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二十四章 命运轨迹

送走沈延英他们，王府又变得冷清许多，郡主大概是担心九皇子，人郁郁地没什么精神，勉强挤出笑容让珍珠不要拘束，全当是在自己家，交代齐麟和她好好相处之后便独自回屋了，晚饭也没有出来吃，齐麟则因为白天的事假作生珍珠的气，所以整顿饭都故意不理睬她。珍珠则惦记着沈延英、京城的韩氏、明珠，还有重伤在身的萧景南，所以根本没有注意到齐麟的古怪。

    吃过晚饭，珍珠先去看了看萧景南，葛太医一天过来诊脉三次，珍珠去的时候正好遇上，只是老太医一脸凝重的表情，让珍珠的心又沉到了深海。葛太医说过，两天之内不能退烧的话便很危险，如今只剩下一晚了，万一这温度还不能降下来，只怕就真的危险了。

    “药还是吃不进去吗？”这是珍珠最担心的，古代的医术都要靠吃药才能显现出功效，如果不能吃的进药，那什么都是白费的。

    葛太医摇了摇头，“许是折腾得没力气了，牙关到是松了，只是喂的药都咽不下去，这可不妙。”

    “吞咽？”珍珠一惊“我记得《灸典》上有一些帮助吞咽的穴位！”

    葛太医似乎发现了救星，一拍大腿道“这个好啊，沈小姐你试试帮少将军针灸看看，说不定会有效果！”

    珍珠犹豫道“我的针灸还不熟练，而且这次穴位比较多，而我都没有练习过，万一扎坏了怎么办？要不然还是试试艾灸吧？”

    葛太医摇头道“不行，艾灸起效太慢，时间上恐怕来不及，如今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你不要有负担。放手一试吧！”

    珍珠看了看一脸急切的葛太医，再看看躺在床上毫无生气的萧景南，紧了紧拳，下定决心地点了点头，“紫荆，把我的针灸匣子取来。”

    最反对珍珠学针灸的紫荆此时也明白情况的紧急，点点头便赶回了凌渊阁，很快就把一阵套东西都拿了过来，珍珠找到《灸典》中所说的几个穴位，风府、风池、完骨、人迎、廉泉、百劳、通里、脑三针、舌三针、三阴交、足三里、丰隆、内关、列缺、照海。她顾不上避讳什么的，一一在卧玉美人上试针，葛太医也好奇于这种奇特的针法。一时忘了先前刻意的回避，还时不时地指点起珍珠来。

    练习了将近半个时辰，看时间不早，葛太医让珍珠赶紧给萧景南施针，金针用烈酒消毒。再在火上烤过之后，珍珠一边默背着各个穴位的寻找方式，一边用自己柔软的指腹在萧景南的身上轻轻按压，感觉到穴位不同其他地方的细微凹陷后，果断下针，大胆下刺。微微旋钮，在感受到针尖不同寻常的触感时及时收手，没有出血。萧景南也没有难受的反应，珍珠激动地看向葛太医，他露出一个赞赏的微笑。

    不得不说，在没有输液的古代，针灸技术真是个神乎其技的东西。在最后一根金针从萧景南的身上拔出时，他喉头一松。一口浊气呼出，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快，药！”葛太医忙叫人把药端了过去，趁这机会给他灌了进去。

    这一剂药，葛太医是下了十足分量的，若是寻常人吃了，恐怕没病也会吃出些毛病来，但这时，在不知道还能不能喂下第二剂的情况下，他也只能冒险一试了。正如先前他鼓励珍珠针灸一样，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果然，没过多久，强烈的药效就显现出来了，萧景南开始全身发汗，整个人不仅苍白，甚至有些面色发紫，此时的他必然是十分痛苦的，之前一直紧咬的牙关松开后，他开始无意识地哼叫起来。

    看着床上眉头紧锁，压抑而痛苦地呻吟着的萧景南，珍珠闭上眼睛侧过身子不敢去看他，只在心中默默感谢上天，幸好明珠不在这里，否则不知道她会心疼难过成什么样。

    “少将军的情况恐怕还要持续一晚，沈小姐还是先回房吧？”葛太医替萧景南重新换过药后回头看到珍珠的样子，轻声安慰道“今晚老夫会守在这里的。”

    看了看葛太医镇定沉稳的面容，珍珠点了点头，起身走到他面前，镇重其事地作了个揖“景哥哥就拜托了！”

    两天一夜没有合眼，珍珠不认为自己还有体力坚持一晚，同时，呆在那里不仅不能再做些什么，反而还会影响到其他人，所以她才会那么干脆地回了屋。

    明白她习惯的丫鬟们很快准备好了热水，珍珠坐在撒了花瓣的浴桶里，闭着眼睛靠在桶边，极力放松心情。她原以为自己会疲惫到睡着，可在这么舒适的环境中，心却依旧无法平静，沈延英、萧景南、明珠、韩氏一张张脸在她的眼前不停闪过，好像在播幻灯片。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在这个陌生的时代在意的人竟越来越多了。沈弘桦曾经说过，她的眼神带着一种疏离，有着不是她这种年纪该有的淡漠。还记得他说完这句话之后就笑着摸了摸她的头，笑她小小年纪为什么脑子里想着那么多东西。

    那时候的她无法解释，如果来到这个世界算是一次重生的话，那当时的她便像个不到一岁的小孩子，对周围的一切都还没什么概念，无论是亲情还是友情，更甚至，前世的记忆反而成为了她进入新生活的桎梏，让她觉得眼前的一切都不真实。然而，随着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她也渐渐在周围人的关心和爱护下，慢慢陷入了这原本对她来说如梦似幻的世界里。

    所以她忍不住要去担心韩氏的身体，担心明珠的心情，担心沈延英的处境，担心萧景南的命运，呵呵，因为关心，所以担心，这大概就是人这种复杂动物的特殊情感吧。虽然因为担心有时会感到疲惫。但也很充实，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呢。

    珍珠掬起一捧水，在脸上撒开，片片鲜红的花瓣贴在脸颊，留下淡淡的香味，水分蒸发，带走一头一脑的燥热，让人感觉十分舒爽，干脆整个人都慢慢沉入水中，仿佛回到了最初的最初。一种被柔软的温暖包围的感觉，一种让人安心放松的感觉，长长的发丝随着水波的流动在身侧飘舞。偶尔抚过肌肤，轻柔，微痒。

    直到再也憋不住气，她才仰着头钻出水面，长发紧紧贴在背上。莹莹的灯光下，少女身段初显，纤瘦窈窕，别有一番楚楚动人。

    洗净汗水和尘污，珍珠随意穿了一件自己改良的吊带睡裙，用棉布擦了擦头发便倒向了床铺。紫荆进屋整理的时候，便看到她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以为她睡着了。叹着气摇着头重新找了块干棉布，坐到床边替她擦干头发。

    “紫荆”珍珠的声音吓了她一跳，“你想回京城吗？”

    听着珍珠淡淡地好似快要睡着的声音，紫荆想了想说“我想跟着小姐，您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珍珠没有接着问下去，她呼吸均匀。甚至还微微打起了呼，紫荆轻轻地替她擦干头发，盖上薄毯，熄灯、关门，而后，向对面的屋子走去。

    沈延英等人离开之后的第二个清晨，阳光一如既往早早地把暑热带到了西北大地，不过今天，所有的人都不那么在意这酷热的天气了，因为，萧景南醒了。

    珍珠睁开眼，看到一旁面带喜色的紫荆，听说了这个好消息，几乎是一下子就从床上跳了起来，若不是紫荆拦着，她恐怕会忘了自己穿着睡衣，就要往外冲去了。

    “景哥哥什么时候醒的？精神怎么样？”珍珠一边穿着衣服，一边问道。

    紫荆笑着替她系腰带，答道“才醒了没多久，刚吃了点东西，脸色虽不是很好看，但葛太医说暂时没有性命之忧了。”

    珍珠低着头，看着正替自己整理衣服的紫荆，“你昨晚都没睡，是不是？一晚上都在鸿雁阁？”

    紫荆有些不太好意思地笑着道“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就是在那里候着罢了。”

    珍珠推开她的手道“好了好了，快去歇着吧，看你都有黑眼圈了，今天放你一天假。”说完，她三两下穿好衣服，头发也只弄了个最简单的，便匆匆去了鸿雁阁。

    推门进屋，便看到萧景南躺在床上歪着头看向自己，她高兴地冲了过去，“景哥哥，你终于醒了，怎么样？感觉好些了吗？还难受吗？”

    刚刚喝了人参汤，恢复了些元气的萧景南虽在这两天的折磨中已经瘦得脱了形，但此刻却还是笑得一副大哥哥模样，“我好多了，这两天叫你担心了。”

    葛太医从外面又端了一小碗药走了进来，边走边笑道“少将军这次能醒过来，还真的要感谢沈小姐的神针之术呢！”

    “神针？”萧景南疑惑地看着两人。

    看珍珠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样，葛太医哈哈一笑，“这就叫缘分了，这么巧沈将军几年前回了京城，这么巧又与京城的严太医结下了缘分，这么巧沈小姐天资聪颖得到严太医金针之术的真传，又这么巧这次跟着沈将军回到这里，这么多巧合凑到一起，就为救你这一命，岂不是缘分么？”

    珍珠被葛太医一连串的“这么巧”给逗笑了，于是也一脸调皮的对萧景南说道“这么巧我还是我姐姐的妹妹！”

    打哑谜似的一句话，葛太医没明白，萧景南却听懂了，因为失血过多而变得苍白的脸上虽没能泛出红晕，却还是尴尬地掩嘴轻咳了一声，只是大概是牵扯到了伤口，眉头一紧地捂住了左胸。

    珍珠吓得忙上前扶住他，葛太医也过去查看，还好伤口没有裂开，三人不敢再调笑，珍珠一本正经的接过葛太医手中的药，小心地喂萧景南喝下。

    珍珠之前也照顾过伤员，楚孜阳扛着背上那白花花的伤口，还又是洗澡又是发炎地，却不过短短几天就康复了，可这回萧景南的伤势却明显不同，缠绵病榻半个多月，身体却依然十分虚弱。

    入夏已经很久，在晚上珍珠她们热得穿着肚兜短裤躺在凉席上还嫌热的时候。萧景南却依旧门窗紧闭，甚至还盖着被褥，即便如此，白天珍珠去探望他的时候偶尔接触，还是发觉他手脚冰凉。

    关于这一点，她也曾担忧地问过葛太医，葛太医也只是叹息着摇着头说，“少将军这回不仅伤了心脉，因为失血过多，以及那连续两天的高烧和不能进食。五脏六腑都受损严重，尤其是肺部，直接受到重创。要完全恢复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珍珠紧张地追问萧景南到底能恢复到哪种程度，葛太医却皱着眉道“今后他的身体会变得很差，恐怕连正常人都比不了，而且一生都需要靠药养着了。若是好好养地话，十年之内应该还没有大问题。”

    听到这样的答案。珍珠觉得简直不能接受，同时又感觉上天是这么残忍。萧景南的人生才刚刚起步，却一下子就变成这样，那个意气风发地在汗血宝马上纵身驰骋地少年，竟要这样在病榻上度过了吗？

    有时候，珍珠真的忍不住要想。救活他，到底是对还是错，虽然他一向表现地成熟稳重。但她觉得，在萧景南的内心里，对建功立业的渴望并不比楚孜阳少，只是如今，两个人却在人生的岔路上分走两端。如果知道自己的真实病情。他会怎么想？他会不会怨恨自己救了他？

    因为害怕，珍珠甚至开始躲避萧景南。可是，萧景南的坚强，到底比她的想象要多得多，在可以起身后的第一天，他就找到了珍珠。

    尽管只是十几米的路，萧景南却走得一身汗，打开门看到他，珍珠忙惊呼着搀扶他进屋坐好，“景哥哥你不好好休息，怎么出来了？有什么事吩咐下人去做就好啦？”

    萧景南的笑虽然苍白病态，却依旧有着沉静人心的作用，他招手让她坐下，“我出来活动活动也好，这两天没见到你，过来看看。”

    珍珠不敢看他，老实地在他跟前做好，低着头捏着帕子，偷偷调试了心情后抬头冲他顽皮一笑，吐吐舌头道“都是齐麟啦，非拉着人家玩儿，没去看景哥哥，你不会生气吧？”

    看着珍珠略带讨好地表情，萧景南笑着微微摇头，“没关系，世子到还是和以前一样，总是记挂着你。”

    珍珠装出一副嫌弃的样子，撇着嘴道“谁要他记挂，烦死了。”

    看着珍珠难得的小女儿情态，萧景南笑道“这话可不要在他面前讲，以前你在京城的时候，他可是无论吃的玩儿的都想着你的，什么都想着叫人送到京城给你，若不是我拦着，你这几年收的东西伯爵府恐怕都装不下了。我记得有一回为了一对有你名字的石头，他差点和人打了一架呢。”

    珍珠原是为了哄萧景南高兴才故意那么说的，却没想到会听到这些。当年跟齐麟抱怨他收集的那么多石头里没有自己名字，不过是随意闹着玩玩的，却没想到他竟一直惦记着，只是，她并没有收到那对石头啊？

    看珍珠疑惑的样子，萧景南笑道“因为那石头的主人也是出了名的爱石之人，誓死不肯割爱，就连他搬出世子身份也没用，所以当时并没有得到。不过后来世子把他收集的很多奇石送去和他交换，才得到了对方的应允，不过对方还有一个要求，说是他要去多摩经商，三年之后才会回来，到时才肯把那对石头送给他。”

    珍珠气道“这人到刁钻，拿了人家那么多好东西，还要拖上三年才肯给，他若是一去不回，那齐麟岂不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了？”

    萧景南点点头道“是啊，而且这两年他一点消息都没有，后来关外战事连连，也许他真的不再回来了也说不定。我想世子大概也是担心这个，所以一直没告诉你吧。”

    珍珠没想到一直觉得小孩子气的齐麟，竟也会想到这些，无论是写信，还是自己住在王府的这段时间里，他竟是只字未提。想到他为自己做了这些，珍珠忽然觉得先前对他的爱搭不理似乎过分了些，嗯，决定了，待会儿做几个水果蛋挞好好慰劳他一下。

    不过，她略带疑惑地看向身体明显不适的萧景南，他费这么大力气找自己，应该不只想讲这些吧。

    被珍珠看得有些不好意思的萧景南终于支支吾吾地说出了来意，“我的事，你能不能，先别告诉明珠？”

    珍珠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她理解地笑道“嗯，我明白的，我也不想姐姐担心。可是，真的不想明珠姐姐担心，景哥哥就该老老实实地躺着养伤才对啊！这样才能早些康复嘛！”

    听到珍珠的答复，萧景南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欣慰的腼腆笑容，故意忽略葛太医关于萧景南病情说明的珍珠没有注意到，他乌黑的眼瞳中快速闪过的一丝痛楚。

    盛夏，午后，炙热地宁静，碧蓝的天空万里无云，偶尔一队大鸟飞过，整齐有序，却没有在蓝天上留下一丝痕迹，蓝天之下，一群年轻的男孩女孩，他们在彼此的生命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他们的人生轨迹相互碰撞过，纠缠过，但却在不知不觉间，渐渐地发生了微妙的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