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二十五章 选秀入宫

隆庆三年初春，京城桃花初绽，经历了无数风霜的都城因为春节之前的一次大整修而重新焕发出年轻的神彩，也预示着这个刚刚从风雨动荡中解脱出来的王朝的悄然复苏。

    三月初九，这本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日子，但京城上空飘荡的彩乐声和炮竹声却又昭示着这个日子的与众不同。

    京城阁老巷，一座幽深而雅致的府邸里，从主人到仆从，各个都行走匆匆地忙碌着，而后院的一个小院里，一个皮肤白皙，长相恬静眉宇间还透着一丝精灵气质的女孩，正一脸严肃地看着端坐在梳妆台前，默默梳着如墨长发的美得惊人的少女。

    琉璃灯、青玉盏、翡翠屏风、紫檀桌椅，这间并不大的小屋里，处处透着极致的贵气，精灵女孩一把抢过少女手中的象牙梳，颇有些气急败坏道“姐！你真的要进宫吗？”

    少女回头，惊人美丽地面庞上既有旭日骄阳的明艳动人，又有中秋明月的浩然清华，上天仿佛把世上所有最美丽的东西都赐予了这个少女。然而，得到天下女子羡慕的绝世容颜的少女，漆黑的瞳眸深处却闪烁着点点化不开的哀愁。她露出一抹浅笑，似绝望、似解脱，又带着叫人动容的坚定。“这是祖宗的规矩，而且如今一切都已经定下来了，再怎么样也都没法改变的了，珍珠，你就别再多想了。”

    这两个女孩，正是如今圣眷正隆的一等靠山伯沈延英的两位嫡出小姐，沈明珠和沈珍珠。

    三年前一场癸未之变，真是惊天动地。沈延英和九皇子在西北，遭遇卓将突袭，原以为不过是突厥对大齐贼心不死，却没想到京城传来消息。大皇子发动政变，杀死太子，还向皇上逼宫，为尽早回京勤王，沈延英等人定下计策，由萧景南假意投降，来个里应外合一举夺城并杀回京城。

    最终经过一番苦战，大皇子终于兵败自尽，一众子嗣也全部被杀，皇上在对两个儿子的伤心绝望之下。也一病不起，没多久就驾崩了，留下遗诏传位于九皇子刘畅。

    虽然继承大统。但九皇子多年不受重视，在朝中没有根基，再加上大皇子的事情，南方的燕王吴王都隐隐起了不臣之心，不仅当初没有进京勤王。就连新王登基也都借故没有到场。

    关键时刻还是秦王率先站出来，力挺九皇子，其后以沈延英和楚孜阳为首的公侯世家也纷纷出面支持九皇子，才使得他顺利登上了王位。登基之后，新王便迎娶了齐鸾郡主为后，这在许多人眼中只不过是权势衡量之后。新王拉拢秦王的政治考量，但珍珠知道，他们之间是有感情的。

    因为在勤王、保皇之中立下大功。新王破格提升了沈延英的爵位，只是鉴于沈延年依然在世，所以封爵不分家，只是沈延年的三等乐山伯不再允许世袭罔替罢了，而且等沈延年百年之后。乐山伯的一切都归由沈延英一脉继承。一时间，沉寂多年的沈家一门两伯爵。风光无限。

    而楚孜阳则因为戴罪立功，也被免了一切责罚，还领了虎贲将军的从三品衔一路南下，平定大皇子的残余势力。没多久，辅国公就以年老体弱为由，上表越过两个儿子，奏请皇帝立楚孜阳为世子，皇上也欣然批准了。若不是他之后三年一直在南方征战，京城新贵中他当数第一号人物了。

    至于另外几位世家，定远侯王家在老侯爷的带领下死守皇宫，为镇北军的回京争取了不少时间，算是大功一件，所以升了两等，成为二等忠国侯。只可惜老侯爷年老体弱，没多久便跟随先王去了，继承爵位的长子虽武艺出众，却不是什么将才，所以并没有更多建树。

    文昌伯的外祖家，则凭借老爵爷在政局不稳时坚定的立场和在朝堂之中的圆融斡旋，一下子越过了宁国侯杨家，成为三等致远侯。

    虽说文昌伯爵府没有什么赫赫战功，但一则作为女婿的沈延英都已经升至一等伯爵，岳丈家势必也要水涨船高，二来，在新王登基、稳定朝政方面，作为朝中元老，门生众多的老爵爷起到了定海神针的作用，对此，新王也是感恩于心的。

    之后的三年时间里，燕王吴王先后与京城闹掰了，纷纷散布谣言说九皇子谋朝篡位，杀兄弑父，一个个竖起“正义”的旗帜要自立为王。于是杀兴正浓的楚孜阳便挥刀南下，一路上打得不可开交，终于在隆庆二年的春节到来之前把燕王和吴王的人头带了回来。

    至此，由癸未之变衍生出来的动荡年代总算划上了句号。也所以，被一众世家豪门所暂时搁置的选秀也被提上了日程。

    所谓选秀，其实不过是一个形式罢了，之前因为各种形势而被迫团结在一起的世家，在天下太平之后不得不开始重新考虑自己在天子心目中的地位，而天子也需要通过新的方式，来稳定这好不容易的来的和平环境，于是，在一拍即合，心照不宣的情况下，隆庆朝的第一次选秀带着浓重的政治色彩轰轰烈烈地开幕了。

    只是，珍珠无论如何，都没想到明珠会去参加选秀，或者说，她没想到明珠会愿意去参加选秀。其实以沈延英今时今日的地位，找个法子替明珠避了选秀也不是不可能，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明珠和当今皇后以前的齐鸾郡主是手帕交，两人多年来一直都关系很好，只要她开口，落选也不过是皇后的一句话而已。

    珍珠忍不住再次劝说道“姐，天下好男儿多的是，你又何必为了景哥哥，拿自己的终身幸福开玩笑呢？”

    珍珠明白明珠的心结，癸未之变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但受伤最深的，却必定是萧景南，当日他要求她暂时隐瞒病情时，珍珠原以为他是怕明珠担心，却没想到他根本是不想再和明珠联系了。

    原来他早就知道自己的情况。于是，电视剧中觉得配不上你，为了不拖累你，所以和你一刀两断的狗血剧情便上演了。可沈明珠到底是沈明珠，就算韩氏一心要把她教养成文昌伯爵府出品的优质淑女，她的血管中却终究还是留着沈延英的血。所以在珍珠回京之后，了解了萧景南的情况，收到萧景南的绝决的分手信之后，她十分利落地留下一封信便离家出走回西北去了。

    只是，三个月后。她一脸伤心，面色憔悴地回了京城，自此绝口不提关于萧景南的事情。若不是当时南方打仗正打得轰轰烈烈。而韩氏一力压制了这个消息，明珠这一次的离家出走便成了京城最大的笑话。当时为了明珠的名誉，珍珠甚至进宫去见了齐鸾，求了一道替皇后回佛光寺还愿的懿旨。

    也是那一次，沈延英、韩氏和皇后都明白了明珠的心意。也正因为如此。珍珠才觉得他们不会再逼明珠入宫，怎么想到，事情却最终变成了今天这样。

    珍珠小心地探问道“你，是不是因为景哥哥成亲的事，才要进宫的？”

    是的，萧景南成亲了。半年前，西北传来消息说萧景南成亲了，对象不是别人。竟是她们都认识的倪副将的二女儿倪夏儿。就连珍珠听到这件事都觉得不敢相信，明珠的震惊更是可想而知。可她只是默默回房坐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却依旧没事儿人似的出现在众人面前，甚至还贴心地吩咐珍珠要记得准备贺礼送回去。

    心疼女儿的沈延英和韩氏以为明珠终于放开心结，都很高兴。只有珍珠知道，明珠屋里的灯每天都亮到很晚。

    听到珍珠的问话。明珠脸上的笑容一僵，随后很快恢复正常，看着一脸关心的妹妹，她笑的云淡风轻，“没有，我早就放下了，你别胡思乱想。”

    无论明珠表现得多自在，珍珠总不相信这是她真实的意愿，先不说萧景南，以明珠的个性，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愿意成为一个男人众多女人的其中一个的，更何况这个男人还是她最好朋友的丈夫。明珠虽有着女子所能期望的最完美的容颜，但她的内心却有着西北男儿的骄傲和仗义，珍珠认为就算明珠要嫁人，也绝对不会选择嫁给皇帝、嫁给她最好朋友的丈夫才是。

    似是明白了珍珠的疑惑，明珠笑着拉住她的手，让她坐到自己身边，语重心长地说“我知你一贯聪明，那你看看这次入选的秀女会有哪几个？”

    珍珠不明白明珠问这个做什么，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道“诗柳姐姐、翎染姐姐、筱儿姐姐应该都会顺利入选，至于乐瑶姐姐和玉珠姐姐，恐怕落选的机会会更大一些。”

    明珠点头继续问道“那你为什么会认为诗柳她们会入选，而乐瑶她们则不会呢？”

    珍珠心中翻了个白眼，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情嘛。“国公府和忠国侯府目前只有诗柳姐姐和翎染姐姐及笄的小姐可以应选，而且两人又都是嫡出，是皇上联姻的唯一选择，而宁国侯府为了挽回圣眷，这次也是卯足了全力，筱儿姐姐作为唯一的女儿，即便不是嫡出，皇上也不会驳了宁国侯的面子。至于乐瑶姐姐，一则身份不够，若是乐韵姐姐还没出嫁，到还有可能，可是在子清表哥迎娶了康宁公主之后，韩家已经不需要和皇家进一步加深牵绊了，至于玉珠姐姐嘛……”

    说道这里，珍珠不再继续，只是看着明珠，有她参选，那还有玉珠什么事儿。

    听珍珠说得头头是道，明珠赞赏地笑着，“原以为你还是那个喜欢耍小聪明的小姑娘，没想到这几年真是长了不少见识，那你到是说说，外公为什么要子清表哥娶康宁公主？”

    珍珠一愣，不是因为康宁公主的母亲，已经亡故的宜嫔对当年的九皇子曾有过养育之恩，在众兄妹之中，新王和康宁公主关系最好的缘故，外公才要子清表哥迎娶身带残疾的康宁公主，以紧密和新王的关系吗？

    当初她还着实感慨了一番，觉得韩子清这个风华绝世的少年居然也成了政治婚姻的牺牲品，幸好之后见到康宁公主之后发现她虽腿脚不太灵活，却是个品性温柔，个性善良甚至擅长诗画的清秀女孩。她才不那么替韩子清叫屈。

    看珍珠犹豫这没有回答，明珠笑着拉住她的手说，“从古至今，盛极而衰这是一个亘古不变的规律，韩家，在外公这一代，已经到了鼎盛时期，尤其是在新王登基的时候，外公显示了太大的能量，虽然当时帮助皇上稳定了朝堂。但如今外患已除，社稷稳固，皇上对韩家的依赖就会逐渐转变成猜忌。当今圣上你也曾亲眼见过。你可认为他是一个愿意朝中有人威信比他还高的人？”

    珍珠脸色一冷，没错，不管当今圣上是不是那样一个人，换做任何一个皇帝，都是不会愿意朝中一半大臣都听另一个大臣的话胜于听自己的话的。

    “难道？”珍珠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外公打算隐退？”

    明珠笑着摸摸她的脑袋。“你总算明白了。”

    话到这份儿上，她怎么还会不明白，韩家最出色的子孙尚了公主，同样，按大齐律，也就失去了涉足朝堂的资格。连带的，也表明了韩家的姿态，此后韩家站在皇帝这一边。但将逐步退出朝堂。

    “可这和你进宫选秀有什么关系？”珍珠还是不明白明珠这兜兜转转到底是要表明什么？

    明珠再次笑了，笑中有些无奈，有些苦涩，也有些看透世事的感觉，“当年的事情。父亲和母亲终究还是产生了隔阂，如今母亲可以依靠的只剩下你和我。既然早晚要嫁，何不嫁个对你，对母亲都有利的人呢？”

    珍珠再次愣住了，当年她因为留在西北，对京城的事情并不十分清楚，只是听说大皇子知道父亲带兵回京勤王后，便派兵团团围住了伯爵府，以全家性命相要挟，要父亲投降。也是在那段时间里，韩氏小产了，祖母也去世了。

    后来，虽然家里其他人都没事，但韩氏却因为伤了身子，不能再生育了。按理说这都不能怪沈延英，但珍珠回京之后却发现父亲和母亲的关系不再像离京之前那么亲密，甚至都比不了在西北时的相敬如宾了。

    珍珠曾经问过明珠，但她没有回答，只叫她别再追问，她虽觉得其中必然还有其他隐情，但却一直也没查问出来。

    明珠宠爱地抚摸着珍珠的头说，“以后我不在母亲身边，你要好好照顾她，叫她少念些经，看开些，注意身体。”

    珍珠点了点头，却还是忍不住问道“爹和娘他们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明珠叹了口气，道“那年咱们家被软禁在府里，母亲因为担心父亲，再加上种种原因而动了胎气，腹痛不止，大夫看了说除非用千年人参做药引才能保胎，可祖母却不肯把家里剩下的半支老参拿出来，反而说母亲的胎本来就保不住，不要浪费了那么珍贵的人参。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

    珍珠不解道“那样说的话，应该是娘受了委屈，怎么也不见父亲去哄娘呢？”

    明珠又摇了摇头，道“后来没过多久，祖母突发痰症，大夫又说要雪灵芝下药，母亲虽在小月中，还是写信叫人送去外祖父家求药，只是没想到信没送出去，祖母就去世了。父亲以为母亲为人参的事责怪祖母而没有去求药，所以也有些埋怨母亲。”

    珍珠虽没亲历那年的事情，但仔细想想，韩氏也不是会故意做出那种事情的人，心里忍不住也和明珠一样，对沈延英生出了一丝怨怼。夫妻那么久，他竟还不了解妻子的为人吗？

    不过此时，珍珠到渐渐理解了明珠决心选秀的原因了，韩氏没有生儿子，将来继承爵位的弘儒不是她亲生的，而丈夫和她又有了隔阂，再加上娘家这个大靠山有了隐退的意思，那以后她在伯爵府的生活会怎么样？虽说身为当家主母，只要没大错，寻常是动不了她的地位的，但是作为长女的明珠，自然是心疼母亲，想靠着自己的婚姻为母亲撑起一片天的。

    更重要的是，明珠的这个决定也是为了她，有个嫁入皇家的亲姐姐，自己无论将来嫁到谁家，恐怕都没人敢小看，更甚至，父亲在替她选择亲事的时候，也不得不考虑一下姐姐的意见了。

    珍珠感觉眼眶热热的，心里酸酸的。可是，即便明珠是这么为她们着想，珍珠也不愿意看她断送自己的幸福，所以还是尽力劝道“姐，我和娘没关系，我们只是想要你过的幸福就好。皇宫不是什么好地方，皇上和皇后夫妻恩爱，你和皇后又是好友，若是你进了宫，皇后对你？”

    珍珠不知该怎么说，但皇后就算再怎么识大体，念旧情，也不会愿意把丈夫分给别人的吧！

    明珠露出了一抹宛如朝露般清澈的笑意，欣慰地说道“没关系，我的决定皇后娘娘早就知道了，我不会有事的。”

    “皇后知道？”珍珠更加不明白了。

    明珠没再多做解释，为她更衣打扮的婆子丫鬟便已经在敲门了。不过，不论珍珠明不明白，来接秀女的轿撵还是随着鞭炮声，到了伯爵府的大门口，宫里派来的太监和嬷嬷也到了后院，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