医他们陆续走了出来，个个面色凝重，就连一向自信的葛太医，也摇着脑袋不敢看她。

    珍珠上前拉着葛太医的手问道“用了什么药？血可止住了？还有什么内伤没有？”

    葛太医无奈地抬起耷拉着的眼皮。看了看焦急的珍珠，沙哑着嗓子回道“幸好九皇子带了龙骨散，血已经勉强止住了。至于内伤，还要观察看看，只是现在萧少将仍然神志不清，若是这两天内不能退烧，恐怕……”

    珍珠眼色一暗。龙骨散已经是皇宫里最好的伤药了，可是，如果伤在内里，仅靠这外伤的药材又怎么够？她失望地松开葛太医的手，看向沈延英“我能不能进去看看景哥哥？”

    沈延英看着女儿担心的模样，心中不忍。拉过她安慰道“景南会没事的，药已经敷上了，你去看看也好。兴许听到你的声音，他能早些醒过来。”

    珍珠点点头，侧身进了屋，红木床上，萧景南安静地躺在那里。原本白皙俊逸的脸庞如今血色全无，苍白的嘴唇微微颤抖。原本温和舒展的青眉如今因为眉头的紧锁而倒竖着，宛如两柄利剑直插眉心。

    “景哥哥！”珍珠握住他冰凉的手，跪坐在床边，轻声喊道“景哥哥，你一定要挺过去啊！明珠姐姐还在京城等着你呢！”

    萧景南的手忽然一紧，珍珠以为他听到了自己的话，心头一喜，可随即又失望地发现这不过是他身体抽搐的条件反射，他的神智如今依然深陷在幻境之中，也许是依旧在血染的战场之中，所以他一直保持这紧绷的状态，手上依旧握着萧老将军的那柄银枪。

    看到他这个样子，珍珠忍不住掉下了眼泪，她本不是爱哭的人，可是亲眼见到这个曾经把自己抱在膝头当她亲妹妹般疼爱的少年遭受这样的痛苦，她就觉得心中酸涩不已。

    “珍珠你别哭了，萧大哥会没事的，你别哭坏了身子。”跟着进来的齐麟看到珍珠跪在那里无声地抽泣，心中一酸忙上前帮她擦眼泪，“沈将军就在外面，他若是见你这样，该心疼了。”

    齐麟轻轻地拍着珍珠的背，小心地帮她擦着眼泪，珍珠圆圆的眼睛哭得红红的，连眼眶周围白嫩的皮肤也泛着粉红，这使得一贯自信柔美的珍珠多了几分楚楚可怜，但齐麟却不喜欢看到这样的珍珠，他感觉自己的心里也酸酸的不是滋味。

    只是此刻他没法责怪那个让珍珠哭的人，只好转移目标道“你今天一天都没吃过东西，姐姐叫人做了饭，你出去吃一些吧！”

    珍珠摇了摇头，现在她真是一点胃口都没有。

    齐麟沮丧地挠了挠头，“无论如何你也要吃一点才好啊！沈将军也是一天一夜没吃没睡了，他现在还站在外面，你若再这样，沈将军就更担心了！”

    听齐麟这么一说，珍珠才想起来，父亲回来之后她还没问过他的情况，早上看他盔甲上有血，难道他也受伤了？珍珠连忙站起来，齐麟忙扶住她，疾步往外走去，门外，沈延英高大的背影此刻也显得有些疲惫。

    珍珠心中不安地上前拉了拉父亲的衣袖，沈延英回头，看到眼眶红红的女儿，展开原本紧锁的眉头，挤出一丝浅笑，“听说你一天没吃了，去吃饭吧！”

    看着父亲布满老茧的大手，珍珠压下心头的酸楚，用力地点点头，握住他的手，跟着他往前厅走去。

    两人走在游廊下，沈延英的步伐沉稳而有力，珍珠需要加快频率才能跟得上他的脚步，不过她却很高兴，因为这样健步如飞的父亲是她所熟悉的。虽然心中已经明白迈着这样步子的父亲应该没有受伤，但珍珠还是忍不住问了声“父亲身体可安好？”

    沈延英低头看着眼中含着一丝不安的珍珠，慈祥地笑道“你看父亲这样，可像受伤之人？”说着，他像小孩一般举了举拳头。“就你老子我这身板，上山打老虎都绰绰有余啊！”

    看着沈延英故作幼稚的举动，珍珠很给面子地扑哧一笑，心中的抑郁之气也散了一些。跟着两人后面的齐麟见他们这样，也安心地露出了笑颜。

    这日夜里，沈延英也在王府住了下来，房间就安排在珍珠隔壁，她特地命人准备了两大桶的洗澡水，还撒了些缓解疲劳的药材在里面，让父亲能好好歇息一下。沈延英对女儿的贴心安排。心里感觉很熨帖，看着女儿一边替他准备换洗衣物，一边安排丫鬟点燃凝神的熏香。忙里忙外的清瘦身影，他不知不觉地想到了京城中的夫人，珍珠似乎越来越像韩氏了。

    “好了好了，你就别忙了，为父等不及要泡澡了。你快出去吧！”沈延英大手一挥把珍珠推出了门外。

    珍珠无奈地看着屋里橘色的灯光，瞪了眼一旁偷笑的丁香和连翘，脸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笑意，她好像变成了沈延英的老妈子了。

    一个时辰之后，珍珠端着一碗用井水镇过的银耳绿豆汤走到沈延英的房门口，屋里的灯光未灭。他还没有睡，珍珠轻轻敲了敲门，没有回应。她推门进去，却见父亲正坐在桌边用一块干净的白色棉布仔细擦拭着一枚虎头形状的铜牌，那神色，是珍珠从未见过的严肃和认真。

    珍珠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沈延英被打断了思绪猛得抬头。毫无防备的眼中是满满的悲伤、痛心和愧疚。她这才明白，白天那个依然开朗的父亲不过是他装出来的表象。萧景南去卧底的事，他必然是事先知道的，可发生这样的事，他又怎么会不难过，又怎么会不内疚。

    沈延英虽平时作为男人和父亲，不够稳重，但重感情、重义气这一点，珍珠是十分肯定的，萧老将军对他有知遇之恩，他这一辈子除了过世的祖父之外，最尊敬的大概就是老将军了，所以对萧景南，他有着一份特殊的责任感，这也是当初他坚持不带萧景南去木图里的原因。可最终，也是他，使得萧景南陷入了这样一个危险的境地，所以现在所有人中，最痛心，最难过的，也必定是他了。

    珍珠感觉心头一揪，她走上前去，放下手中的碗，趴到沈延英的膝头，仰视这这个陷入深深自责中的男人，“爹，我想萧老将军如果在世，一定会为景哥哥骄傲的，他一定会保佑景哥哥渡过这个难关的。”

    沈延英刚毅的五官在珍珠柔柔的劝慰声中渐渐柔和起来，看着女儿那双和妻子一模一样柔和而温暖的眼睛，他紧绷的肌肉松弛下来，抚上珍珠乌黑柔顺的长发，沈延英的脸上恢复了自信和坚定。

    沈延英伸出双手扶住珍珠的肩膀，让她站到自己跟前，烛光下，他第一次发现这个一向柔软如糯米团子般惹人怜爱的女儿不知不觉已经长大，她的眼睛虽然像妻子，但眉毛却像自己，比妻子多了几分英朗之色，脸上认真而严肃的神色表明她知道自己接下来有很重要的话要和她讲，她安静地等待着，没有一丝急躁，这一点，她比明珠强。直到此时，他才理解妻子为什么放心让珍珠跟着来照顾自己，她早就看出这个女儿的沉稳早慧了吧！

    “你知道这是什么？”沈延英举起手中一直擦拭的牌子问道。

    珍珠看了眼铜牌上张大嘴巴露着锋利牙齿的百兽之王，摇了摇头。

    沈延英摸着虎头，慎重地说，“这是虎符，有了它，西北二十万镇北大军都要听从指挥。”

    珍珠没有开口，她在等沈延英接下来的话。

    看着珍珠清亮的眼眸，沈延英继续道“可是明晚，我便要带着其中十五万大军回京城了。”

    珍珠心中一惊，脑中闪过种种猜测。

    沈延英按住她的肩膀，“你不用知道原因，只要当做什么事都不知道，安静地呆在王府，好好地等消息就好。”

    珍珠听到自己的心跳咚咚咚地，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她微微仰头，“九皇子也会回京吗？”

    沈延英眼中闪过一丝赞赏，点头道“会，骁骑营的人今晚就已经出发了。”

    珍珠感觉心中千头万绪，但有一根线头却格外闪亮清晰，她认真地盯着父亲的眼睛郑重问道“皇上身体可好？”

    沈延英已经掩饰不住心中的惊讶，看向女儿的眼中满是震惊，随即骄傲地笑道“好，很好！”

    珍珠深深吸了一口气，握住沈延英的手道“女儿祝父亲一路顺风，马到功成！女儿在这里会好好照顾自己，也会好好照顾景哥哥，我们一起等着父亲的好消息！”

    暴雨之后的夜晚，天空变得十分清澈，宛如黑色的水晶，星星格外明亮，伺候父亲歇息后，珍珠走出屋子，抬头看着天空，轻轻拢了拢衣服，深夜，微凉。

    她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而是去了对面的鸿雁阁，屋里，两个小丫鬟正倚在床边打瞌睡，听见珍珠进来，纷纷惊醒蹲下请罪，她挥了挥手，示意她们起来。萧景南的情形并不比白天好多少，听说晚上的药也是一点没有喝进去，因为发高热，丫鬟们刚刚替他用烈酒擦了身，现在似乎睡得安稳了一些。

    这间屋子的布置和珍珠所住的凌渊阁不同，没有设塌，却放了一个书架和一张硕大的书桌，上面整齐地摆放着文房四宝，一叠上等的宣纸镇在造山石镇纸下，似乎最近有人用过。珍珠坐到书桌边，摊开宣纸，一个机灵的小丫头忙过来替她研墨。

    珍珠的字比三年前已经大有长进，不似时下女孩惯用的纤瘦字体，她的字更自由洒脱些，不过落笔写下的，却是“鹿皮靴”、“驱蚊薰香”之类的家常用品。屋里的沙漏细细地流淌着，丫鬟们按时替萧景南擦身，轻手轻脚不敢打扰珍珠，就这样，四个人呆着的屋子异常安静，直到天际泛起了鱼肚白，珍珠才转了转酸疼的肩膀，放下了手中的笔。

    回到屋里，丫鬟们并没发觉她一夜未归，知道得胜的消息令她们都很兴奋，就连紫荆也忍不住问她什么时候回家，珍珠淡定地把收拾好的行礼放回箱子，“我们暂时不回去了。”

    丁香疑惑地看着珍珠，“老爷不是来接小姐的吗？”

    珍珠笑笑“父亲还有别的事，现在城里还很乱，我们回家吃住也不方便，还是留在王府更好些，再说我还要留下来照顾景哥哥。”

    听说不能回去，大家都有些泄气，王府再好毕竟不是自己家，珍珠透过窗户，看向家的方向，喃喃道“这还只是个开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