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二十一章 大胜之殇

清晨，推开窗户，依然有雨水顺着屋檐滴滴答答地流淌下来。因为睡得太死，珍珠错过了这场前世未见，今生未闻的暴雨。据说在短短的几个时辰里，方圆百里的河水暴涨，漓江更是泛滥成灾，靠近平谷拉山的地方据说还下起了丸子大小的冰雹。

    不过，珍珠错过的更重要的事，却不是这场大雨，而是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在这个雷雨交加的夜晚，沈延英带着一众将士连夜发动突袭，打了个古力奇措手不及，一举夺回了被占多时的城池，杀敌八万，擒敌两万，就连古力奇也在这场大战中被斩了首级。

    一早，珍珠正享受着雨过天晴之后的清新空气，齐麟便兴冲冲地跑了过来，拉着她的手就往外跑去，下人们都来不及阻拦便一路跑到了大门外。

    珍珠气喘吁吁地甩开齐麟的手，拍着胸口瞪着他道“什么事这么着急，一大早的连早饭都不叫人家吃？”

    齐麟见珍珠跑得脸颊泛红，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随即又兴奋地指着北方一处“珍珠你看那里！”

    珍珠抬头顺着齐麟的手指望去，蓝天白云之下，青山绿水之上，升起一道道乌黑的浓烟，她一头黑线，一早叫自己过来看大气污染吗？古人真是不懂环境保护！

    “珍珠你猜那是什么？”齐麟笑得一脸神秘。

    珍珠摇了摇头，冒烟的位置在城北，那地方如今在古力奇的控制之下，而昨天下了那么大的雨，总不至于是雷打了树木着火了吧？就算真打中了，在这么大的雨水下，也该熄灭了啊？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人刻意在烧什么东西，瞧着齐麟高兴的样子。难道是父亲他们的什么计策不成？

    齐麟得意地叉腰宣布道“那是沈将军他们在焚烧敌军的尸首！”

    珍珠瞪大了眼珠，盯着那漫天的黑烟，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齐麟命人拉来一匹高头大马，扶着珍珠坐上去之后自己翻身坐到她身后，珍珠这才发现，昨夜的雨到底大到什么程度，王府周围的草地几乎全部没在一层水下，王府的宅邸因为拉高了八级台阶，所以屋里到没什么。但外面几乎成了一片汪洋。虽说为了这宛如世外桃源的王府，秦王是下了大工夫的，建设了巨大的地下水道。而且这附近本身河流众多，如果不是真正的大暴雨，仅仅一个晚上是绝不至于漫上来的。

    不过庞大的排水系统还是起了些作用的，这水只漫过了草根，所以刚刚出门的时候珍珠并没有发觉。坐到马上之后感觉到马蹄几乎都陷在了泥里。这才明白为什么齐麟没有安排马车，估计这回车轮子在地上都转不起来了吧！

    王府的宝马自然是与众不同的，和一般的草原马不同，这匹马不仅毛色乌黑油亮，体格健硕，四肢更是十分修长。踩在烂泥地上走动竟也十分平稳。

    两人骑在马上往外走去，身后立刻有几匹马跟上，其中就有灰衣人和石蒙。

    “珍珠。你想不想回城看看？”齐麟贴在珍珠的耳边问道。

    珍珠没有回答，反问道“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齐麟的手绕过珍珠，握着缰绳，这几年他的马术到长了不少，驾着马走得不快不慢。十分稳当。看着远方，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得意。“昨夜九哥和沈将军连夜突袭了古力奇！”

    珍珠微微避开耳边的热气，没有说话，这一点在齐麟先前提到焚尸的时候她便想到了，正所谓“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昨夜的那场暴雨，其实是最好的掩护，父亲他们一定是趁着这个时机进攻的。但是古力奇为人虽然凶残，却不是个没脑子的，他岂会一点防范都没有？所以对于这突如其来的胜利，她心中还是疑问多多的。

    “昨夜我们不仅夺回了城池，更是斩杀古力奇手下八万，沈将军这回又立了大功呢！”齐麟说这话是为了讨珍珠高兴，却不知珍珠听到这些心中一阵发憷，八万人，这到底是什么概念啊！她虽不是古代没见过世面的小家碧玉，但在现代的和平社会，战争也是离她十分遥远的事情，偶尔在电视上看到哪儿哪儿又在打仗，也好像在看电影一样，她不敢保证真看到尸横片野的情况，自己还能淡定得起来。

    感觉到怀里的人儿一抖，齐麟才发现自己好像一时兴奋说错话了，忙搂住她安抚道“没事儿没事儿，昨晚玄武军也去帮忙，都处理干净了，你别怕！”

    珍珠又是一阵诧异，玄武军可以说是只听令秦王的一支特殊军队，曾听齐麟说过如果秦王不在，则玄武军的唯一指令就是保护世子和郡主，任何情况不得擅离职守，当初攻城的时候倪副将不是没想得到玄武军的支持，但是终究没能成功，这会儿怎么又变了？

    关于这一点，齐麟没有多做解释，因为身边还围着一群护卫，珍珠也没敢多问，只半仰着头问道“那我们是不是可以回城了？”

    齐麟刚想点头，一旁的石蒙却开了口，“大战刚过，沈将军他们怕有漏网之鱼，还请两位小主暂时留在王府。”

    两人一看，原来不知不觉已经到了牌楼处，不远处的官道上一片狼藉，多是暴雨冲垮的各种摊子，但路边水塘中的偶尔飘出的一丝血红，昭示着看似平静的表象下隐藏着的杀机。

    珍珠理解地点了点头，示意齐麟往回走。齐麟原想带着珍珠回城看看的，如今被扫了兴，有些不太高兴，而珍珠却是真的不想回去看到生灵涂炭的场景。

    有些事，可以知道，可以理解，却不代表亲眼看见的时候能够接受，她怀疑齐麟见到那种场景是否真能受得了。只是眼下他青春期熊熊爆发的男性荷尔蒙正刺激着他对血腥和暴力的幻想，尤其是在压抑了这么久之后的一场几乎可以称为传奇的胜利，使得他很想亲眼见证一下。

    不过在珍珠和石蒙等人的坚持下。他还是面色不悦地调转了马头。感觉到他的心不在焉，珍珠把整个身子的重量都靠在了他的胸前，逼着他转移了注意力，齐麟疑惑地看了眼珍珠，才用力挺直了胸膛，环着她的手臂也更紧了些，才确保她不掉下去。不需要费力气的珍珠懒懒的看着碧蓝如洗的天空，感觉这空气也不那么清新了，似乎有一股淡淡的、令人感觉很不舒服的烟味。

    孩子气地憋着不呼吸，直到满脸通红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发现她的异常，齐麟侧头看着她，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你在做什么？”

    珍珠想到自己的幼稚，不好意思地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在想不知道父亲今天会不会来接我。”

    齐麟一想到这样一来珍珠就要回家了，心里又变得酸酸的。先前光顾着兴奋，却把这茬给忘了，以前虽说总吵着要珍珠住到王府来，却也并没有那么执着，可珍珠这回来了西北，多数时间都住在王府。他已经习惯每天看到她温柔的、调皮的、关心的、生气的表情，忽然想到她要走，感觉越发不是滋味儿。一时间也沉默了下来。

    回到王府，已经听说外面情形的下人们都很高兴，紫荆她们也和珍珠想到了一处，都开始整理起衣物来。在王府住的时间并不长，来的时候也没带许多东西。不过这回整理下来却发现行礼多了不少，除了郡主吩咐下人准备的衣服首饰外。多数都是齐麟送来的稀奇古怪玩意儿。

    紫荆对这些格外重视，每一样都细心收好，整理在一个箱子里面，清点了好几遍才放心。珍珠笑她太认真了，她却严肃地答道“这些都是世子对小姐的一片心意，自然要格外认真一些。”

    珍珠没想到紫荆话里的深层含义，只觉得她说的也没错，若是弄丢了什么恐怕齐麟真会生气，所以只笑了笑便帮着紫荆收拾起来。

    原以为沈延英最早也要到晚上才会过来，却没想到没到中午，他就来了。同来的还有九皇子和楚孜阳。

    三人都是风尘仆仆的样子，虽都是黑色的衣服，但沈延英银色的盔甲上面满是泥泞，棕黄色的泥浆不少都泛着血红，楚孜阳一身黑色劲装没穿盔甲，但身上却带着浓浓的血腥味，相比之下九皇子身上最干净，紫色的锦袍依旧整齐，不过略显凌乱的发丝、下巴上隐隐的胡茬和靴子上沾满的泥点也都显示着他一夜的忙碌。

    珍珠迎上前刚想扑到沈延英怀里，却被他让开了，三人神色凝重地让出一条通道，后面四人抬着一副担架，担架上的人面色苍白，嘴唇发紫，眉头痛苦地皱着，头发上不知是汗水还是雨水，湿湿地散落着，薄被掩盖下露出一只光裸的胳膊，他的手死死地握着一杆银枪，手背青筋暴起。

    “景哥哥！”珍珠捂着嘴惊呼道。

    沈延英拉过珍珠，沉着声音道“景南受了重伤，快准备干净的房间！”

    珍珠反应过来，忙说道“去东厢，那边还有空屋！”

    郡主也指挥下人道“对，东厢的屋子都收拾干净着，鸿雁阁最宽敞，就去那里吧！”

    珍珠这才发现自己刚刚有些越俎代庖了，不过这会儿也不知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她忙问道“怎么样？葛太医看过了吗？需不需要派人去请他来？”

    沈延英大手罩上珍珠的脑袋，语气中带着一丝伤感，“已经看过了，景南的伤比较重，过会儿葛太医还会过来。”

    说完，众人便跟着担架去了鸿雁阁，那里原本是楚孜阳住的，他去了北营之后郡主便吩咐人重新打扫干净，等他回来的时候住，不过这时候也顾不了那些了，众人小心翼翼地把萧景南抬到床上，他一直昏迷着，可抓着银枪的手却一直不肯松开，没办法，大家只好连人带枪都抬了上去。

    没过多久，葛太医就到了，珍珠很想看看萧景南到底伤得怎么样，却被沈延英赶了出来，焦急地在屋外来回踱步，这鸿雁阁在珍珠眼里，宛如医院的急诊室，生怕等会儿葛太医出来说一句“我们已经尽力了。”

    齐麟虽也想留在屋里，不过担心珍珠便跟了出来，看她着急的样子，他也想不出怎么开解，只好跟在她身后陪着她来回转悠，冷不丁珍珠一回头，两人便咚得撞在了一起。摸了摸额头，珍珠一时恼火道“你跟在人家身后干吗！”

    说完，看到齐麟的无辜表情，珍珠心里一阵内疚，叹了口气蹲坐在了屋檐下。

    齐麟明白她担心，也不生气，让人拿来两个坐垫，“刚下过雨，地上湿冷，垫着吧！”

    珍珠看了眼齐麟关切的脸庞，眉头微蹙点了点头，她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心里到底是什么感觉，其实她和萧景南的真正接触并不多，更多时候是充当他和明珠之间的小红娘，但他对自己却真像亲哥哥一样，虽然是给明珠写信，但对自己的关心和问候却看得出是真心实意的，所以她对这个未来姐夫也很喜欢。

    当初听说他通敌叛国，珍珠虽然失望，但心里却一直在为他找借口，甚至在内心深处，她一直是相信他的。看到他突然被抬了回来，珍珠忽然明白了，昨夜发生的那一切，必然和萧景南有着莫大的联系。虽然雷雨很好地掩盖了攻城的声音，但如果没有内应，那座坚固的城池也不是那么容易攻破的吧！那么大的雨，对敌人是一道麻痹的屏障，但对攻城的将士，也未必不是一个巨大的考验，漆黑的雨夜，无论是体力还是精神，都需要承受比平时更多几倍的压力，如果没有内应，怎么能奇迹地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大获全胜？

    那个内应，如今已经不需言明，自然是萧景南了，也许正是意识到他处境的凶险，所以沈延英才对自己守口如瓶，甚至还表现出痛心疾首的样子，使得自己竟有些相信他真得投敌了。

    心里既愧疚居然怀疑过他，又对他的伤势担心不已，珍珠坐在那里，呆呆地看着天空，不安地拧着自己的衣角。手上一暖，低头看去，齐麟正含笑握着她的手，珍珠从没发现他过于俊美的脸上也能露出这种春风般温和而充满包容力的浅笑，自信而不张扬，却仿佛一切都尽在掌握中一样，让人也跟着心情平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