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祸从口入

上天并没有打算在此时就将我这个人间劳动力召唤走。(

    “急性肠胃炎。”

    我醒来时第一个看见的就是顾维这双平静黝黑的眼睛，见我醒了，他才起身走到旁边的沙发上靠了下来，阖上双眼。之后映入眼帘的才是满目的白色，我侧头看到立在自己旁边的输液吊杆就明白了。自己是在医院。

    他的声音里带着点疲倦，任谁在休息的时间被打扰，心情都不会太好，见我醒了之后，他除了告诉我病症之外，只说了一句：“接着休息吧。”

    躺在床上不能随意翻身是件痛苦的事情，我只能侧过头才能看见沙发上的人。他出来的时候似乎匆忙，与以往整洁严肃的服装风格相比，多了点凌乱。我蠕动着嘴唇，胃部果然还是不舒适，但是嘴唇有些干，可以麻烦的人只剩下顾维一个，“顾维？”

    他嗯了一声。未睁眼，问我怎么了。

    我如实地说我有些口渴。

    他说现在你还不能喝水，喝了也是吐。

    我木木地哦了一句，他问我还有什么事情吗，我说没了，他说嗯，然后起身将屋里的灯关了。只留了一个床头灯，在帮我掖好被角后，说：“休息吧。”

    我又哦了一声，闭上眼睛。

    第二天等我睁开眼时，顾维已经不在了。留在这间病房里的人除了我以外，“妈？”我干着嗓子问了一句。

    “你啊。”她把我当做了小孩，伸手戳了一下我的额头：“吃那么多水果，尝到苦头了？不是小顾与我们联系，你今天早上就一个人呆在这里吧。”

    我舔了舔泛干的嘴唇。输液吊杆也已经不见了，大概是在我熟睡的时候已经撤走了。

    我妈坐在旁边说起顾维的事情，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了，“本来还以为那种金贵人家的孩子不靠谱，”她边拍着我的手，边说：“没想到挺负责任的，给你送到医院，还陪了一晚上……”

    我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我妈的唠叨还在持续着，无非是夸奖顾维人不错，机会错过就没了。

    “知道了。”我听话地说道：“我现在能吃饭了吗。昨天晚上什么都没吃。”

    “醒了就问吃的？”她叹了口气：“你以前做演员的时候是怎么熬过来的啊……”

    “谁知道呢。”我撇撇嘴，声音有气无力地：“有钱能使鬼推磨，有片酬我就能管住自己的这张嘴。”

    “年纪轻轻，掉钱眼里了。”她责备地看了我一眼。

    我笑笑问顾维什么时候走的，我妈笑了下打趣我说：“一会儿不见，想了？”

    我也不知道这种情感是不是想念。以前我拍戏的时候，也会想念陈许，不与他联系便会觉得全身都不舒服。像是心灵上缺失了什么。而现在我细细地呼吸着，回想着，便觉得胸腔里压抑着一种曾经很熟悉，近来已经陌生了的情绪。

    “早上你爸接到电话时就吓坏了，你说你怎么能为了这张嘴把自己折腾进医院。”她半天说不到重点上，人年纪一大就喜欢数落，她将我小时候住院的事情都悉数搬出来告诫我，我只得无力地颔首认错，她这才：“我来的时候，小顾还在呢。不过你也别埋怨人家，男人总要重视自己的工作……”

    我觉得肚子更加饿了。

    遵从本能，我将深埋在胸腔里的情绪丢在了一边，轻声说：“妈，我饿了。”休节系亡。

    我妈愣了下，“半天你还是惦记着吃哟。”

    医生嘱咐一星期里只能食用流食。我看着白色的稀饭，后悔起自己昨天晚上为何要怄气。这个想法刚刚出现，我握着勺子的手就僵硬了。细数我的经历，与人怄气的次数寥寥。与我妈曾经因为大学专业问题吵过一次，我一周没回家吃饭。与陈许也吵过一次，原因是他忘记了交往的纪念日，越是年轻越是喜欢计较这些无关痛痒的事情，我们狠狠地吵了一架，我甚至觉得我们彻底完了，他又找到我说，是他的错，让我别生气了。

    年轻时我们最擅长的事情就是伤害与自己最亲密的人。

    我想从凌乱的思绪中整理出什么，却发现在理清之后，指向的真相是我从未想过的。

    “怎么了？”我妈发现了我的出神，“白粥养人，你别想着这星期里还能胡吃海塞，老老实实地就喝白粥。”

    我迫于母亲的威严，老实地喝了几口，“那能喝皮蛋瘦肉粥吗。”

    她白了我一眼，“你就吃几天清淡东西吧。”

    做病人是一件颇为无聊的事情，尤其在我的手机与电脑都在顾维的家里。我自然不能要求母亲去他家里帮我拿这些，于是我看着对面墙上的电视，午间新闻一向短暂又形式主义，我妈坐在旁边，看着今天的报纸，不时和我聊上几句，我应了一声，又缩回在被窝里。

    期间医生来过一次，问我还有恶心的反应吗，我说没有了。

    他说那就行，不用输液了，再观察几天就可以出院了。

    我暗自松了口气，从小到大我最怕的事情之一就有打针。

    医生走之前还八卦，说你男朋友不错啊，挺尽责的。

    我笑笑说谢谢。

    我妈自然不能一直在医院里陪着我，虽说是母女，在我已经成年许久的今日，她也有她的生活，她负责买菜，我爸负责做饭，到了五点多，她看了几次时间，最后定了决心打了个电话，“老程啊，晚上你自己在家随便做点，我在医院陪你女儿。”

    电视里正在播出几年前的电视剧，我调低了声音，说：“妈，我一个人没事。”

    “留你这个病号在医院，管不住自己又吃了什么，不是还要让我们担心吗。”

    我的信用在她的心里大概已经降到了负数。

    医院的食物是什么模样，我只是想想就顿时怀念今天中午的那顿白粥。显然我爸即使再溺爱我，也抽不出时间来送饭，想到这里，我便叹了口气。我妈一听就又找到数落我的理由，“天天唉声叹气的，小心衰老的快。”

    拯救了我的胃的是送我来医院的人。

    显然我妈也有些出乎意料，没有想到顾维会在工作结束之后还会出现在这里，他点点头说这是他的责任，又说与我妈换班，他来这里守着就行了。他们两个人无视了床上的我，自顾自地做完了决定，我妈临走之前还拍了拍我的手，凑到我耳边小声，又夸奖了一番顾维。

    我妈走后，屋里一片安静。

    我绞尽脑汁想要打破这种沉默，但思来想去只剩下中午时的复杂情绪。

    打破沉默的人不是我。

    “想喝什么。”他顺手将频道换到了财经频道。

    “可乐。”

    “你不怕胃疼，可以试试。”

    我退缩了。我一怕死，二怕疼，曾经有人戏说，程暮，你要是生在战争时期，一定是叛徒。

    我已经喝了一天的温水与白粥，嘴里完全不是味道。我试探性地问：“瘦肉粥？”

    “蔬菜粥。”他思考了片刻，留给我最后一个选择。

    我感叹自己果然是没有选择权，开始是他征求我的意见，而实际上他只不过是顺带问一下而已，无论我回答什么，他会带给我的食物都只有一种。

    我看着白色碗里的颜色，这回不是纯白了，只不过比纯白也好不了多少。等出院之后，我一定会对蔬菜有一种无法言喻的厌恶，至少在短时期内，我很难再重新喜欢上它。

    我皱了皱眉头，舀了一勺，苦大仇深地闭上眼睛，将勺子送到嘴里。

    味道……比白粥好了那么一点点。

    “不爱吃就记得以后别乱吃东西。”顾维淡淡地说道。

    他的口气像极了一个在管教不听话孩子的家长，却一点没有意识到我置气的原因是因为他的一句话。

    吃完我觉得无聊，而他则霸占了这间病房里唯一的娱乐设施，我本想耐着性子，一起看看，结果发现自己果然不适合看这一类节目，只不过听了一会儿就觉得头疼。我索性钻回被子里，望着天花板发呆。

    他以为我是瞌睡了，于是将电视设定为了静音，又起身关掉了病房里的灯。

    “你不回去吗？”我问他。

    “嗯。”

    我哦了一声，说其实不用陪着，几天后就出院了。

    因为关了灯的原因，屋里只剩下电视的荧光白与床头的灯光，即使我侧身也看不清坐在沙发上顾维脸上的表情。说完后我就不再吱声，生病的时候，大多数时间都在休息，白天休息多了，晚上就不瞌睡。

    我盯着黑暗里泛着荧光的电视。我不知道顾维是怎么在电视静音的条件下还可以专注地看着节目。

    静了几分钟。

    顾维在黑暗里慢慢开口道：“程暮。”

    我反射性地应了一声。

    他良久没有继续，而是叹了口气，说：“算了，你休息吧。”

    “……我不瞌睡。”我实话实说，然后朝他伸出了右手。

    他不解地发出了个鼻音。

    “你占了电视，”我缓缓地说：“你手机借我打发下时间？”